月华如水,灯火阑珊,繁华京城处处笙歌,江南药铺的人,却一个不拉全呆在铺子里,几条街外就是花灯夜市,但没有一个人外出游玩。
不是学徒们不贪玩,而是在东家临走之前,勒令今晚所有人不得走出铺子半步,就连那位美丽的少将军,都老老实实地安顿在三号楼的某间病房内,连房门都不出。
时到如今,如果还不知道今晚即将发生大事,何素雪就白活了两辈子。
常得贵带着乔装成秦晓月及何素雪的女兵们走之前,交待两个徒弟,一定要死守药铺,除非是持有他的信物及暗号之人来接,否则一律不开门。
关有树很想跟随师傅去贴身保护,却被拒绝了,“有树,为师把你师娘和师妹交给你,这么多孩子交给你,你的责任重大,千万别叫为师失望。”
这一番话,马上把关有树的满腔热血唤醒了,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把胸脯拍得山响,“师傅多多保重,这里尽管交给徒儿,想要伤害师娘和师妹,就叫他们从徒儿的身上踏过去!”
常得贵欣慰地拍拍二徒弟,温和笑道:“没有那么严重,为师这也是未雨绸缪,做些防备而已,但愿是为师多想了。”
关有树却又去告诉常新,让他多多用心,别叫师傅吃了亏等等。
这些隐秘话,都是在院内说的,送走了常得贵和乔装的女兵,关有树亲自督促杨老汉紧闭门户,又把门诊里的桌椅抬了一些挡住门板,真要有什么事,也起个遮挡阻拦的作用。
现在学徒们分了组,关有树便把三个组长副组长召来。开了个小会,告诉他们今晚城里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事件发生,让他们管束好组员,只在院内玩耍片刻,做些掩人耳目之事,然后便洗漱休息,养足精神。
学徒们拳脚功夫有一些,但未必精,万一有事,关有树的意思帮忙在其次。最好不要拖后腿。
何素雪把秦晓月安顿在她的房里休息,把大哥送到关有树房里安歇,便去和毛永盛兄弟俩商量,师傅大人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些准备很有必要。
意思跟毛永盛稍微那么一说。他便明白了,马上组织护士组的学徒点火烧锅。大量消毒手术器械。
青哥儿则带着他的小药童。把手术室用消毒药水喷了一遍,又备了些麻药及补气血的药材。
方再年没有分配到任务,却也自动自发带着几个小厮,把整个铺子巡视一遍,临街的窗户全部关死,两边院墙的死角则拜托秦笑安排几个女兵把守。
江南药铺的这些动作。动静不小,却被学徒们折腾的声音掩盖了,两边的邻居隔着高高的院墙看了两眼,说着各种羡慕。却也没往心里去。
年轻人嘛,过节都是这样疯狂,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喧闹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皎洁的圆月挂在高天之上,照得一地雪白,见证了人间多少悲欢离合。
何素雪独自一人占了一间女病房,侧躺在小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嘴里轻轻地唱着歌儿,宣泄着内心的寂寥孤独,还有那浓浓的思念。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正在烘烤手术包的某个学徒惊讶地低呼:“护长,你听,前面好像有人在唱歌?”
“喊什么喊,想把大伙都吵醒么,赶紧做事。”毛永盛哪里会听不见,这么好听的歌,只有她才能唱得出来,这是想念什么人了吧。
蹲在哥哥脚边的青哥儿抬起闪亮的眸子,目光迷离地望着月光,“哥,我记得那年中秋节,小何买了一把二胡的,可是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见她拉过,如果她边拉边唱,一定更好听。”
居然是小何大夫在唱歌!学徒死死地捂住自己嘴巴,太惊悚了有没有,开膛剖肚面不改色的女罗刹,居然会唱这么好听的歌!
毛永盛意味深长地斜视着学徒,“小何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好的,她一直都很努力,只是世人并不懂她的苦心。从前在军中,因为救了太多人,有人喊她鬼见愁,现在,好像听说有些肤浅的小娃喊她女罗刹?唉,其实他们不知道,小何是个很善良的人,称她仙子也不为过。”
学徒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听出来了,护长这是在敲打,绝对是!
何素雪的低吟浅唱,如清凉似水的月光,缓缓流过药铺,所过之处一片安宁,内心的紧张与莫名恐惧,便消散在这月光里,重新涌起的,便是坚定与勇气。
不少人在心里默念,十五岁的女娃,尚能上阵杀敌立功,我为什么不能!该死的强盗,快到我碗里来吧!
方再年拥紧怀里的妻子,轻轻叹息,“小何,一定很想念赵哥。”
方灵抿了抿唇,想说不一定,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丈夫,每逢佳节,小何必定会表现出十分奇怪的哀思,仿佛在思念着什么人,而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并不一定是赵本真。
这个关系到主子的名誉,方灵默默往丈夫怀里靠了靠,决定藏在心底里一辈子。
关有树坐在黑暗里,手里杵着他的长刀,他的眼睛闭着,耳朵却支着,壮实的胸膛发出喟叹。
小师妹的心思,自己从没能真正读懂,或许这就是自己与赵哥儿的差距,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
罢了,再也不想了,翻过了年,就请师娘帮忙操持一门亲事吧,也是时候给老关家留下一男半女传宗接代了。
皇城方向,猛然传来刺耳的尖啸,关有树像只敏捷的猎豹,轻巧地扑到窗边,透过细小的缝隙向外张望,噼里啪啦的信号在半空中炸响,他看不懂其中内容,心里却明白,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他这个位置,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非常利于观察,所以他不急着出去安抚学徒,而是耐着性子蛰伏,默默观察着黑暗中四处流窜的火光,暗暗为常府中的师傅担心。
师傅今天的一番举动,摆明了是有人欲对常府不利,不知他的人够不够用?新来的两个长随,功夫好像都很不错的样子,但愿他们能保师傅平安渡过这一劫。
孕妇嗜睡,秦晓月即使再担心,也不能阻止孩子对她的深切影响,何素雪扎束停当走出房门,守在走廊外的秦笑便极小声地告诉她:“少将军睡得好好的。”
何素雪甜甜一笑,“师娘怀的,是个体贴母亲的好孩子。”
秦笑脸颊微抽,暗道不是你给她喝了安神茶,她能睡这么死才怪,早就跳起来要出去冲锋陷阵了。
何素雪上前挽住秦笑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房里拖,“来来来,您一定有内幕消息,现在都闹大发了,说说不要紧了。”
秦笑也明白,保护少将军和江南药铺责任重大,而眼前的小女孩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因此她没有拒绝这股拖带的力量,任随何素雪将她带到房中。
两人在床上坐定,秦笑组织一下语言,低声说道:“昨晚上,常大夫和我说了一些,可能是庄亲王,贺太妃的儿子。”
拜贺氏所赐,何素雪这些天很读了几本野史,自然知晓庄亲王的出身来历,当今继承大统之后,就把这位哥哥打发到陪都去了,只留了贺太妃在宫里当作人质一样的存在。
秦笑顿了顿,见何素雪毫无反应,便继续讲古:“贺太妃的姐姐,嫁了镇守南疆的安南王爷,后来闹出勾结倭寇意图不轨之事,安南王被全家抄斩,其中牵扯到常家及黑衣军,后来发现常家是被冤枉的,是倭寇内应为了报复黑衣军搞的鬼,可惜那时常家已被杀得仅剩下常得贵一个人,那时他随你外祖父在外游历,堪堪躲过一劫。”
何素雪突然开口:“庄亲王,跟安南王是一伙的!那案子还没发,我师傅就中了剧毒,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当时下毒的就是贺太妃的人。所以说,庄亲王造反,是迟早的事。”
秦笑赞许地点头,“你这小脑袋瓜子就是聪明,你师傅也不过是这两天才想清楚了其中关节,而你,稍微提点一下就想到了。”
何素雪笑了笑,“是时间不对,师傅中毒在前,案发在后,说明庄亲王之流早就在暗里动作,或者可以这样说,师傅中毒,是庄亲王要挟黑衣军的一着棋,可惜遇上了我外祖父,令他们的计划受阻,只好另谋他途。”
秦笑抓过何素雪的一只手,轻轻揉捏,带着怜悯的语气说道:“最近,常大夫还查到一些东西,估计你外祖父一家,也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因为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贺太妃。”
何素雪娇躯微微一震,“所以说,贺太妃和倭寇,也是我的仇人?”
秦笑松手,站起来,手扶腰刀往外走,“放心,我们都会帮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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