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量好了,先到了傅家米铺。傅舅爷正在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听得有人喊一声“舅舅”,连忙抬起头来,见到魏闵文魏闵武两人。他放下手中算盘,一边出柜台,一边问道:“闵文闵武,你两个怎么来了?是不是你那爹又打你两个了?”
魏闵文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我们……”他说着就犹犹豫豫看向魏闵武。
魏闵武咧嘴一笑,挨到傅舅爷旁边,低声说道:“舅舅,我们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傅舅爷知自己这两个外甥是极顽皮的,他妹子在时,还有个约束,他妹子去后,他那妹夫压根就没闲功夫管孩子,只顾着赶急赶忙娶新婆娘,使得两个孩子越发无法无天。他只这一个妹子,少不得要替她操这份心。他一听魏闵武说是有事相求,直觉绝非易事,嘴边上两撇三羊胡子忍不住抖了抖。问道:“啥事?”
魏闵武凑近傅舅爷耳边,将他们要卖蘑菇的事情说给傅舅爷听。傅舅爷一听,果然两眼一瞪,叫起来:“卖蘑菇?闵文闵武,你告诉我,是不是你那爹让你们两个过来的?”
傅舅爷心里冒火,漳河镇就那么一条街,魏云海把蘑菇寄在杂货店卖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若是这会魏云海在场,他一准骂他个狗血淋头!什么东西!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就让两个孩子出头!指望他看在孩子份上帮忙出头说话,他好得便宜。他当初怎么就看中了这样一个人?还把自己亲妹子许给他了呢?
魏闵武笑嘻嘻罢手。说:“舅舅,这事我爹还不知道呢。我们兄妹是瞒着他出来的。”
傅舅爷听到魏闵武说出兄妹二字。这才发现米铺里除了魏闵文魏闵武,还站了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丫头。虽是衣装不显,却也是干净整洁,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背上背了一个与己身十分不相衬的大背篓,面带微笑,静静站着门边上。
傅舅爷微一愣,他年前虽是见过章杏,但那时只匆匆瞟了一眼,记不甚清楚。眼下见了章杏。觉得有几分熟悉,想了一阵,方才记起她就是魏云海后头婆娘带来的女儿。
傅舅爷的脸色不禁冷了几分,他虽是个急脾气,但也有几分傲气,对孩子发火这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冷冷瞅了章杏几眼后,就放到一边,将魏闵武拉到另一边,又问道:“闵武。真不是你爹让你过来的?”
“舅舅,我骗您做什么?”魏闵武说,“我爹真不知道我们出来的事儿,他这些天都在码头打短工呢。舅舅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实不相瞒,我们家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将自己摘的蘑菇背出来卖啊。”
傅舅爷仔细打量魏闵文。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其实魏家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也就那五亩地,养六口人。怎么能不艰难?偏去年又是大灾年,家里除了一个空屋,一点积蓄都没有了,听说过年还是借的钱。要不知道这些,他也不会自掏腰包供两个外甥读书啊。
魏闵文魏闵武知道为生计着想,傅舅爷心里还是觉得很欣慰的,感概两个外甥到底还是长大了一些。不过他到底是个生意人,对漳河镇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这漳河镇不过是个小镇,有一年蘑菇吃死人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使得原本就乏人问津的蘑菇更是被视为了洪水猛兽。
傅舅爷摇了摇头,指着章杏背上的背篓,说:“这个卖不出去的。你们还是回罢,一会我让春来赶车送你们回去,顺便带点粮食回去,你们两个回去后,记得一定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要喊店里伙计胡春来装米套车。
“舅舅!”魏闵武连忙拉住傅舅爷,“这个蘑菇我们吃过好几回了,真的没事,您都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卖不掉呢?舅舅,您帮个忙好不好?我们总不能一直靠您接济吧。”
傅舅爷一愣,他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人,在外面见过人家吃蘑菇,知道这蘑菇有些是能吃的,但是漳河镇是个小地方,又吃死过人,现在这东西还真没人敢动。不过魏闵武说得也是实话,魏家六口人他还真接济不起,当然喽,除了两个外甥,其他人他是一点都不愿意接济的。
傅舅爷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将两个外甥接到自己家来,米铺后门的棉布帘子就被掀开了,傅舅娘挽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来。一进门便说:“湘莲他爹,我看闵武说得在理!你都不去试一试,怎地就知道事情一定不成?”
魏闵文魏闵武见了来人,分别叫了一声“舅娘,湘莲妹妹。”魏闵武则转跑到傅舅娘另一边,笑嘻嘻搀着她坐下,又冲表妹傅湘莲挤了挤眼睛。
傅湘莲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跑过去给他爹捏肩膀,也跟着说:“爹,聚缘楼的朱买办昨日不是还在咱们米铺发牢骚,说是这时节买不到好菜吗?咱们将这蘑菇送过去,说不定刚好解了了他们难处呢!”
傅舅爷还在犹豫,皱着眉头,回了傅湘莲一句:“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进房去?”
傅湘莲嘴巴不禁瘪了瘪,给魏闵武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可是开口相帮了,但是成效不佳啊,她可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她爹这个老古板就不许她出门了。
魏闵武会意,轻咳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瞟到桌上的茶壶,立时倒了一杯,笑眯眯端到傅舅娘面前,“舅娘喝茶!”
傅舅娘似笑非笑瞟了魏闵武一眼,又对傅舅爷说:“行啦,别紧想了,反正今日要送货过去,就将他们带过去碰碰运气吧。还是一句老话,你去都不去,怎知别人要不要?”
几个人轮番上阵,好说歹说,傅舅爷总算点头,让伙计胡春来扛了米,领着魏闵文魏闵武章杏往聚缘楼后门去。
傅湘莲是头一次见到章杏,先章杏一声不吭站着门边上,她没有留意,只当是哪家买米的,现在见章杏紧跟在自己两个表兄弟身后,一出门,魏闵文还接过了章杏身上的背篓。
傅湘莲望着章杏远去的背影,连忙将她娘喊过来,指着章杏背影,问道:“娘,她是谁?”
傅舅娘先就看见章杏了,不过傅舅爷都没有理她,她也就当没有看见了。魏云海后娶那婆娘,她可是听说了,那可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当娘的不咋地,这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哦,她就是你那姑父后进门的婆娘带来的丫头。”傅舅娘看着章杏背影说。
傅湘莲看着章杏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说:“娘,她都可以去,我也要看看去。”说着,压根就不等傅舅娘出声,一眨眼功夫就跑开了。
傅湘莲跑到魏闵文旁边,笑着喊了一声:“表哥。”眼睛却穿过魏闵文看向章杏。
魏闵文一愣,“湘莲,你怎么来了?”魏闵武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看到傅湘莲,也瞪大了眼睛。傅湘莲指了指傅舅爷,示意他千万别出声。
傅舅爷专心在前头带路,没有发现自己女儿已经跟过来了。一行人很快到了聚缘楼后门。春来喊了门,开门的老汉认识傅家米铺的掌柜,知道是送粮食来的。领着他们转到后院里。
“哟,傅掌柜亲自送米来了。”聚缘楼何买办笑着说道。
傅舅爷让春来把米扛到厨房里去,自己则将何买办拉到一边,低声说:“老何啊,我这里有点东西,不知你要不要?”
“什么东西?”何买办笑着问。
傅舅爷让魏闵武把身上的背篓拿过来,何买办一看,顿时笑起来,“傅掌柜,您跟我开玩笑吧?您说的是这个?”
傅舅爷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何买办笑着摆手,“傅掌柜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镇上情况?这东西不能吃啊。不行啊,傅掌柜,这东西我要了没用啊,不能收。”
魏闵武忍不住了,越众而出,叫道:“这东西谁说不能吃?我吃了不知多少回了,还不好好的?”
何买办转头看傅舅爷,问:“这位是……”
傅舅爷瞪了魏闵武一眼,笑着说:“这是我的外甥。老何,你我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二日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这东西在咱们漳河镇是少有人用,但是在外面可是大有人用的,也只有不识货的人方才将这东西当成有毒之物。我这外甥篓子里的货,他们是吃过多回了的,绝对是可以吃的。”
何买办瞟了背篓里东西一眼,也笑着说:“傅掌柜的话,我当然相信。不过,这东西我还是不能收了,这个在外面是有人吃,可是在咱们漳河镇没有吃啊,我要了也没有用啊!”
魏闵武又忍不住了,嚷道:“叔,谁说这东西做成菜没人吃?那是你们不会做!我,我妹子烧的兔肉烧蘑菇可好吃,保准人人爱吃……”
“闵武!”傅舅爷脸色一沉,魏闵武不禁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何买办笑着看了魏闵武一眼,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声音插嘴道:“兔肉烧蘑菇?这道菜,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当真是这么好吃?那我可要尝尝了。”
章杏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带微笑从檐下走出来,初春太阳一下子跳跃在他身上,仿给他镀了一层金色光泽,与他俊雅脸上和煦笑容相映衬,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