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也在角落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在江里潜游了这么远,又连接在山林的乱窜,他身上湿漉漉的,既不舒服,也十分狼狈。于是连忙解扣子脱衣裳,脱到一半,就听见一声惊喝:“你在干什么?”
石头吓了一跳,章杏也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出声的顾惜朝。顾惜朝满脸通红,眼神甚是凶狠,瞪着石头,又一脸紧张看着章杏,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生吞了石头似得。
石头骤惊,一脸茫然。章杏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落到石头解扣子的手上时,幡然明白过来,心里顿觉得有些好笑。但这地里礼俗就是如此,她方才完全没有想到。她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掩住眼中笑意,拿过随身包袱,里面油布包着的衣衫只湿了折角,比之他们身上所穿,还是好太多了。她取出来,扔给石头,也不看他,头也不回说道:“我出去捡些柴来。”
石头也不是个傻的。接过章杏扔过来的衣裳,就明白自己方才举止不妥了。方才一是情急,二是在他心里压根就没想要避讳章杏——他们从前一个草窝子都不知道滚过多少回了,哪里需分什么忌讳这些?
可是到底今非昔比,杏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石头的黑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了,章杏出去后,他瞪了顾惜朝一眼,将章杏扔过来的衣裳放一边,几下脱光了自己身上衣裳,使劲甩了甩。复又穿身上。
顾惜朝冷哼一声。起身走进洞的的最里头。背身脱了外裳,搅干了继续穿好。
章杏抱了一捆干柴进来,见两人还是穿着一身湿衣,不免惊讶。石头站起身来,将方才章杏扔过来的衣裳丢给章杏,道:“你换上吧,仔细别着了凉。”说罢,瞪了顾惜朝一眼。转身出去。
顾惜朝脸色这才好看些,也起身出去了。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推却了,换了干衣裳。石头的衣裳,她自穿了大些,但是腰身束紧了,倒也看得过去。将柴火堆起,燃了火,喊了一声,洞外的两个人这才陆续进来。
顾惜朝空手进来。想来洞外刚才守着就是他了,脸微泛红色。看了一眼章杏后,忙不失措避让开来。石头则抱了捆柴进来,黑脸上一点一样神情都没有,一进来就扔了手中柴火,帮忙架火添柴。
顾惜朝见章杏石头两人举止如常,倒显得他格格不入了,脸上红色渐散去,也坐近了火堆,只仍不敢多看章杏。
这洞里干燥,火起后,热度很快泛散开来,石头章杏摸出怀中的半张饼继续吃。顾惜朝揣饼子时,只学了样,没有仔细包严实,摸出来的是一把稀糊,已经是没有办法下口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又看埋头啃得起劲的石头章杏两人,心里真不是滋味,也只得将手中东西丢进了火里,越发觉得饥饿难受了。
章杏将他的样子看在眼里,说实在这位世子爷一路上的表现已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虽是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有叫苦叫累,乱发脾气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她不知这是顾惜朝将她与石头做了对比,不服输的心理所致,还以为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对顾惜朝倒是有些改观了。
她见顾惜朝没有了吃的,一脸郁闷的样子,忍住笑,将自己手中的饼掰了一半,递给顾惜朝,又担心他好面子不肯吃,说:“虽是要下山了,但是接下来的路还是不好走,我妹妹那边也不知是什么状况,世子还要多费心了。”
顾惜朝见章杏递吃食过来的瞬间,脸色确实不好看,听了章杏的话后,方才好些,也接过来开吃。
石头嗤笑了半声,就在章杏的目光中将后面的笑声的收住了,转了身闷头吃饼。
三人闷不做声吃完了,身上的湿衣裳已是干了大半。石头说道:“从这儿再走半柱香就会到仙桃村,那边有个小码头可以直达晋安城外的三里埠。桃儿被关在晋安城西郊的高昌村中,这两处隔得倒是不远,但是张天逸肯定在高昌村中留了人手的。咱们还是需得小心了。”
这点早在章杏的意料之中,听罢了,也不慌张,点了点头,说:“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三人出了洞,果然如石头所说,约莫半柱香后,就到了一个村里,这村里因是有个码头,来往人也不少。他们三人身上的衣衫已是都吹干了,除却顾惜朝有些显眼,章杏和石头两人本就是乡野村中长大的,石头所留衣衫也是寻常庄户所穿,倒也无人多看他们两人几眼。
也是运气,他们到村里码头的时候,恰好有船出发。石头先前的包袱备有些碎银子,正好用上了。
上了船,章杏紧绷的心弦这才略放松些,但是想及下落不明的魏闵文等人,转眼又开始忧心忡忡了,当下也只有期盼老天开眼,他们也如自己这般好运气,能够得以逃脱升天。
这村里来往晋安的是最常见的乌篷船,船里都是附近的庄户,大多都是认识的,热热闹闹说起来话,石头不知何时也搀和了进去,跟几个走山卖草药的说得热乎。
章杏素知石头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也不奇。见有问起他们三人来历的庄户,石头便指了章杏说道:“这是与我一个村的。”
便有庄户笑着说:“这后生倒是生得白净,不像是咱们山里人。”
石头笑呵呵说道:“他那是身子骨不济,常年喝药给喝成这样的。”说着看了看那庄户背后的背篓,“大叔,你这黄芪成色不错啊。”
说起药材,那庄户一脸得色,好一顿自夸。旁边自也有不服气的。也掺合说了起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三里埠。众人都下了船,石头与这些庄户一一道别后便与章杏顾惜朝等人往西郊走去。
石头边走边低声说道:“看来青蒙山那边的事情还没有闹出去,这边山里的人还不知道呢,你义兄他们许是还活着。等咱们将桃儿救出来,寻机再进山看看。”
章杏明白石头的意思。青蒙山的事情还没有闹开,在某种程度上说明那两伙人马还有些顾忌,既是有些顾忌,那他们也就只敢在深山里肆意妄为。只要魏闵文等人脱了青蒙山那个圈子,许就是能逃脱了。
她最后一次看见魏闵文等人时候,他们还都活着,且都窜进了深山里,与那姚明珠等人在一道,只要他们中间有个把熟悉这山的,活着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章杏没有说话,只冲石头点了点头。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个村里,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避开了大道。一边往偏僻处走,一边说道:“这里就是高昌村了。我跟我义父来过,这村里有个寡妇跟咱们二当家有一腿,那回得了肠梗搅,荆虎便请了我义父出了趟诊。”
顾惜朝听石头说得粗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章杏。
章杏自是面不改色。
三个人左弯右拐到了一家篱笆院墙旁边。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猫在柴垛旁边,皱着眉头迟迟不动。
“怎么了?是这里吗?”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点头说:“这里就是那秦寡妇的家了,就是,就是,我总感觉有些不妥……”
顾惜朝看着他俩,没好气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咱们一路进来连一个人也没有遇见,谁知道我们进来了?畏畏缩缩的,等到什么时候?这屋里不就是张天逸留下的几个废物吗?怎么,你怕了?”
章杏伸手止住顾惜朝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不对,这村里确实不妥。这么大个村子,我们进来时候,不说没有遇见一个人了,便是连个狗也没有遇见,这确实奇怪了些。”
张天逸将章桃他们藏到这里,肯定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来,他留下的人多半只会呆在这寡妇家里。
石头一拍脑袋,道:“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呢?狗,没错,就是狗。那回我跟我义父一道过来,虽是个晚上,也没有遇见什么人,但是村里点灯的人家可是还有的,而且狗不少,一路上追着叫,我还趁机摸了一条烧了一锅狗肉呢。没道理,那回四五条狗,现下都死绝了。咱们避得过人,可未必避得过这畜生。”
章杏和石头一致觉得这村里古怪,都有些踌躇起来,但是章桃就在眼前,他们都走到这里来了,又怎么能不进去看个究竟?
石头想了想,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先在外面等会,待我先进去探探,若是没有问题,你们再进去。”
“你小心点。”章杏说道。
石头笑着说:“你放心,我又不是个棒槌,轻重自然知道,也就是上墙头看一眼,若是里面有问题,自然不会胡来。”
说罢,石头就猫着腰来到篱笆院墙下,昂着头看几眼,寻了低矮处翻了过去。章杏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等了良久,也不见石头发出音讯来。章杏心里越发肯定不妥。她与石头死里逃生不知多少回,彼此行事再熟悉不过,石头虽是看着莽撞,却是再细心不过,这回隔了五六年再见面,更是诸事计算周全,谨慎非常。他这般一去不回,绝对是出了事。
面前不过一人多高的篱笆院墙竟是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了,里面是何种境况,她丝毫不知。章杏踌躇不定,不管章桃在不在里面,石头已经掉到里面了。里面若是张天逸的人马,依着石头的性子,他那般机灵,至少会吱个声的。这般如石沉大海了,那这院子里肯定就不是张天逸的人马。
若不是张天逸的人,那又会是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