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荷香立时警觉了,脸上的笑一下子不见,问道:“你找他们有啥事?”
石头像是没有看见叶荷香的变化,依旧笑着说:“这不是好久都没有见面了吗?我跟他们都一个村一起长大的,如今我回来了,理应过来看看叔母你们。”他说着,指了指马背上托着两个大箱子,“这是我给大伙带的礼,叔母,您看看搁哪里好?”
叶荷香听说有礼,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昂头看着马背上的箱子,心里暗自寻思,这么大的两个,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她立时眉开眼笑让出道来,说:“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过来就过来,还送什么礼?”
石头牵着马进到院子里。魏家院子大水过后,又重新整修了一番,院墙皆是青砖砌成,足有一人多高,院子面积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左右厢房也新添了好几间。院子里新种了树养了花。眼下已经算是魏家庄一带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了。
石头进来后,孙宝珠听了响动,也出来了。叶荷香喊道:“宝珠,快将这马接过去。”孙宝珠应声过去接石头手中的缰绳,眼睛往章杏的房门口瞟了瞟。
石头是个人精,他立时知道章杏就在那房里。于是拍了拍马的屁股,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才转了身,那马背上的东西就呼啦一下全掉了下来,箱子自是打开了,里面的绸缎银子都露了出来。叶荷香一时傻了眼,愣一会后,忙不失措去捡东西。
石头快步来到章杏的房门口。看见了地上的盘子。眨了两眼。端起来,轻敲了几下房门,见里面没有动静,又低声喊道:“杏儿,是我,石头。”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章杏出现在门口,她一夜未睡。面青目赤,一点生气都没有,活似个走尸。石头愣了愣。章杏已经转了身,他于是醒觉过来,悄然进到房里,反手关了房门。房里的情形也让他呆了呆。他放下盘子,坐到章杏对面,低声问道:“杏儿,是不是淮阳王府又来人了?你那娘是不是又逼你了?”
章杏看了石头一眼,没有说话。
石头被她那眼神瞧得越发不安。他从未有见过这样子的章杏。为着打气,他一边将乱七八糟的桌子清出个地儿来。摆碗摆饭菜,一边又说道:“你不就是不想去那甚捞子的王府当丫头吗?多大的事情?至于将自己整成了这样,还不吃不喝?不想去,那就不去!你只管有多远就闪多远,那顾惜朝若是再来缠你,我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章杏一眼都没看伸到自己面前的饭菜,只一声不吭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到石头面前。
屋里光线太暗,石头一时没有看清楚,还笑着道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待拿起来细看一眼,一下子惊得跳起来,那根木棍落到地上,发成嘣一声沉闷响。
“这是,这是……”石头脸上的血色也尽失了,素来满不在乎的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慌。
章杏一言不发,冷冷看地上的东西。当初在船上,他们时时在一起,她在做什么,石头都知道。这根木棍,石头自是不陌生。
石头的胸口激烈起伏着,也不自觉发起抖来,瞪着章杏,牙齿打着架,说:“杏儿,这东西是哪儿来?你不是早扔了吗?”
他们当初从山中逃出来的时候,章杏手中分明是没有这个的。
章杏环看了房内一圈,说:“它是跟着淮阳王府的礼一道送过来的。”
“你是说这东西是淮阳王府送来的?”石头不相信问道。
章杏又沉默了下来。石头喃喃说:“淮阳王府,淮阳王府,他们原来早就认出我们来了,他们原来早就认出我们来了。”而他跟章杏却还在暗自庆幸,他还自以为是跑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殊不知人家早就知道了一切。
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屋里静的可怕。院子里叶荷香的咋呼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石头握着拳头咬牙说。
章杏弯腰将地上的木棍捡起来,这么久了,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惧怕这个东西了。
他们想干什么?她觉得她还是能猜出来的。东西是跟淮阳王府的礼一道送来的,自是他们也知道她的不愿意,所以才递了这东西过来,好让她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他们容她好生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另还有些用处。
进淮阳王府去,当通房丫头,或是日后成为顾惜朝的姨娘。倒不是说淮阳王府一定也知道了她的底细,她觉得他们更有可能把她当成一个钉子了。现在的世子顾惜朝以后会成为淮阳王,他们将她这个钉子老早就下在顾惜朝身边,等着日后派上大的用场。
若是不从,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会成为她的陪葬。她绝对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石头重重一拳击在桌子上,“他们竟是不给咱们一条活路!凭什么?凭什么?”他吼道。
凭什么?凭他们就是这世道的强者,就可以将他们当了蝼蚁。
“杏儿!”石头突然叫道。
章杏抬头看他。他满面赤红,眼睛圆瞪着,里面盛着凶猛的怒火。
“你信不信我?”石头问。
章杏鼻子有些发酸,这世上若说她还能信过谁?石头自也是能算一个的。
“好!”石头看懂了章杏的眼神,咬牙切齿说,“那你等我!老子就不信了这个邪!凭什么咱们的命就该由他们使唤了!”他说完了,扭头就开了门出去。
院子里,叶荷香还在收拾,石头那箱子里零碎银子太多了,她没心思再顾别的。石头径直过去牵马,拉着出院子。
“哎,哎……”叶荷香回过神来叫,待站起了身,石头早出了门去。叶荷香只愣神一会,心神又被美人蕉丛里那一点银白勾了去。
厢房里,章杏还是没有动。屋门大开着,她可以看见叶荷香弓着腰身在枯败的花丛里找银子,外面的光线时明时暗,是太阳在云层里穿梭。
凭什么咱们的命就该由他们使唤?她想起了石头的话,凭什么?就凭他们那滔天的野心?还是凭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大?他们就将他们当蝼蚁,可以随意拿捏?
便真的是蝼蚁,她也不愿意任由他人摆布,她是她自己的主人,谁也休想动摇。
章杏的目光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房内,看到桌子上的饭菜,于是端起来,一声不吭送进了自己嘴巴里。
孙宝珠看见章杏的房门开了,连忙过来,见了房内的景象,也是下了一大跳。章杏将满头的乱发梳顺了,说:“打盆热水来,我要洗脸。”
孙宝珠连忙点头,将桌子上的空碗碟带出去,很快打了水来。章杏洗了手脸,回身看了一眼满屋狼藉,又淡淡说:“收拾收拾罢。”一会儿叶荷香看见了这景象,又得好一番说骂。
章杏去了正房里看魏云海。魏云海很高兴。章杏自昨日进门来看过他一趟后,就没再进来了。他动弹不得,只听到叶荷香在院里的响动,以为章杏受了委屈,安慰说:“……杏儿,你娘就是这么个脾气,她的话,你别放心上。你昨日不是说闵文给你在京口盘了一间铺子卖针线活儿吗?怎么样?累不累?买卖好做不?”
章杏笑着点头,捡一些宽慰的话儿说了。
叶荷香捡完了银子,见章杏房门大开,这才知道女儿已经出门。她唯恐她到魏云海面前说嘴,连忙追过来。魏云海和章杏正有说有笑。叶荷香寻了机会将章杏挤了出来。又跟到外面警告:“我跟你说,这回你死了心罢,你伯伯是绝对不会站你这一边的……”
章杏没有听她说完就走了。孙宝珠已经将房子收拾了出来,那些绸缎布帛都不成样子,堆放在一边。孙宝珠满脸忧色章杏。
章杏揉了揉自己的头,“没事,你将面子上摆好就行了,我不会让她多看的。我睡一会,若有事,你叫我起。”
章杏这一睡,又是天黑了。章金宝归了家,见大姐虽是有些憔悴,却精神还好,也放心了。
夜深人静了,章杏熄了灯,却睁着眼睛没睡。她将诸事都连起来想了一遍。她得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她自是不能一走了之。顾惜朝现在看着还好,然而人总是会变的,她不能将自己的希望押在别人身上。若是欺瞒利用,她更是不屑,顾惜朝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想来想去,竟是一条能走的路都没有。
夜又静又黑,她心里又生了绝望,可不甘越发强烈。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等睡好了,天亮了,希望总归会来的。
天时晴时阴,总是不痛快。日子在流水里过去,除了章杏,魏家里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盂县的刘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魏云海跌伤了腿脚的事情,遣了小厮过来送药。章杏看不得叶荷香的嘴脸,躲到了隔壁贺大婶子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