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林家书坊之前,我在一家小书坊当学徒,刚刚出师不到两年,不过我的师父是李良柯的同门,所以我之前就认识李良柯。”杨英道,“我能有机会到这里应试,也全是李掌柜的推荐。”
林云浦看了看若茗,笑道:“咱们猜得没错,那老小子找来的果然都是他的熟人。”
“大部分都是他同门师兄弟的弟子,要么就是他打过多年交道的画馆的学徒,比如曲大华。那天来应试的一共八个人,其中七个人都与他有瓜葛,只有一个是临时找来凑数的。”
若茗道:“他带你们过来之前有没有交代过什么?”
“让我们记住他的恩情,今后为他所用。”杨英慢慢说道,“如果我们不答应这个条件,他就不推荐我们。”
林云浦道:“你呢,你进门以后是不是照着他说的做的?”
杨英淡淡道:“我拿的是东家开的工钱,吃的是东家给的衣饭,怎么会听李掌柜的?就连李掌柜也是东家赏的饭碗。为人要有良心,我绝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林云浦冷笑道:“说的好听!你今日既如此说,为何当初没有告诉我们?你既如此正直,为何当初要答应李良柯的条件?”
“林家书坊在昆山数一数二,我们做刻工画绣像的哪个不想到林家书坊干活?李掌柜既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万万不能白白丢掉。”
“所以你答应当他的心腹?”林云浦笑着对若茗说道,“你看,我早跟你说过人都是唯利是图,只要有好处什么话都敢许诺。”
杨英神色如常,淡淡道:“良心要用在该用的地方,李掌柜原也不是凭良心办事的人。就算我有对他食言的地方,可是我进来以后尽心尽力做事做人,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坏处,不算对不住他。何况如果不借助他的力量。我怎么有机会进林家书坊?”
林云浦这才点头道:“有理。地确不能太过古板。良心这个东西嘛。确实要看对谁。对李良柯可以打个折扣。”
若茗忍不住道:“李良柯是因为你对他食言所以才暗算你?”
“我进门后头几个月风平浪静。他私下里找过我几次。要我有什么事向他回报。我一直敷衍着。他虽然对我不满。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次他做了二掌柜以后。忽然始对我下手。”
“难道他怕我提拔你接管绣像部?”林云浦笑道。“我们私下里地确说过你不少好话。但以你地资历。暂时还没法做主事。他不至于怕成这样。”
若茗提醒道:“按常理说杨英虽然做不了主事。但是他那些弟子中唯有王大器资历最老。咱们好几次跟他说王大器才能不足以独挡一面。又多次夸赞杨英。他难免以为咱们会破例提拔。再说不是有梁云林这个先例吗?他也是刚到书坊不久就做了套色部地主事。”
“你是说李良柯误以为咱们会让杨英接替他掌管绣像部?也有几分道理。”林云浦沉吟道。“这么说他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杨英名声扫地。使咱们没法提拔他。”
杨英道:“也许不止这一个原因。我听说李掌柜对别人说我酗酒。”
林云浦笑道:“有这个说法,你怎么辩解?不会又告诉我是他栽赃胡说吧?”
“地确如此,而且我隐约猜到了其中原因,他应该是要坏我的名声,让我说出的话无人相信。”
“他怕你说什么话?那些刻坏的板子吗?”
“东家。我听说咱们书坊的书被人盗版过,可有此事?”杨英一改平日的深沉模样,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林云浦霍地站起,道:“你知道这事?跟李良柯有关系?”
“我知道一些线索,大概此事与李掌柜也有些关系。”
“快说!”
“三月里有一天我和一个相识到酒楼小坐了一回,无意中发现李掌柜在楼上地阁子里跟一个人谈话,我原本想进去打个招呼,恰巧小二来上菜,对我说那两位客官吩咐过不能打扰。我只得走开。后来我结了账出来,忽然发现把钱袋落在座上了,忙又回去找,正好李掌柜和他的客人结账出门,走过我身边时我听见那位客人说了句临走时小姐嘱咐了好几回,让你这阵子别有动静,提防你家小姐觉察,李掌柜回了句告诉小姐放心,等姓冯的下本书出来我立刻抄一份送过去。我听见这两句。顿时起了疑心。悄悄跟了他们一段路,看见李掌柜的客人住进了附近客栈。显然不是本地人,我更觉得奇怪了。”
林云浦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居然是他!混账东西,我自问并没有亏待他,若说是那些不得志的小子们倒还可以理解,在这里除了我就是他最大,这混账居然还吃里爬外!”
若茗赶忙劝道:“爹爹息怒,听杨英继续说下去。”
杨英道:“那天回来以后,我就开始留心李掌柜的动静,无意中听见王大器跟人说起冯梦龙的书在苏州曾见到过盗版,我这才将他们的话对上了号。只是这件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敢向东家回禀。还有一件事,《情史》当初送来地时候李掌柜曾带出去过一次,说是回家加个班,仔细揣摩怎么构图……”
林云浦怒不可遏:“他是你哪门子的掌柜!以后不许你再叫李良柯掌柜!”
杨英平静答道:“现如今他还是书坊的二掌柜。”
“那好,待会儿我就撤了他!”林云浦怒道,“若茗,去把那老小子叫来!”
若茗忙道:“爹爹,此事要从长计议,如今并无凭据,只是杨英几句话而已,即便叫他来他也不服,不如再查访一段时间,有了真凭实据他自然没话说。”
林云浦怒气正盛。脱口说道:“要什么凭据,在我地铺子里,我让谁走,谁还敢不走!”
杨英道:“东家息怒,小姐的话是对的,如今我们没有凭据。即使撵走了李掌柜,也并不能使所有人信服。”
“那你们说怎么办?”
若茗还未想到应对之策,杨英已经答道:“我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妥不妥当。”
“你说说看。”
“如今整个我接连出错,离走人不远了,所以,如果我去求李掌柜不要撵我,他肯定不会疑心。”说到这里却停住了,看着林云浦不说话。
林云浦只听了个开头。已将杨英的打算猜到大半,不由暗自惊异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心思之深邃细密,遂道:“你继续说下去。”
“我捡一个人少的时候求他。就在这书坊里某个地方,到时候东家最好叫上书坊里其他主事捡一个隐秘的地方听他怎么回答。我猜李掌柜一开始不会痛快答应留下我,接着我就威胁他说听见了那天他跟那人的谈话,他见只有我们两个,应该会透露些风声,到时候众人都听着,自然真相大白,即使撵走了他,他也没什么好说地。”
若茗恍然大悟。道:“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抬眼却见林云浦紧蹙双眉,并不像十分欢喜地模样,忍不住问道:“爹爹觉得呢?”
“倒是可行。”林云浦盯住杨英,“你能确保不走漏风声吗?”
“我绝不透漏一字。”
“刚才我叫你过来时,李良柯知道吗?”
“东家放心,当时是梁主事找的我,李掌柜的徒弟们都看着,应该不会猜到我来了这里。”
林云浦目光如炬:“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叫你?”
杨英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异,随即又平静下来:“我只是想到近来我频频出错。梁主事怎么会选我去帮忙?这才猜到可能是东家找我来问问情况。”
“你刚才说的那些主意都是早已经想好的吗?”
“对。”
林云浦冷笑一声:“到目前为止都是你一面之词,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李良柯好歹跟了我二十多年,你进,“以眼下地情形,赶我出书坊也不过是三五天的事,东家信我一回,试一试李掌柜,若我错了立刻撵我出去。对您不会有任何损失。”
“你如此自信。是早已算准我对李良柯已经起了疑心对吗?”
杨英避重就轻道:“林家书坊生意越做越大,自然是东家英明。”
“好。我信你一回,今天收工后,就在绣像部,我带人躲在放版子的隔间,你一定确保李良柯到操作间,如果说起盗版的事,你可以提一下无锡地墨砚坊。”
杨英默默施了一礼,走了出去。
林云浦许久不开口,若茗小心翼翼问道:“爹还在生气吗?为了那个小人不值得。”
“生气,也有些害怕。”林云浦道,“杨英说的多半不假,李良柯就是邢家的内应。只是,撵了他容易,牵连却极大,我怕的是撵走他绣像部整个就空了,此外,我更担心的是杨英。”
“杨英?”
“对,盗版地事咱们一直小心遮掩,杨英怎么会知道?他只听见李良柯一句话就把整件事猜出大半,此人的心机手段绝非久居人下之辈,若茗,要是我们不能收服他,他将是比李良柯更可怕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