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天气犹如小女孩的脾气,说变就变,三个小时前站在街头听马立强勾画明晚爬泰山大计之时还是一片波澜壮阔璀璨星河,而临近深夜却变成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泪。
零星的雨丝欲语还羞,钻进夏夜之的脖子和眼睛,在24便利买了一杯咖啡,趁着夜色钻进路边停靠的计程车。
“去哪?”吃完煎饼的司机舔了舔手指问道。
“榆北街!”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道可不近,出市区了……”
夏夜之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钱递过去,“开车吧!”
早已习惯了夜生活的夏夜之并不像其他都市男女那般在纸醉金迷的酒吧赌场寻欢作乐,很多时候他是站在这些奢华场所附近的楼顶俯瞰着这些形形色色的放浪人群,主宰着生生死死。
怀着导师所谓的那颗无关私利的自然之心他浑浑噩噩走过了十几年的时光,他也一直以为那是神圣的,崇高的,哪怕双手之间充满了杀戮血腥,直到四年前在维也纳生的事……
就是那场际遇,使他彻底抛开了理念和信仰,脱离了基纽。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只想用眼睛去见证她的对抑或她的错,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一场赌博!
计程车快穿梭在细雨零丁的深夜,将晕着淡黄色光芒的路灯甩在身后。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玻璃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哈气,夏夜之用袖子略微擦抹了一下,眺望着远方的灯火阑珊。
或许对日文不感冒,当收音机里响起了叶月依织的《天国》,司机将频道调换到午夜悄悄话。
“就听听刚才那歌吧!”夏夜之拍了拍椅背道。
司机见他说话,心里毛的不安感总算落下去不少,像他这种跑夜车的,最怕遇到三棍子闷不出个屁的乘客,加上这年头经济不景气,铤而走险的不少,破财消灾倒也罢了,就怕遇上个手冷心黑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不算,还要焚尸荒野连全尸都不给留。前几年,同行里有个朋友遇上越狱的逃犯,结果下场惨不忍睹。
此刻听到夏夜之说话,这位拖家带口的不惑男人赶紧把频道换回来,搭讪道:“是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比较喜欢听外国歌?我家小子上初二,也听些叽里咕噜的歌,你说他听也听不懂,有什么意思?”
“呵呵,也许那歌能给他激励,也许那歌能让他平静……”夏夜之靠着座位,轻轻哼唱起来。
司机有些意外,不过心中忐忑也彻底放下了,有心情研究外国歌声的年轻人肯定不是那种偏激的流氓。
车流稀少,树影憧憧。
也不知过了多久,计程车缓缓停在偏僻的地方。
付钱下车,夏夜之将咖啡杯塞进锈得掉渣的垃圾筒,向着雨丝稀稀落落飘舞的窄街走去。
这片老区早在十年前就被淘汰,沦为了开商下一步榨取剩余资本的预备地,所以无论旅馆还是小店都沉浸在上个世纪的气氛当中。看着楼距不过六七米阴仄的清水墙壁,夏夜之心中再次泛起狐疑。
按图索骥,走了十几分钟,总算找到了七十五号,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是一家数码产品维修店。矮矮的店面,红红的灯箱看起来怎么都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味。
时间临近十二点,四周格外宁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证明这个地方附近有居民区外。夏夜之来到门前,屈指敲了几下,无人应声。他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玻璃望进去,可是里面丝毫没有灯光,又敲了敲玻璃,还是无人应声。
夏夜之吐了口气,暗忖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看到巷尾明州旅馆破烂的招牌,他紧了紧运动衫,向着深处钻去。
明州旅馆昏暗的店面确实名不副实,不过在这里凑合三个小时总比在湿漉漉的店门口舒服的多,夏夜之拾阶而上,然而迈进旅馆的一刻,迎面走出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在这等档次的店里如果走出一个衣着如他的工人,倒也罢了,可是穿着一身品位不低的西装,手腕上带着铂金西铁城,那就另当别论。
那两个男人形色匆匆,夏夜之极力闪避,还是不免相碰,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腰间的东西惊了他一下,那种东西他再熟悉不过。
事出无常必有妖!
望着两个男人消失在狭窄的巷尾,他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头,我确定东西在那女人身上!只是刚才她转身跑了,没看清长相,不过只要再见到她我肯定能认得出!”夏夜之刚藏身在一间废弃的店面里,便看到破裂玻璃外面那个从旅馆出来的高个男人说话。
站在他对面的平头男人撑着伞,忧虑道:“她知不知道自己拿着东西?”
“应该不知道!”
和高个一起从旅馆出来的伙伴沙哑道,“我们接到消息直接到了七十五号,那家伙想翻窗逃跑,被我们堵住……”
“东西藏哪了?”平头男弹掉指间未抽一口的烟。
“我们问了,他说藏在那女人放在店里损坏的dv里!她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追她的目的,刚才大概是把我们当成色狼,所以躲起来了!”
高个男人也点头道,“数码修理店那家伙说得应该都是真的!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
“那面处理干净没?”
“放心,头……”
听到这里,夏夜之心咯噔了一声,不用问,店主肯定死了,也许就死在刚才的店里。这时,陆陆续续又有三四个男人脚步声出现。
“没找到!”
“不、不在!”
“明明看着朝这个方向进来……”
“头、头……我们错了……求你手下留情……”
几个人的声音里充斥着惶恐。
眼看平头男人掏出了枪,几个手下扑腾扑腾全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连声求饶。就在他上好消音的时候,从不远处一幢楼上闪过微弱的蓝光。
同一时间,地上溅起几点火星,折射而起的跳弹将旁边一间破落的店面玻璃崩了个粉碎,锵然落了一地,平头男人不一言,扔掉手中雨伞,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那个几个幸免于难的手下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疯狂追去。
夏夜之望着手机荧屏出一闪而没的光,双眉紧蹙。
从口袋里摸出那双离开老鬼诊所随手搞来的乌金丝手套迅带上,夏夜之如弓般瞬间弹了出去,一个钻越从狭小的后窗穿出,腰部用力,凌空将下坠的身子强行逆转,轻盈落在地上,侧目望向右边巷口,一道黑影飞快地朝那个方向掠过。
他快扫了一遍周围环境,只见前方有一座四米左右的墙,上面隐隐有光闪动。此刻,他已经来不及从巷口追出去。
那些连他也看不出身份人显然不是一般地痞流氓,尤其是其貌不扬平头男,度比他想像的要快很多。
夏夜之看着面前耸立的高墙咬了咬牙,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放在口袋里,一个箭步射了出去,右脚前脚掌踩在墙上,微一用力,整个身体凌空升起,在空中凝滞的瞬间,他右手闪电探出,扒在墙头之上。
“咔嚓咔嚓!”
一阵玻璃断裂的声音响过,夏夜之抬起有些沉重的左手向下一撑,又是几声脆响。
随着右手腕稍微使劲,整个人刹那如降世幽灵般蹲伏在墙头那两块扫除了玻璃茬的地方。
看到裤腿被挂烂的布条,夏夜之眼神微微沉黯,这种在前世根本不会生的失误,因为这副身躯行动力大打折扣,如果说前世的身体像一辆布加迪威龙,那么这个大学生的身体就像一辆三十年代的福特老爷车。
相形见绌之下他只能靠最原始的技巧弥补身体的不足,不过也正如导师所说,当你有办法将四个轮子转起来的时候,你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节奏。
夏夜之屏息凝视,眯起眼睛扫视着漆黑的院落。目力所及,除了一根粗壮的烟囱黑黝黝地森然挺立在视线之内,其余浸透在丝丝朦胧的雨夜里,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子,扔了下去,半秒不到,沉闷的声音传来。
土地,还是……
夏夜之心里呈现出几副宏观图,微一思虑,确定脚下不是足以将整个人陷进去的池塘淤泥或细沙之后,纵身跳入院落。
只是这一系列动作,整个后背便被汗水打湿了,两耳之中不停回响着心脏不堪负荷的激越声。
他顾不上这些,摘下乌金丝手套,拈起脚边一撮湿漉漉的泥土凑近鼻端嗅了嗅,一股令人作呕的煤油味传来。
这里以前一定是堆放焦炭的地方,那么是工厂?
夏夜之再一次确认脚下是实地之后,俯身快掠行起来。
浮云遮月,暗色幽深。
凌乱的脚步声,惊碎了宁谧的夜……
第十三章夏奈尔的呼吸
翻过了两道挂着锈大锁的铁门,一幢黑黝黝的老式楼体呈现在眼前。
夏夜之很清楚要是绕到前面正门,碰到茬子的几率很大,不如从后面想办法进去。
抬头向上望去,这八层高楼比一般住宅层高要高不少,看样子不是工厂就是医院,如果换作以往每次任务,都会事先准备好工具,别说这七八层楼就是十七八层也不是问题,但是现在徒手攀爬上这幢几乎没有落脚点的楼,加上左肩的伤,他有点怵。
夏夜之退后了十米左右,依旧如刚才翻越高墙般快向墙壁俯冲,只是这次飘行的线路划了一个狭长的弧度,以1o点钟方向角度斜着踩在粘土砖砌成的墙壁之上,接着快用右脚踩踏,身体与墙壁保持着大体平行,左右脚高交叉地走了五步以后,身体已经上升到将近五米的高度,此时去势已尽,重力点失准,身体已然无法保持与墙壁的平衡,他快探手,不顾一切向砖缝扣去。
“嘎嘎----”
随着沉闷的响声,右手四指就那么硬生生嵌进灰缝之内,而斜上方一截伸出墙壁的角钢离他有半个身位的距离。
原本按照他的算计,瞬间的爆产生的弹力和摩擦力形成的力矩应该轻松攀到五米左右的地方。这已是他尽量将身体看低估算出来的高度,可是没想到重生之后的这副身躯连平均程度也达不到,若不是依赖基纽学堂三大身体术,掌控了重力点,他大可以趁早收拾东西找一个闲适之地归隐了。
看着触手不及的角钢,和头顶两人高处一扇窗棂腐蠹的窗户,夏夜之肺腔中早已浑浊的一口气却丝毫不敢吐出。他很清楚就算能站在角钢之上也肯定够不到窗台边缘,而且以整个楼体的建筑材料和方式来看,至少有十五年的历史,十五年的栉风沐雨,那截从墙体中的伸出的角钢还能吃得住一个方向的力吗?
他很想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他不敢,也不值得去赌!
所以,唯今之计,也只有利用体操中前回环的技巧尝试爬到头顶之上窗台上……
心念电转间打定了主意,夏夜之强忍着手指间传来的锥心疼痛,右手肘部向上做了一个弹性屈伸,再配合右脚踩蹬,整个人蓦然间脱离了墙体,抓住了角钢。
角钢骤然承受了重量,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擦划,从墙体里倾斜出一段,粘土砖的砖粉顺着孔洞缝隙不住泻下,夏夜之不敢犹豫,依靠身体的摆动顺时针荡了起来,做一个单杠技巧中的前回环,就在身体即将达到十二点钟方向的一霎,他放开了手。
那股力道带着他的身体飞起,径直朝窗户射去。夏夜之凌空做了一个转体翻腾,犹如一羽骤雨欲来前剪尾燕,灵巧地贴着碎裂残败的窗玻停在十五公分不到的窗台之上。
同一时间,那只角钢脱离了墙体束缚,落了下去,溅起了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
夏夜之心中暗凛,庆幸自己没有去赌,更庆幸从老鬼那里临走时,带出来一副坚韧的乌金丝手套,否则手指能不能扣进石灰缝还是一回事,更别提抓住棱角尖锐的角钢做回环了!
纵使如此,粘稠的液体还是从手套金属丝间隙淌出,滴滴答答砸在窗台上。
耳中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夏夜之深深吸了几口沁凉湿润的空气,压下胸口的剧痛,透过布满灰尘的破碎玻璃向里望去,诡异而漆黑的通道口就像每个人孩提时代难以逃脱的梦魇般幽深冷寂,然而对他来说,这一切确实最好的伪装。
夏夜之从破碎的玻璃缺口中探进手臂,将里面的插销拉开,之后如狸似的闪身进去。
这幢旧楼的布局比想像中要复杂得多,走进通道的夏夜之此刻望着虚荡荡的空间几乎确定这里是废弃的工厂。
阵阵霉的味道从四下角落里蔓延出来,特别遇上这种时晴时雨的天气,味道更是难闻,就像老鼠死后散的怪味。
而黝黑盘旋的楼梯下面的门板吱呀作响,细碎零散的脚步踩在老旧的木梯上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在这漆深夜里如幽灵来袭。
夏夜之不敢再做停留,深深吸了一口衣袖上的雨水气息,凭着记忆中亮光出现的那个位置蹑足而上。
女人总该喷香水的,即使不喷,洗水的味道在这种阴潮无风的天气也会放大许多,这十几年的经验根本不会表现在这张年轻了好几岁薄凉郁愤的脸蛋之上,所以说一个人的阅历很容易被外面所蒙蔽。
夏夜之驾轻就熟地循着经验钻过了一片管道密布的区域,屈膝蹲下摸了摸地面,果然一层厚厚的尘土,他掏出打火机贴着地面按下,照亮了一小隅空间,只见脚印在两三米范围内颇为凌乱,之后向着甬道那边延伸过去。
楼梯下方手枪机括的轻响在寂静的环境中引起了微仅可察的回声,想波心中的一圈涟漪向外荡漾开去,到了这个时候夏夜之也顾不上考虑那些人会不会如他般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索性按着打火机向着里面走去。
靠着飘曳的火光,隐约可以看到墙上的铭牌标着“储藏室”三个黑字,涔涔锈迹的铁门微敞着,锁链掉在地上,夏夜之刚推开门,从储藏室里涌出的风扑面而来,轻易熄灭了手中的火光。
他眯缝着眼睛,放轻步子闪身走了进去,在这寂静空间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和不知哪里涌进呼呼的风声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又带他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他还记得那是成为基纽幕僚一个月后的正式培训。忘了是第几堂课,他们有幸见到了基纽真正领袖z,罩着面具的z将他们那批学员带到了一间漆黑的地下仓库之中,然后告诉他们要在黄昏前寻找到出口。
起初很多人都以为那不过是个演戏训练,说说笑笑并没有当真,可当他们现身旁的同僚一个个减少时,却为时已晚……
那晚黄昏日落后的雪原出现了少有的极光,然而如此美景下只有不到二十人生离了仓库。
他还记得那天z临走时曾说过的话----
人终究还是人,不管多么沉稳的心理高手,还是会有心理承受能力的域阀,在一种未知的环境里恐惧会让域阀出控制进而出非自然的表征,所以无论是体温变化还是气味总会有迹可循。做一个合格的猎手必须要记住你是猎手的同时也是猎物,你们要如豺狼谨慎、狐狸狡猾,这样周围的黑暗便不再是黑暗,对于你们,那就是天堂……
时间过去差不多十五年了,无论作为精神领袖的导师,还是真正教授他们各种严苛学科的z,在他的心中都已清淡如风,不过这些理念和学识却如耶稣无法洗去的那部分罪永远刻在灵魂里。
夏夜之收敛心神,佝偻着身体以近乎四肢着地的方式搜索。
果然,在货梯间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而外面追踪者的私语越来越近,鞋跟和铁板敲击证明他们已经走到自己刚才翻进的楼梯间,用不了几分钟,那些极其职业的猎手一定会找到这里。
没有时间再多犹豫的夏夜之一把拉开货梯间陈旧的幕帘,只见一个女孩正捧着散幽蓝光芒的手机瑟缩在一包盛满瓶子的麻袋下。
她见到一个人影突然无声无息出现,手机吓得掉在地上,出于女人危机时刻的恐惧,她下意识张开了嘴。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真要出尖叫,麻烦就大了,面对几把上了消音的手枪,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就在这电光火石一瞬,夏夜之扑了过去,将手腕死死卡在她的牙齿间,那本来将是撕心裂肺的嚎叫就那么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变成了呜呜低鸣。
可是,这一下她更急了,连踢带抓厮打着夏夜之,同时,还算锋利的牙齿锁紧,锁紧,最后深深嵌入肉里。
夏夜之凶厉地扼住她的喉咙,那一刻,闻到了一股最喜欢的夏奈儿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