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之感觉到尖利的指甲嵌入了肉里,撕开了覆盖着灵魂的那层皮肉,许多年之前,那曾划过的岁月里,这样的姿势他做过多少次直到现在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许多年前纽约皇后区的那个夜晚,是他有幸和基纽学堂最杰出“执行者”夜鹰的第一次合作,然而解决掉两个情报部门特工的一幕不巧被一个十岁左右的俏丽小姑娘看到,他早就听闻性格阴枭的夜鹰下手极为残忍,死在他手下的人必定要经历比死还可怕的一段旅程,于是他抢在夜鹰之前将要逃跑的小姑娘搂在怀中,用最利落的手法扭断了她的脖子。在小萝莉的灵魂离开体温远去的时候,手里的玩具熊坠落在一洼霓虹暗影交织的雨水中,是那么孤寂,那么难舍,可是有许多时候生命的消逝无法言说。他的手不停颤抖,眼睁睁看到拯救小女孩的爱犬被夜鹰分成了许多块,鼻子里充斥的却不是血腥弥漫的味道,而是小姑娘头上洗水香味……
将近十年悄然逝去的这一天,这个远在万里之外的静谧图就像锥子一样将蒙蔽在记忆磐石上的残蜕砸掉,露出了本来面目,那一刻,他本该敲在岑琦后颈处的手掌莫名松了下来。任她食指上的指甲连根嵌在皮肤里,道:“岑琦,岑琦,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是夏夜之!”
任他呼唤,可岑琦依旧像被幽灵附体,没有痛感,没有反应。
这种表征迹象若果不是他在基纽中听闻过,一定会在惊愕中下重手,夏夜之用双腿缠着岑琦光洁的大腿,手指在她痛穴上戳了一下,如果是正常状态,人条件反射下会出相应症状,然而岑琦只是动了动,甚至连叫声都没有。
“岑琦,岑琦,你醒醒!岑小小……”
就在“岑小小”三个字从夏夜之嘴里跳出来的那个瞬间,岑琦打了一个冷战,仿若灵魂归位一般回复了神识,同时,因为手指剧烈的疼痛,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幸好,隔着十来个书架那边的某位秃顶研究生师兄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专心致志地做着笔记。
两行清泪顺着岑琦的脸颊滑了下来,她右手紧握着染满鲜血的左手,低声抽泣。虽然从来到江大的那天到现在只不过与她见过几次而已,但是对于见微知著的夏夜之来说,岑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或许比某些深恋着这位校花的拥趸们要清晰明朗许多。
她外表的矜傲并不像某些女生所说的刻意装出来,当然如果那个能称为矜傲的话。实际上在他眼里,岑琦是一个绝对自律坚强的女孩子,从在篮球场上果敢地挡在江大篮球队高中锋身前被撞出去却洒然应对便可略见一斑,即便是换了一个男生,在体型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也未必敢做这种事,而她,岑琦却敢,足以说明她的自律克己和坚强。
按照这样的逻辑,她的不坠云端或许不是因为没有足够出色的男生来打动她,而是因为她的心已然老了,她的随和也不过是越尘世情感的淡漠。
这样性格拼凑出来的女生会为手指的疼痛掉泪吗?
或许会,却不该在他的面前。
夏夜之一时间有些局促,急忙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心底还在纠结,莫不是有些冒失的行为让这个被歌颂为天使的女生觉得被侮辱了吧。
夏夜之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她,道:“手指很疼吧?”
岑琦缩着脖子,委屈地点点头,“疼,特别疼!”
她接过纸巾,在手指上缠绕起来,可是当白色的纸巾很快被鲜血渗出斑驳的阴影,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掉落,小声呜咽起来。
“没事,没事,我帮你,别哭!”
夏夜之舒长的眉毛挑了几挑,无奈间只好带着大叔哄骗小萝莉的口吻道:“来,把手给我!”
岑琦抬起埋在膝间梨花带雨的脸颊,颤巍巍地将左手递过去。夏夜之一看,食指指甲全部掉落,稀薄的鲜血沿着那个模糊的轮廓往外渗,中指指甲盖则掀起了大半,其他指甲不是劈出了裂痕就是充满了血丝,白净的一双手成了这幅模样。
夏夜之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在她手指上轻轻环绕,另一只手在手腕和手肘血管处压了几压,对于穴位和关节的解构常识他自然比普通人强许多,所以随着指腹挤捏在关节上,痛感减轻了许多,差不多五分钟后,稀薄的鲜血也止住了。
“岑琦,现在暂时是止住血了,但是最好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我不是岑琦!”
“呃……什么?”
“我不是岑琦,我是小小,岑----小小!”
“你说……”夏夜之坐在对面,细细地审视着她的表情,直到确定她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才道:“那你和岑琦?”
“她是我的姐姐!”
长长的马尾,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甚至那副眼镜……与岑琦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夏夜之有些感叹,也不知哪对夫妇这么幸运,生下这对同样美貌的姐妹花。
“你叫什么名字?”岑小小用手背将流到嘴边的眼泪抹掉。
“我叫夏夜之!夏是夏天的夏,夜是夜晚的夜,之是点子头的之。我跟你姐姐相识!”想到那个公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夏夜之尴尬地搔了搔头:“岑小小,我看还是跟你姐姐联系一下,要不她会担心的……”
夏夜之说着站了起来,然而岑小小一把拉住了他,“不要啊!千万不要!”
大概因为跪的久了,岑小小两腿麻木,还没站起来,便向后倒去。
“哎!岑小小,你小心点!”
夏夜之一把抄住了她的腰,用身体支撑起她依靠过来的重量,重又坐下。
“怎么了,你和你姐姐闹别扭了?”
岑小小睫毛簌簌颤抖,睁开眼睛遭遇到夏夜之近在咫尺的目光,羞怯地涌上两抹红晕:“我姐姐要知道我惹麻烦,一定会把我关起来,夏夜之,你别告诉她,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
“好……呵呵,好!”夏夜之摇头失笑,停在岑小小头上的手拍了拍,“在你心中,你姐姐似乎蛮可怕的!”
“是、是啊……姐姐很聪明,想什么我都不知道,而且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紧张不会害怕,哪像我……这么傻傻的……”岑小小声音低了许多,两手指尖相碰着,涩声道:“我觉得姐姐肯定不喜欢我……”
“不要这么想,其实你姐姐很有责任感的!”
夏夜之脑海中回印着岑琦认真的样子,笑了笑道。
那些年跟随斯卡罗布林导师游走世界各地,双胞胎他也见过不少,而且在基纽学堂就有一对女性双胞胎学员,他第一次见那两个女孩是十几年前,两个小姑娘吃饭学习都在一起,彼此亲密无间到令许多男生郁闷;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五年前,他完成任务折返落基山总部只见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不知去向,后来听书记员说两人因为性格分歧已经断绝了关系。
其实,随着年龄成长,即便长相别无二致,但性格多半会生不同的偏折,除了一部分内在因素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被别人拿来攀比而刻意改变性格。想毕以岑琦自控力很强的性子会讨厌被划归到娇气的范畴里。
所以当岑小小的眼圈又红了的时候,夏夜之压下了开玩笑的心思。
“你稍等片刻,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岑小小看着满地狼藉和夏夜之手臂上的伤痕,噤若寒蝉,“这都……都是我……干的?”
夏夜之不置可否:“你不记得刚才的事?”
岑小小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怯声嚅嗫道:“你不会打我吧?”
“呵!”
夏夜之露出一嘴白牙,“欺负小萝莉的事我已经不干了,放心,放心,我来想办法,你到其他地方转转,稍等我一下!”
即便夏夜之用了最温和的口气,可是性子醇和的岑小小还是担忧地默立在窗边,揪着裤脚,扑闪着一双水灵秀气的眼睛……
第六十四章萝莉多钱一个
岑小小一共撕了五本书,按照学校规定,这个属于品德问题,如果被借阅室的老师现,就算大事化小也要十倍罚款并且受到处分,如果碰到哪个心情不好的老师就会很麻烦,被图书馆加入黑名单不说,还会“光荣”地登上学校公告处罚栏。
岑小小不是江大学生或许可以不在乎,可岑琦呢?
那个做事不出纰漏,自控很强的女生会不会真将这个妹妹揍一顿?
好在,那个快要嫁出去的女老师因为下午要去市区试婚纱,很早就走了。而进入梦乡的男老师口水在下面一本汽车杂志上积了一滩,唯一一个看报纸的男老师悠然地品着茶,看到夏夜之拿着垃圾桶出去,还不忘风轻云淡关照一句:“差不多就可以,你看你忙的满头汗!”
他哪里会想到夏某人此时正干着监守自盗的事,分开处理了三次,总算将那个惨绝人寰的现场处理的滴水不漏,过度敏感的职业习惯甚至让这位大拿将指纹和地上的痕迹处理的一干二净。
“好了,岑小小,背上书包,先在外面等我!”
夏夜之将东西塞在她的。
岑小小像个初入学校的小丫头般任夏夜之摆弄,提心吊胆地走到中央借书区,刚走到检测仪旁,那个看报的男老师抬起了头,笑眯眯道:“岑琦,今天这么快就走了?”
就算是江大校花,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不过因为岑琦常来,图书馆这个常坐早就认识了她,所以趁着一个同事不在,一个同事睡得像死猪,他也为老不尊了一回。
岑小小像钉子一样立在那里,怯生生道:“我是岑小小,岑琦是我姐姐!”
男老师推了推眼镜,片刻,哑然失笑道:“我是梁朝阳,梁朝伟是我哥!”
“哦,那老师再见!”
嗒嗒嗒嗒……
岑小小背着双肩包,像一阵小旋风般瞬间冲出了借阅室,消失在楼梯间,梁朝阳品了一口茶,喃喃道:“这丫头原来是这样有趣!”
半分钟后,夏夜之出来,恭敬道:“梁老师,我忽然有点急事,您看能不能请个假?”
梁朝阳兜了一眼钟表,板着脸:“是去约会找女朋友吧?”
“不是!”
“不是就别请假!”
“啊?”
“啊什么,是不是!”
“……是!”
梁朝阳一咧嘴,换了一副笑脸:“年轻人还在我面前装呐?别忘了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
“那我能请假吧?”
“就你干活的态度,假不用请了,这个我做主!”梁朝阳掌握着这点小权力,心里也高兴,于是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谈恋爱要紧!”
下午三点一刻,早退的夏夜之走出了图书馆,可是左找右找不见岑小小的人。
就在他以为小萝莉现了他内心中的大叔本质绝尘逃窜的时候,两棵茂盛的法桐树后,一个漂亮美眉蹑手蹑脚地闪了出来,对着图书馆这边挥舞双臂。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萝莉!”
岑小小背着双手,抿着浅浅的笑靥直甩马尾,然后跟着夏夜之的步子,走三步,小跑两步,仿佛怕他走丢了似的。
憋了足足五分钟,岑小小忽然绕到夏夜之身前,伸出双臂,结果硬生生撞倒了夏夜之的鼻子,自己还跌了一跤。
一股酸涩涌出心房,夏夜之半蹲在地上囔囔道:“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岑小小僵着黛眉:“我……我笨!”
夏夜之闭着眼睛,忍下去了那股眼泪,将岑小小拉起来:“这不是笨,说明你是一个突奇想的孩子,怎么了,你刚才想到什么?”
“什么是萝莉?”
越过图书馆屋顶的阳光从叶脉间隙中慵懒地坠落,在迎光而立的岑小小脸上星罗棋布镶了一片碎影,岑小小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的眼睫眨了眨,扬着下巴鼓起勇气道:“什么是萝莉!”
什么是萝莉?
据马立强的言传身教,萝莉指的是未经小道的小盆友,不一定要多美丽,但一定要可爱,有可塑性。正处在育期的少女,称为小萝莉。而育良好却还未跨过青涩那道关口的则称为萝莉。
夏夜之本不是个跟风的人,然而在图书馆看到岑小小哭泣的样子,心里那刚刚开启的淡漠不知不觉就世俗了一下,此刻又见岑小小执著和期待的表情,他莞尔一笑:“萝莉啊,其实萝莉就是样子非常漂亮的菠萝呀,你不知道吗?”
夏夜之一扭头,见到岑小小怔在原地,道:“怎么了,手又疼了?”
“不是!”她拽着书包带,忽然生出一抹醇和的笑靥,“我好像也觉得自己像只菠萝……”
两个骑单车的学生路过,看到站在路肩上的校花还有站在她一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有些愕然,两个人对了个眼火,故意在几米远停下车,从烟盒里掏出烟有模有样地点上,岑小小像是没有现般,眨了眨乌漆漆的眸子,“我可不可以告诉你你像什么?”
并不是太爱出风头的夏夜之也没有提高声音,只是轻描淡写道:“嗯,可以说来听听!”
“我觉得你像棉花糖呀!”
说完,岑小小跳下路肩,小跑了两步向前走去。
棉花糖?我像棉花糖?
夏夜之望着法桐路上骑单车从女孩身边加“嗖嗖”驶过的疾风少年,嘴角弯出了一个大弧度,三步并作两步像猎豹一样奔跑起来:“岑小小,你给我站住,谁是棉花糖!”
“啊!是你说过可以说的!”岑小小伸手到背后压着书包迈开两腿光洁的美腿像鸵鸟一样飞奔起来,可惜十米的距离就被凶神恶煞的伪大叔追上。
夏夜之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悠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岑小小闭着眼睛,将脸埋在他的肩上,胆怯道:“是你让我说的,是你让我说的,你不可以欺负我……”
……
从医务室里出来,岑小小食指和中指裹上了胶带,对着阳光比划了半天,眼圈红红的。
没有哪个女孩不爱美,也没有哪个女孩真如钢铁。
夏夜之在岑小小看不见的角落里吸完一支烟,又嚼了块口香糖,道:“接下来,去哪里,公主!”
听到被咬得铿锵的两个字,岑小小扁了扁嘴,一弧泪光在眼窝打转,“回家!”
“要我送你吗?”
“……要!”
踢着一颗石子,岑小小走出了江大,夏夜之说打的送她回家,岑小小不吭声,夏夜之心道她大概是个节俭的女孩,于是说坐公交,可岑小小还是不说话,眼睛却盯着地铁站标识,夏夜之也没说什么,径直向地铁站走去,在站门口,一个小贩正在吆喝:“菠萝,菠萝!”
已经擦身而过的岑小小抬起的那只脚刚落下,又转过身子,跑了过去。
小贩三十出头,大热天戴着一顶白色遮阳凉帽,见到岑小小走过来,视线仿佛带了磁力在她脸上怔了怔,干笑道:“美女要吗?”
岑小小在三轮车的架子上扫了扫,指着一个很匀称的菠萝道:“叔叔,萝莉多少钱一个?”
小贩胡茬凌乱的嘴巴微微张了张,手上半个菠萝掉在案板上,出砰地一声闷响,不过以他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如二十不到的少年般不知所措,他将削了一半的菠萝重新拾起来,打趣道:“嘿!你不就是萝莉吗?”
那个瞬间岑小小退了两步,瞥了眼叉着口袋靠在栏杆上笑意盈盈的夏夜之,甩了甩马尾倔强道:“我才不是萝莉!”
小贩看这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感慨,打了个哈哈道:“那你说什么才是萝莉?”
“萝莉是……萝莉是……”
忽然,岑小小像赌气似的,对小贩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告诉你!”
就在几个围观的乘客看着被女孩子摆了一道的小贩笑时,夏夜之拾阶而上,指着刚才岑小小看上的那个削得非常好的菠萝,道:“把这个萝莉……”
还未说完,一只裹着纱布的手就堵住了他的嘴,夏夜之低头,只见岑小小眼窝里印着自己身影的图像一下子破裂变成了细碎的珠子滑落而下,岑小小咬着嘴唇,涩声道:“不要出卖我们的秘密!不要啊!”
几个穿着篮球服排队等菠萝解渴的男生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将这个比较“作”的小动作当作情侣间的打情骂俏,窃窃私语间,更羡慕起这个男生的运气。
夏夜之点了点头,直接丢下二十块钱,带着岑小小喜欢的那只萝莉走进了地铁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