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雪与尚恩和贾斯汀新年初在东京帝国饭店的这顿晚餐是近一两年空洞苍白生活中鲜有的一段愉悦经历。席间,语雪招架不住贾斯汀的执着要求,将当年剑桥那段岁月与三一学院国王学院的纠葛,叹息桥上拒绝年少轻狂的罗伯特帕丁森表白的故事娓娓道来,连她也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回忆过往那段美好时光,直到说起来才发觉光阴似箭,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尚恩说起西城解散前她们曾想找语雪录一支mv,可惜语雪芳踪渺渺断绝所有联系方式的时候,贾斯汀眼睛都绿了,笑称语雪如果今夏不帮他找音乐灵感,那么他就宣告退隐江湖。对于这样没有节操的胁迫,语雪总是淡淡地笑,说夏天雪就化了,而她自己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了。尚恩虽然爱开玩笑,但显然发现语雪对剑桥毕业至今的时光讳莫如深,她变了,八年未见,曾经特立独行,时而锋利如刀时而盛气凌人时而乖巧呆萌让三一学院学生会恨之入骨,被国王学院视若瑰宝的女孩变了,即使坐在面前的还是同一个人,即使她举止动作一如当年,可是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让尚恩觉得陌生,挥手道别的一刻,尚恩觉得似乎这一别很难再见了。
拒绝了尚恩的送行,语雪离开东京帝国饭店,踱步走向不远处的日比谷公园,临近午夜,天幕上明月清澈,映照出的却是语雪憔悴的形容。
在日比谷公园内一座小小的石佛前挂着一个牌子,“有求必应”。语雪停下脚步,看着一对刚离开的善男信女放下的糕点甜品被流浪猫叼走,一只明显来晚的虎斑猫舔了舔渣子,眼巴巴盯着语雪手上拎着的寿司,一只爪子搭在石佛前那块有求必应的牌子上,语雪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可是带给老潘的夜宵,你这样好吗,不过那个家伙居然叫我猫脸女。好吧。既然咱们是同类,就先照顾你了!
那只虎斑猫吃完寿司,笑容可掬地舔了舔嘴,然后拿前腿捯了捯有求必应的牌子。语雪俯下身。盯着它看了看。“好吃吧,意犹未尽?”
虎斑猫见语雪没有反应,又捯了捯牌子。语雪恍悟一笑,旋即挥了挥手,叹息道:“我以前从不信这个,而且小时候常听人说起临时抱佛脚不灵光,现在我时日无多,做善男信女也晚了吧!”
见虎斑猫还没有离去的意思,语雪倒觉得自己矫情,索性道:“猫兄你是不是吃了我的寿司不好意思?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好吧,我许个愿,哎,许什么愿呢?……我希望剩下的日子里不要再痛苦吧,恩……就这个吧!”
虎斑猫望了眼语雪身后,尾巴一竖转身灰溜溜跑了,语雪莞尔,吁了口气,身后却有个声音道:“语雪小姐,很有闲情逸致!”
语雪转脸,蹙眉道:“谁!”
在阴影中一个颀长身影走出,离近了借着石佛前的摇曳的烛光语雪才发觉是一个头发深灰的外国男子,正是前几天在浅草寺求签遇到的那个差点被坑钱的男人,在这幽深的夜晚,他突然出现,还叫出了自己名字,有些诡异,语雪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并没回答,而是走到石像前,蹲身拿打火机将一只被风吹灭的蜡烛点燃,徐徐道:“佛曾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语雪小姐刚才所说的苦是哪种苦?”
“我们似乎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语雪冷冷道,转身就要离开。
男人倒不介意她轻慢的态度,洒然一笑道:“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林语雪!”
语雪抬起的脚步一下子生了根,蓦地回过头,“你到底是谁!”
别说在国外,就算在东江知道她姓林的人也寥寥无几,此刻被一个仅见过一次的人提起姓名,她很吃惊,男人道:“你可以叫我蒂格,我与你父亲是故交!”
语雪这下恍然,但嘴上冷嘲道:“我没有父亲,我想你认错人了,告辞!”
自称蒂格的男人不温不火,跟在语雪身后道,“你与你父亲之间的过节我多少知晓一些,也许在你眼中你父亲是一个缺少人情味的人,但我眼中的他是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自从你离开英国前查出病因,你父亲便一直多方寻求良药,以你父亲的性格与能为,你应该了解,他多半是不会求助于任何人的,但唯独在你的事让他张了金口,从这点来看他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你说完了没有?”语雪不耐烦道:“我什么德性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事,我没有求过他,也不稀罕他的施舍!”
“有意思的女孩,跟他还真是像,我们这些同辈还真是羡慕他!”蒂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语雪,这个女孩子骨子里的坚强难能可贵让人欣赏,相貌欺霜赛雪虽与叶月依织的风华绝代略有差距却不远矣,特别是身上这股不知浑然天成还是后天潜移默化的出尘气质在他这种目空一切,天命通透的男人眼中格外有味道,理了理额前长发,蒂格露出那张细腻无岁月痕迹的脸庞,感叹道:“此等天生丽质的女子偏偏被上天嫉妒,真是红颜薄命!”
语雪脚步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你的顽疾根深蒂固,就算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生能妙手回春,你也未必能安然度过下一个冬天!”
“这是我……”语雪一顿,嘲弄道,“这是林天骄告诉你的?是不是想危言耸听,然后让我乖乖回到那个背信弃义冷酷无情的男人身旁,以让他愧疚的心得以救赎?也是。呵呵,这些年他的手段层出不尽,只可惜我熬不到他众叛亲离的一天了!”
蒂格缓缓走过语雪身旁,负手而立,审视着面前刻骨流毒的女孩,平静而认真道:“也许林天骄在你们眼中冷酷决绝,但在每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心中,无论生老病死还是爱恨别离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你不明白只因你还未踏上那条道路。既然你生无可恋,那可经由我手将这条路展现给你。现在我且问你一句。愿意做我的伴侣吗?”
语雪被蒂格莫名其妙的话气得笑出声,东江的纨绔子弟他见多了,就算比陆堑地位显赫得多的人物在她面前都要装着三分自谦隐藏起本来面目,而这个相识不过两面的中年男人居然大言不惭。伴侣?你也配!
要不是看在这个人和林天骄同辈又是西方人。她当真要爆粗口了。身体的痛楚让额间镀了一层细密冷汗,语雪抓着如刀剜一般的心口,索性不去理他。着急赶回酒店吃药。却不料男人一伸手臂拦住了她,不等语雪发作,蒂格道:“林语雪,我并未有丝毫冒犯猥琐的想法,相反在吾辈眼中,任何身体的交媾都是污秽的,我口中的伴侣仅是共赏风月的红颜。在这世上有许多人梦寐以求能跟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很短暂的一小段旅程,她们的收获也远在付出之上!”
语雪眉眼弯弯,笑得惊心动魄道:“您要想聘请保姆,大可以找职业的,我既做不出珍馐美味,也干不惯家务。您要是想找柏拉图的精神恋爱,更不应该找我啊,我蠢到连一个男人的手都没有真正碰过,恕我没那阅历和定心陪您玩那么高端上档次的东西。所以真抱歉,您这么高贵,我这等凡夫俗子高攀不起!况且将死之人,留在您身边,除了给您带来污秽还有什么?”
语雪也在惊诧对方气定神闲,换做那些公子哥早被她的毒舌羞辱的暴跳如雷,可这人似乎言语上的争锋相对击不起他心中半分涟漪,相反,蒂格很礼貌地将挡在她面前的一根树枝拨开,为她让路。
“我并不要求你现在就做决定,在下次我们见面之前,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为了表示诚意,我将这颗药给你!”蒂格摊开手掌,在手掌里躺着一个蜡丸。
“吃下去之后我会立刻就死呢,还是会康复?”
“都不会,你的顽疾几乎和绝症没有区别,即使你可以做心脏复苏手术换取吻合的心脏,你也下不了手术台,因为你的血液世间稀有,”蒂格想了想,陷入回忆,“其实,早在半年前,你父亲就将你的血液给过我,这种配型生平仅见,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在尘世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你不用怀疑我的判断力,我也从来不会违心褒奖,我让你跟着我固然有私心,但同时也是因为尘世男人不可能配得上你!”
蒂格脸上那种恬淡无为的神情让语雪挑不出任何破绽,连她也相信此刻这个男人的每一句话不存在任何违和,作为一个女人,能收到如此高的评价,都会高兴,这让几年来一直顾影自怜的语雪心里舒服几分,安慰几分,她收敛了自己刻毒,道:“不会生,不会死,那这药用来做什么?”
“你刚才说了,只希望减少痛苦,这个药就是用来减少你的痛苦的,但是只有十天功效。原本你的气血已经枯萎到极限,可先前大概你有了什么际遇,硬生生为你拖延出半年时间。”
语雪心中暗叫了声沐姨。沐风对她太好了,她这辈子没有亏欠过什么,唯独两个人,夏夜之和沐风。她本来想在所剩不多的时间孝敬沐姨,可沐风为她的病,去了一个被称作阴影的地方。走之前,她拼尽所学为自己煎出了一副药,如果面前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那这际遇就是沐姨给的,语雪想着想着内心更加难受,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沐姨了,如果自己死了,沐姨知道了会不会伤心?不能随意放弃,为了沐姨,多活一天算一天,等她回来。
语雪坚定地抬起头,看着蒂格的眼睛,说:“蒂格先生,让我做你的伴侣我做不到,这药你开价吧!如果你还有的话,可以统统卖给我!”
蒂格摇摇纤长的手指,“这个是我送你的,就算是我耽误你时间的补偿,这颗药本身也没有多珍贵,而且重复使用并没有什么太大效果,至于我的提议,决定权终究在你,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语雪踟蹰半天,终究还是捏开蜡丸,借着月光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隐约光彩流动,阵阵幽香扑鼻而来,语雪放进嘴里,还没喝水咽下,便入口即化,一道冰凉气息钻入五脏六肺,本来冰冷刺骨的指尖最先感觉到一丝丝暖流,接着这股暖流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疲倦像飓风过后被撕开的阴霾瞬间消逝,连语雪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种轻松。蒂格的声音幽幽响起:“这颗药舒活你枯萎的血脉,令你封闭的经血重新来潮,你记得……”
语雪脸上红霞浸染,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闭经的事,自从两年前身体越来越差,女孩子正常的生理期从有到少再到完全消失,语雪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女人。她正想问蒂格要记得什么,一眨眼的时间,蒂格身影全无,就像从没出现过似的,但耳边却回响起飘渺的声音:“有人来找你了,记得不要提今晚的事,下次我们相见,给我答复!”
语雪心下骇然,换做半年前她可能会失态,但自从经历过与夏夜之遇险那晚和沐风对于阴影讲解后,她知道自己的眼界如井底之蛙,莫非刚才那个叫蒂格的男人与夏夜之和沐姨一样?可父亲如何认识这样的朋友呢?
一时胡思乱想,远处的模糊的声音已经走到近前,带着让人舒服的笑,语雪抬起头,冰容消解,露出会心的笑意。
下午分开时,潘神说晚上不安全会接她,她以为对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当真来了,自己到底交了什么好运,接二连三遇到贵人,或许是服下的药让她瞬间变回了十几岁的语雪,她开心道:“潘哥!”
“哟,小雪这是吃上蜜了,嘴这么甜?”潘神笑道,语雪僵了僵小猫鼻,似乎想起了什么,赧然道:“潘哥,不好意思……我,刚把给你带的糕点喂了猫……”
“无妨,无妨!”潘神大度地挥挥手,从胳膊上将一件大衣拿起抖了抖,为语雪披上,语雪缩了缩脖子,终究没有躲开还是承了潘神的好意,潘神怪道:“小雪,今天是不是跟帅哥共度晚餐时光,心情特别好啊!帅哥怎么没有把你送回去呢?”
语雪知道他意有所指,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无聊!”
“小气!”
潘神回了一句,忽然提起鼻子嗅了嗅道:“吃了什么,小雪?这么香!”
“没,没,一点小零食!”语雪摆摆手,向前走去,潘神看着她被月光拉长的背影,那对狐睛眯了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