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时,万历皇帝提的考题是:现今诸多官吏有法不依,只会虚言巧饰,不肯廉洁勤政。联意欲开辟盛世,士子们必有感慨在心,今日即畅所欲言,联将采而行焉。
联意欲开辟盛世,”沐连鱼默念着这句话,随即微微叹了口气,开辟盛世谈何容易?
不说其他,单说此次殿试。沐连鱼听闻但有士子得中进士,便有人前来出谋戈策。教投如何买田放债,如何影响诉讪,如何利用权势作额外收入的资本。听说京城的一些放债人也经常借钱给穷困的京官,一俟后者派任地方官,这些信主就随同任所。除了取回借款以外,还可以本外加利,利又成本,,
就在沐连鱼沉思之时,沐无咎悄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沐无咎说是礼部来人了。沐连鱼听说来者居然是礼部尚书徐学模,当下也不敢怠慢,赶忙放下酒杯起身出迎。
“下官沐连鱼参见尚书大人。”沐连鱼对来人行了参拜之礼。
徐学馍虽是朝廷重臣,但此刻在沐连鱼面前倒是一点没有摆礼部尚书的面子,伸手扶住沐连鱼,呵呵的笑道:“老夫早就听申大人提及沐公子,说公子乃是少年英豪,老夫兀自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徐学模如此这般的客气,沐连鱼自然不会当真,不卑不亢的应道:“下官何德何能,如何担得起大人如此赞许?不知大人次来是为了?”
“你看老夫这记性。”徐学谋一拍脑袋,哈哈一笑道,“老夫接皇上口谕,特地给沐公子来送朝服来了。以后大家便是同朝为官,老夫也要改口称沐大人咯。”
“如何劳烦大人亲自狂迎”
沐连鱼接过官服再次谢过,本打算留徐学馍喝杯茶,徐学模却是一脸苦笑的婉拒道:“沐公子,老夫哪里还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功夫。皇上已经把婚期定在三日之后,此事虽由司礼监的田公公操办,但礼部也有不少事务。待到公子大婚之日,老夫再好好的叨扰几杯。”
沐连鱼闻言也不强留,亲自送徐学谈出了沐府。
沐连鱼转身回到客厅坐下,端起茶盏。却是望着徐学模留下的这身朝服有些愣神。
朝服的品级由花样表示。文官的花样总是绣着两只鸟,鸟的品格和姿态则因级别的高低而异。如一品官的花样为仙鹤翱翔于云中;三品官的为孔雀,一只着地,一只冲天。沐连鱼的朝服上则为鸿鹁二只。彼此都在草丛中觅食。
其实明朝武官的袍服形色也和文官相似。但品级不用鸟而用猛兽来表示,依次为狮子、虎豹、熊黑等等。又有监察官员亦称“风宪官”虽然也是文官,但是花样却不标品级而绣以“解秀”这是传说中的一种猛兽,能辨善恶。它对好人完全无害,但当坏人接近,它就一跃而前将其撕为碎块。
除此之外,另有极少数的文武官员。包括宦官在内,可以由皇帝特赐绣有蟒、飞鱼小斗牛等形象的袍服。其尊贵又在其他花样之上,这是一种特殊的荣誉。
沐连鱼终于要当官了,沐无咎此刻显得有些兴奋,在一旁对沐连鱼怂恿道:“少爷,不如现在穿上瞧瞧如何?”
沐连鱼犹豫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也好。”
在沐无咎的帮助之下,沐连鱼费了好一番手脚这才把这身朝服穿上。朝服为丝丝罗绢所制,四品以上为红色,五品以下为蓝色。沐连鱼身为六品翰林院编撰,自然是蓝色朝服无疑。随配的朝冠也系纱制,侧带两翅;朝靴黑色,靴底边上涂以白色的胶漆。腰带并不紧束而是轻松地悬在腰间,上有镶玉、犀角以及金银等方块,有光线照耀则闪烁。
沐连鱼拾掇妥当,挽起袖子对沐无咎问道:“无咎,你觉得如何?”
“不错,有点官老爷的气势。”沐无咎一本正经的微微颌,还特地取来铜镜。沐连鱼对着铜镜仔细打量了一番,倒是有些忍俊不住。
日近薄暮,夕阳的余辉笼罩着皇城。西南方一角的浣衣局。
董贞正举着木棒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衣物,需要等到皂角化开才可搓*揉,而在她的身侧还堆积着一大堆待洗的衣物。魏婉儿在一旁见董贞早已疲惫不堪,有些心疼的劝道:“贞儿,你都已经洗了一天了,不如还是休息一下吧?”
董贞抬头望了一眼魏婉儿,擦拭掉额头的汗珠,随即叹了口气道:“姐姐,这些衣物赶着要用,若是洗不完的话,副使大人责备下来我们谁也担当不起。”
魏婉儿瞅见左右无人,伸手夺过董贞手中的木棒,对她劝道:“贞儿。反正其他人都去吃饭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你先小憩一下,剩下的姐姐帮你洗。”
“没什么可是的。”魏婉儿不容董贞继续分辨。用力拍打起衣服来。
董贞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对魏婉儿叮嘱道:“姐姐,那我就先睡一会
董贞确实已经累极,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靠在一旁进入梦乡。魏婉儿见董贞累成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专心致志的洗起衣服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昏暗。魏婉儿逐渐也有些力乏,却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醒。
魏婉儿回过神来,赶忙摇醒董贞正睡的香甜董贞。
董贞被魏婉儿推醒,见天色已晚,忍羽主睡眼惺忸的望着她问道:“姐姐,什么时辰了?,小
魏婉儿心里一急,赶忙对董贞使了一个眼色,随即跪在地上。董贞这才瞧见自己面前站着一大群人,平日里神龙见不见尾的浣衣局大使何正臣也赫然在场。
浣衣局属二十四衙门之列,设大使一人,正五品;左、右副使各一人。从五品。论官职已经等同知府了,所幸何正臣某是随意打量了她一眼,并未怒。
一旁的副使贾易则狠狠的瞪了董贞一眼,随即对何正臣陪笑道:“大人,下官已命人招集浣衣局一众人等,还请大人稍待。”
何正臣点了点头,一脸正色对贾易道三“司礼监的田公公打算为永宁公主挑选一位贴身丫环,永宁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
“大人。”贾易似有不解道。“宫中婢女甚多,田公公为何不去尚宫局,尚仪局等女官局挑选?”
何正臣见贾易问东问西,顿时面色一冷:“田公公乃司礼监掌印太监,他老人家行事如何轮得到你来插嘴?你且安排,田公公一会便到何正臣的年岁比田义至少大一轮,但芊语谈及却是如此谦恭,这也是权力使然!
“是,是。”贾易不敢辩驳,赶忙对何正臣礼让道,“何大人,您先在屋里休息片复,下官这就去安排一下
见贾易陪着何正臣进了里屋大堂。魏婉儿趁着空当,对董贞低声说道:“贞儿,你同田公公也算是旧相识了,田公公此行一定是来关照你的。你这下可要出苦海咯
董贞也以为如此,却故作矜持:“姐姐,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此番是给永宁公主挑选丫头,田公公也不一定就能看中妹妹。”
魏婉儿哪里肯信,顺势椰愉了几句。
贾易安顿好何正臣,出门见董贞同魏婉儿两人正自窃窃私语,顿时怒道:“魏婉儿,董贞,你们在这里瞎聒噪什么?”
魏婉儿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赶忙垂下头来。董贞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浣衣局。突然有些不把贾易放在眼里,忍不住抗辩道:“禀大人,我们姐妹适才只是谈论两句,并不像大人说的如此不堪。”
贾易不知董贞同田义之间的关系。见董贞这个下贱的宫女居然敢直言顶撞自己,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巴掌挥在董贞弹指可破的娇颜上。贾易下手极重,只听“啪”的一声,董贞只感觉眼冒金星一阵天晕地转。
魏婉儿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护住董贞。贾易却是一把推开魏婉儿,伸手扯住董贞有些松散的秀,阴沉着脸道:“贱婢,若再敢顶嘴,本官便把你关到西厢房禁里闭三天。”
贾易话音网落,就听的有太监尖声叫道:“田公公驾到。”
贾易这才心有不甘的松开董贞上前迎接。田义却是昂阔步,不拿正眼瞧贾易,只是冷哼一声问道:“何正臣呢?”
贾易见田义面有不悦,心中暗喜。故意叹了口气道:“哎,何大人也真是的,明知公公驾到却
贾易话没说完,正在屋内用茶的何正臣听说田义驾到,赶忙出屋相迎:“下官何正臣拜见田公公
“何大人好大的官威。”田义淡淡的应了一句。何正臣闻言一惊,硬着头皮对田义礼让道:“田公公大驾光临,下官早已经命人准备好酒菜,公公里面请。”
田义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这才勉为其难的往屋内走去。董贞适才被贾易欺辱。此匆见到田义故意咳嗽了一下。田义却似乎一无所觉。董贞见没能引起田义的注意,心中颇为失望。
入的屋内,大堂之上早已经摆好丰盛的酒席,田义这才面色稍缓。何正臣见状心里也随之松了口气。赶忙请田义上座。
田义却并不领情,在一旁随意坐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的望着何正臣:“何大人,本公公今日前来可不是喝酒的。永宁公主大婚在即。咱家奉命为公主挑选一位贴身宫女
“是,下官都明白。”何正臣连声应对,又亲自奉上茶水,转头见贾易还站在原地,他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田义的脸色,这才压低声线的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她们进来让公公挑选?”
贾易允茫臣要把自只从田义面前支开,心中不悦,但何正臣毕舆口“的顶头上司,贾易也不敢多言,领命出去安排了。
何正臣待到贾易离去,这才悄声说道:“田公公,您平日里公务繁忙。身边也没有咋。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一会若是看中哪位婢女尽管知会下官,下官把人给您送去。”
田义这几日忙的两脚离地,倒也没有功夫近女色,何正臣俯贴耳的一番话确实说中了田义的心窝,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何正臣见状还不心中有数?
田义翘着二郎腿,放下手中茶盏,突然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何大人,你这位副手很有意思啊
何正臣顿悟田义先前不悦的原因。对要易早已经恨入骨髓,再请田义坐席。田义网一入座,恰逢贾易已经领着众女鱼贯而入。
田义持杯在量着在自己面前走过的女子。贾易见田义没有任何表示,忍不住问道:“田公公,是不是没有什么中意的?”
“贾大人。”何正臣在一旁不悦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去吧
“这贾易心中不满,偷偷瞧了一眼田义,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这才悻悻离去。
有了一些缓冲,董贞也已经整理好仪容,此刻正一脸希翼的望着田义,田义的目光在董贞依旧有些肿胀的脸蛋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随即越过她,指着魏婉儿道:“就是你了。
今日正是沐连鱼的大喜之日。新建的沐府朱漆大门的两侧早已经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火红的地毯铺出一条奢华大道,直通沐府的巍峨大堂,喜堂便是设在那里。
吉日良辰已到,鼓乐震天,礼炮不断,十六抬的鸾轿缓缓行至沐府前,可偏偏不见新郎官出来接轿。气氛顿时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沐无咎忐忑上前对付,心中焦躁万分。而此刻。沐府别院阁楼上的阴影处,新郎官沐连鱼却是一脸阴沉束手而立。从阁楼上俯眼望去。沐府外蜿蜒冗长的送亲队伍便停留在那里。晨风带着阴寒的气息掠过肌肤,远处的庄园,树木、房屋、花园、小道,一切的轮廓在清晨呈现朦驰之感,空旷而又寂寥。沐连鱼目无表情的盯着那十六抬鸾轿,轿中女子正是他未来的妻子永宁公主。可笑的是,沐连鱼同此女还没有一丝感情却耍成为夫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只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罢了沐连鱼心里面微微叹了口气,仰望着天上的浮云,眼神中夹杂着复杂的神色。
有时候想想,政治究竟蕴涵了何种意义?单纯的财富积累?抑或是自身价值的体现?又或许,炎黄子孙都有政治情节?沐连鱼感叹着,过了好久,这才从思绪中抽回心神。视线重又投向进退不能的十六抬鸾轿,心想:“那丫头现在心里头肯定也不好受吧。”
“沐大人,拜堂的时辰快到了从沐连鱼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平静而陌生的声音。
沐连鱼倏然转过头来望着对方,见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少年,忍不住皱眉道:“你是谁?,小
对方彬彬有礼的应道:“在下申用嘉,家父申时行,咳,咳”用嘉对沐大人敬仰已久,所以这才不请自来
“既然来了,便留下喝杯水酒吧。申用嘉的咳嗽博取了沐连鱼的同情,他收回目光,随之又转过头去。
申用嘉止住咳嗽,却是走到沐连鱼身侧同他并肩而立,微微叹了口气道:“用嘉能够理解沐大人的苦衷
“为什么?。沐连鱼头也不回的问道。
“因为用嘉感同身受申用嘉有些自嘲道,“沐大人,都说是宦海无涯,为了政治利益和官宦之路,娶个妻子又算的了什么?在世人眼里,娶纳妻妾,那都是出于政治仕途的需要、而不是因为美色动心才迎娶的。至于娶回来之后现确是美女,那也只能属于意外惊喜。听说永宁公妾倾国倾城,唔,沐大人在这一点上倒是比用嘉幸运的多。
申用嘉娶的正是礼部尚书徐学模的女儿,两个人的结合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天作之合,至少是双方所有长辈的共同意愿。申用嘉身为辅之子,肩负着家族未来的命运,出身在官宦之家的他也早就应该有了这份明悟,能够理解这场婚姻的价值。
不过听申用嘉的语气更多的却是无奈。沐连鱼闻言忍不住转过头来。申用嘉毫不避让的同沐连鱼对视着,出于某种直觉或者灵犀一闪,一瞬间,沐连鱼看到了申用嘉极力掩盖的真正感情:那种隐藏在眼眸深处的、一闪而逝的绝望和厌倦。心底的声音告诉沐连鱼;这就是权力之路的代价。
“下去吧,大家都在等你申用嘉突然轻轻的拍了拍沐连鱼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