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琛将脸埋进那金发之中,他抬起脸,不禁诧异地眨眨眼睛。明明是金色的头发,为什么现在成了黑色的?!而且,琴的头发好像变长了……他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那张脸。此时,那张脸正渐渐泛起一个恬静的笑容,与他相对视。乌黑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询问着眼前人:
“你把我忘了吗?”
尤琛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女人,她不是琴……这个女人,正伸出她好看的手指,轻轻地贴在自己脸庞上,如同一片羽毛拂过……尤琛使劲一推,换来一声惊呼,而他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在床边紧张地瞪着另一侧的女人。他此时看清楚了,那个确实是琴,她正一脸愕然不解地看着丈夫。
“你怎么了,尤亚?”
尤琛定下神,他看到琴快要掉下去了,便伸手将她拉上来,可自己也下了床站着,同时眼睛也回避着对方。
“抱歉,我可能太累了。”
琴愣愣地看着丈夫一边离开自己一边将衬衫的钮扣系好,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就柔声说:
“不要紧,亲爱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我想我刚回来,可能睡不惯这么好的床。对不起,琴,我想一个人歇会
眼看丈夫已经毫无兴致,琴咬咬嘴唇。她没有吵闹,只是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重新以无可挑剔的姿势坐在床边,对不敢看向自己的丈夫说:
“没关系,我想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如果此时有外人能够一窥这对夫妻地模样。一定无法想像到琴刚才还曾经差点被丈夫推下床。此时地她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位高贵矜持地夫人。她在尤琛离开房间地时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尤琛匆匆回到自己以往休息起卧地小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起来。尤琛仍然觉得芒刺在背。他即使不用看也知道。事后琴地冷静自持只是表面。在心里。她肯定恨透了丈夫地搪塞无情。他何尝不知道。琴是花了多大地心思来为自己营造这个家地氛围。都是为了讨自己高兴;可他没有办法再面对她。尤其是在那种时刻。
尤琛颓然躺倒在床上。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现在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前线。回到家之后。他原本以为那些不一样地心思就会通通被像黑板上地粉笔字似地被擦掉。可如今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在他心里地那个女人没有离开。相反。她总会在意想不到地时候。飘过尤琛地眼前。琴会不会已经看出来了呢?对于这个问题。尤琛没有一点把握。如果妻子真地了解到自己地心思。说不定会更加憎恶自己。尤琛对此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事全怪自己。但即使换一个时间。如果再次发生同样地事情。尤琛依然没有办法将妻子当成那个女人。与之亲热。因为他觉得那样对对方太不公平。而且简直是更加恶劣地欺骗。所以。他在那时候只能选择离开。
“琴肯定生气了……这很正常。不管是什么女人。如果丈夫这样对自己。不气愤才怪……尤琛.弗莱德。你真是太没用了。连对妻子也不能真心相待……这不是你也期盼地事情吗。女人……想想看在前线地时候。不每天想着希望自己能回家。身边有妻子可以亲热吗……现在倒好。一切都被你毁了……再这样下去。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
总躺在床上想也不是办法。尤琛只得再次坐起来。穿上拖鞋。更衣梳洗。他在湿漉漉地
毛巾洗过脸后。直直地看向面前地镜子。他对镜中人一再提醒道:
“别再任性了,记住,这儿是你的家,琴才是你的妻子,你有义务对他们好,不,是必须要对他们好。你是这里的一分子,是这儿的男主人,为了这个家,你一定要承担这些责任,而且绝对不能忽略它们!”
在自觉身心都已经准备好之后,尤琛这才离开房间,走下楼。他走到起居室那儿,琴正在那里面,听着早上的新闻广播。当发现丈夫进来之后,琴回过头看着他。尤琛虽然之前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现在真正面对着妻子,他发现自己还是很犹豫为难。因为他不知道,琴再看到自己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内心地鼓动下,尤琛仍然开口说:
“琴,昨天晚上,我真地……”
“早上好,亲爱的,昨天晚上睡地还好吗?希望卧室的床铺还能让你睡得舒坦,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地,我就再让人换过吧。”
尤琛抬起头,他所看到的琴,是一个满面笑容、态度亲切地妻子,这让他十分意外。虽然在旁人看来,那笑容显得如此热切,不过也许只有尤琛才明白,在它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情绪。这位在战场上面对着敌军的猛烈炮火依然无所畏惧的军官,如今在妻子的面前,却显得有点畏缩起来。他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对不起,琴。”
“哎呀,瞧你,在说些什么呢?今天的早餐有煎蛋、蘑菇和培根火腿。那些蘑菇是埃尔文和约翰在树林里采的,你可要多试试哦。虽然现在的供应越来越紧张,不过家里的情况还算过得去,所以你不用太担心。”“琴……”
莳萝谷宅的女主人站起来,挽着丈夫的胳臂,笑着说:
“你真是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坐下!对,这才是,难道在前线太久,回到家里也觉得不自在了吗?这可不行啊,孩子们今天放假,还等着要跟爸爸玩儿哦。”
一提到孩子,尤琛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转变。以前夫妻俩不管怎样冷战,可是在家里---尤其是在两个儿子面前----都绝不会将他们私底下的模样显现出来,而是尽力保持着相爱父母的形象。尤琛明白,现在琴对待自己的态度也许并不真实。但为了孩子,他们不管如何委屈自己,也不能让孩子接触到父母不和的景象。尤琛看向琴,今天一大早的妻子,仍旧化着恰到好处的妆容,穿着名贵但不显眼的衣服,挽着自己地手,坐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说着些孩子和家中的话题。看着看着,尤琛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琴会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好吧,既然是自己开的头,那么现在就照妻子的意思去办吧。于是尤琛朝琴点点头,说:
“是吗?我明白了。”
他没有说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可是不管是他还是琴,都知道如今他们这副坐在一起聊天的轻松模样,只是装给外人看的罢了。也就是说,经过了将近三年未曾回家的尤琛,如今再次回到家中,他所要扮演地角色,也依然与离家前的角色一样。在妻子那里,是无法沟通地丈夫;但在孩子面前。他们仍然是一对看起来很好的夫妻。尤琛看着面带微笑的妻子。心里却觉得十分悲哀。更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是这种可悲后果地主要责任者之一。也许正因为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所以尤琛还是试着想跟妻子交流,他刚一开口:
“不过。琴,关于昨天的事。我还是希望对你……”
“亲爱的,要是你累了,就别到处走,在家里好好休息吧。今天可是新年啊,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前两年的新年,都只有我一个陪他们过节,现在可好了,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就能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过节了。你说是吗,亲爱的?”
琴此时坐得离丈夫很近,近得足以让丈夫看清楚她的眼神。尤琛凝视着妻子,他知道那不仅是妻子看似温馨的嘱咐,其实更是一种提醒:别破坏了这种假象。既然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以往,那么最起码就应该维持着夫妻地样子,哪怕只是为了孩子们。尤琛再一次感受到,这一次回到家之后地不适应与无奈,对于这样的妻子,也越发感到陌生。但他现在唯一能做地,就是点头答应,对妻子表示自己一定配合。因为这是自己犯下的错,他只能用这样地方式去弥补对方所受到的伤害。尤琛提醒着自己,同时打量着已经转过头去、吩咐女佣把咖啡端上来地妻子,他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在餐桌上,尤琛坐上了那个他很久不曾坐过的主人位置,琴和儿子坐在他的两旁。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盛着食物的盘子、刀叉、餐巾,在尤琛的位置上,还放有一份早报。尤琛将早餐放在一旁,拿起报纸,阅读着上面的文章。可是看来看去,无非说的是奥军在前线如何坚毅、痛击敌人、挫败敌人的阴谋获得胜利之类的。而在主版上,更是以大标题列着这样的字句:
“首相下令,我们紧跟!”
原来这是最近一次胜利党高层公开发布演讲,由负责国内宣传的副首相代表首相进行演讲。其演讲的目的,就是表示要发动全民战争,狙击敌人进逼的脚步,誓要保卫米德加尔德大陆以及奥登尼亚云云。尤琛看了看那主版上的文章,不由得将报纸放下。他在心里摇头,报纸上通篇皆是好消息,那为什么政府高层以及胜利党还公开要求人民要进行“全民战争”呢?这不是分明表示战争已经进行到对帝国不利的局面了吗?这些人,难道就只会粉饰太平而已吗?!
其实自从乘坐列车回国后,尤琛在家乡这里所接触到的消息,无一不是对军队拼命戴上高帽子,宣扬帝国的胜利。胜利,谁不渴望,可是也不能这样子睁大眼睛说瞎话!在东线,中央集团军群已经陷于防守,并且疲于奔命,这是军中的共识;而在西线,他们这些人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应对着敌国可以突然发动的登陆袭击或是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敌军轰炸机。这些局面,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好。尤琛猜想,写这些的人如果不是被隐瞒了真相,就是按照着上头的意思,以只好不坏的消息来对更多的人进行宣传。可是这些又能隐瞒得了多久呢?瞧瞧那些经过轰炸的建筑吧!瞧瞧那些常常出现在首都奥登上空的敌机吧!尤琛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摇头的冲动,尽量不去瞧那份报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