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焕文住的这个小城市里,大概有几十万人口。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但这几十万只鸟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人民服务的,另一种是人民。李焕文属于后者。
李焕文的职业充满了悖论,他的工作岗位是服务性质,但当他的服务对象是公仆时,从成分上来说,他又属于被伺候的那一类。这使得他时刻都面临着极大的挑战。
与他隔窗而望的是一个身材高挑,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穿着端庄得体,抹着高档的化妆品,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一看就是传说中那种长期厮混在各大高级会所的所谓“上流社会”,“精英”。这让他想起了以前看过一个帖子叫《在上流社会作精英的岁月》,简称为“流精岁月”。
“上流”的一大特点就是眼睛,鼻子统统朝上发展,此妇女基本是把李焕文视作空气,右手潇洒的一甩,一张断成两截的磁卡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直直砸在李焕文脑袋上。李焕文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一个及其牛叉的声音:“小伙子,把我这张坏掉的公交卡给换了。”
“换卡,很简单啊,请缴纳15元卡费。”李焕文说话很直接。
“什么?还要出钱!”这位女士满脸的惊讶:“两年前买卡的时候已经出了,你们这是商业欺诈。”
,在李焕文短短两年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问题他已经听过不下1000次了,而他的应对也逐渐从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至现在的心平气和。想想以前执著得与人“摆事实讲道理”,他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哎,那会年轻啊。
现在的李焕文很冷静,言简意赅:“难道你买的东西都是管一辈子的?”说完感觉嘴有些干,便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什么态度?你这是霸王条款。”女士大概很少受到这样的气,情绪起伏很大,胸部的起伏尤其明显。一双丹凤眼冷冷地盯着李焕文,说:“你们公交公司就是这么服务的吗?难怪市民们在网上有很多牢骚。要是再不改进,企业如何发展?”
“噗”的一声,李焕文口中的茶水像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企业如何发展?”想不到居然有人如此看重自己,竟然提出这样牛逼的问题。惭愧啊惭愧,一直还以为,至少月薪2000以上的那些人,才有资格关心这个问题呢。
“妈,还没办完啊,我在外面等了好久了。”正在李焕文努力发扬主人翁精神时,一个清脆欲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倩雅的身影出现在李焕文眼前。
哦哟,这妞正点啊!李焕文向来懒洋洋的眼光瞬间就犀利了,一下子从麦蒂变成了科比。
身材太正点了!大概170的个子,一双齐膝的乌黑蹭亮的低跟长靴套在修长笔挺的小腿上,一条万恶的黑色职业套裙遮住了那白花花的大腿,让李焕文这双5.2视力的眼睛失去了立功的机会。还好纤细的腰肢和翘挺的圆臀还是没逃过李焕文锐利的目光,否则就真会让李焕文在良心上过意不去了。
她的上身却很不像话,一下子就穿了两件。里面是白色的衬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职业装。穿得不少,但也遮盖不住她婀娜的身材,反倒是将她动人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李焕文在心里狠狠叹了一口气:mm,这么热的天,别跟自己过不去嘛!
“霏霏,不是叫你先回家吗,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女士很心疼这个美丽的女儿,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李焕文露出了凶光,一边掏出纸巾拼命在胸口擦拭,一边气呼呼吼道:“你这么不珍惜工作,我会让你后悔的!”
李焕文吐了吐舌头,想不到自己喷出的茶水一不小心就……
李焕文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啪嗒啪嗒的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那位女士拽着女儿的手气呼呼走出了大门,径直向楼上走去。
很快,李焕文的手机响了。
“小李,你赶紧给我上来!”领导一向言简意赅,试图塑造一个寸言寸金的高人形象,李焕文一直很配合他,这次也不例外。
李焕文快步赶到副总经理室,故意大口喘气,以表现出他的积极性。然后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刘老师,有什么事?”
李焕文这位领导与众不同,他是十年前从修理工这个岗位干起的,说起来也令人敬佩。但后来费尽心思,将老总那位胖得像气球的女儿斩于马下,一举成为公交集团的金刀驸马,人们对他的敬佩就渐渐转化为敬畏。从“佩”到“畏”,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刘副总最特别的就是平易近人,最讨厌别人称呼他“刘总”,认为那太滥俗了。他很自豪于那段当修理工的经历,常常以此来激励李焕文这些年轻人。由于会拧几个螺丝,只有中专学历的他总是骄傲的宣称“我是搞技术出身的”,所以总是让别人叫他“刘老师”。
刘老师铁青着脸,狠狠得瞪着李焕文,不时抬起手指整整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鼻孔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凝视了半天,语重心长的对李焕文进行教育:“小李啊,你看我这是第几次对你说了,消费者是我们的上帝,我们服务行业的,就是要把乘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李焕文耸耸肩,爽快的回答:“那行啊,那15元的卡费就记在账上了,让财务报销。”装大方谁不会啊,只要不是自己掏腰包。
刘老师似乎很不满意李焕文的回答,但他保持了他一贯的风度,讲究以理服人。“财务上不能记这种帐,我看这15元就记到我头上吧。”刘老师说完端起茶杯狠狠喝了一口,旋即出现高频率低声道的咳嗽,可以肯定他喉咙里卷进了不少茶叶末子。
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向号召下面的员工们勤俭节约的刘老师居然肯自掏腰包!虽然只是15元的小数目,但在李焕文看来,这步子绝对堪比当年人类迈出的一大步。
刘老师抚了抚胸口,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转过头对那头盛怒的母老虎笑脸相迎:“江姐,这事就这么处理,你看行么?”
李焕文算看出点端倪了,这女士有点来头。刘老师之所以自己掏钱,一来是卖个人情,二来也是给对方一个台阶。
江女士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面对着李焕文,鼻孔差点没翘到天上去,很得意很嚣张:“小伙子,你还嫩,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我就是要你长教训,懂规矩。你道个歉,今天就算了。”
教训?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迫不及待想当他的免费家教?很遗憾,李焕生。
李焕文拿出那张折断的卡,摊在手心,指着“优惠卡”三个字,面带笑容对江女士说:“优惠卡是针对下岗职工,低保户,残疾人办的,你属于哪种?”
江女士很不屑得答道:“我出门有专车,公交卡是给我女儿用的。”
瞧这点领悟力,看来不给她上课是不行了。李焕文和颜悦色得说:“谁用的,这我管不着。但按规矩,这卡你是不可能办的。不知道你是通过啥途径搞到的,现在坏了,你还好意思找上门来?不好意思啊,我只能照章办事,要守规矩嘛。这卡,没收了。”
“砰”的一声,江女士脸色瞬间铁青,一脚踹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句狠话:“等着吧,我要到市里投诉你。”
而一直很沉默的霏霏扫了李焕文一眼,追了上去。两人渐渐走远,楼道间传出霏霏的声音:“要不,就算了吧,这事我们也理亏。再说这么小一点事,别把人家饭碗砸了,现在找工作不容易”……
哟,这丫头还挺有觉悟的。
刘总的手掌重重拍在李焕文的肩膀上,摇头叹息,用很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小李啊小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年轻人要忍啊!你真不知道她的卡怎么办的?现在的人,不在乎优惠的那点钱,要的是那面子,别人办不到的事她能办到,别人办不出的卡她能办出。哎,你呀……”
“刘老师,给你添麻烦了。”李焕文见刘总这幅苦瓜相,似乎比他本人还难过,赶忙顺口道谢。这其实就是李焕文挺受他重视的原因了,因为李焕文一向很配合他的演出。
刘老师见李焕文这样说了,也不好再批评了,他叹了口气:“这女人是政协的,肯定不会罢休。你先回去休息几天,这两天就别来了,别多想,在家等通知吧。”
家?不提这个字眼还好点,说着李焕文就犯晕。他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这个小城,所谓的家,只不过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出租屋。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面积,是因为房东暂时还没找到合租的人。李焕文就租了一间房,却拥有了整间屋子的空间。听起来似乎很占便宜。
但李焕文可以负责任的说,房东很难再找到房客了!单凭这句话,就应该对这房屋有一个直观的概念了吧。
尤其是最近家里来了俩“贵客”,让李焕文彻底没了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