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显然也没有将那些泼皮放在心上,失笑道:“庄主推得倒是干净。你还记得有一年你小时候,曾经和摘星在镇子上遇见,为了一个小贩最后的一斤桔子和摘星吵架的事情吗?”
莫桃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其实当时真怨不得摘星,那斤桔子本来就是他先买了的。我也是知道龙王不准你们碰我,才故意去找摘星的麻烦,其实那时候我哪里是摘星的对手。”
赤凤看看莫桃,感慨地道:“你就是这一点和少爷很不相同。以前在九龙镇你当我们是敌人,见面要么压根不理会,要么就横眉怒目;现在大家熟悉了,你不拿我们当敌人,说话就变得客气,而且是真心的客气。不像少爷,和我们天天在一起,整天笑嘻嘻的,可心里从来也没有当过我们是朋友。”
莫桃更是不好意思,轻声叹息道:“少爷的处境比我难多了,心事自然也比我重。”
赤凤点点头,轻声道:“少爷的处境的确是很难,只是他的心也真是够很,我们十八魅影谁也比不上他。也许你不知道,龙王也只是表面上约束我们不去碰你们而已,但实际上并没有太认真。那次你和摘星吵架以后,龙王就一句也没有说摘星。少爷当时什么也没表示,依然和摘星嘻嘻哈哈的,但是紧接着摘星在出任务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口疼,结果他就没能回来。那是第一次,还没有人联想到少爷身上。可后来又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大家才明白。我们又不能把他怎样,了不起就是在彼此练武的时候狠狠打他一顿,还不能把他打死,最后只好躲着他。此后不管你们做得多过分,也再没人敢去得罪你和小姐了。”
莫桃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吗?可他这样做,龙王就不说他?”
赤凤叹息道:“当然是真的。庄主,你别看少爷平时总喜欢和你打架,其实他一直都在暗中维护你和小姐。他身上的伤疤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多,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为你和小姐才留下的。少爷那人,平时看着很散漫,又油嘴滑舌笑嘻嘻的,其实心里亲疏分得清楚着呢。谁要是敢越雷池一步,他说都不会说,直接就在暗中下手,绝对没有一点情面好讲,同时也不计后果,总是做了再说。
“比如说一直跟着他的狄远山,他从前并不知道狄远山乃是他的大哥。你看他对狄远山还不错吧,我们如果得罪狄远山,他也会为狄远山找回来,但往往就是受点伤,生个病什么的,不会要人性命,说明狄远山在他心目中是远远比不上你和小姐的。当然,我现在要是再去得罪狄远山,后果就完全不同了。一般人少爷还会多少有些顾忌,做事情也不算是很过分,可对我们十八魅影向来是最不客气的,他唯一奈何不了的就只有南无和北冥。
“这些事情在孤云庄人人心里都很清楚,我在当上十八魅影的第一天,南无就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不能去惹你们。龙王实际对此也很是头疼,只是少爷做得非常干净,连龙王都抓不住他的把柄而已,想说他也无从说起。但南无其实是为此才一直与少爷作对的。少爷要维护你和小姐,而南无就要维护我们十八魅影。他们这些年总是在暗中较量。
“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有一次少爷被我们打得很厉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那次实际是南无气不过少爷又害死秋风,正好闇没又不在,事先和我们其他十六个人约定好,联手狠狠揍了少爷一次。事后少爷躺了半个月,而我们十七个人也被发了狠的少爷打得有十三个人同样下不了床,还被龙王结结实实地训斥一顿,打少爷打得最厉害的黑鸦也立刻被龙王处死,然后才是现在的这个黑鸦补上来。可是不久之后,因为追日和小姐吵架,少爷还是不动声色地又把追日给弄死了。那次以后南无就知道,我们打少爷也是没有用的,此后十八魅影见着你和小姐都躲着走。
“我们在表明上很听闇没和少爷的话,可实际十八魅影最有威望的乃是南无。所以少爷想和龙王公开对着干了,特意选择一个南无出任务的时候出来,而出来以后第一步就是去找南无。但他一知道你有事情,立刻丢下南无跑来救你。
“现在少爷又去找南无了,南无如果不肯听他的,我想他不会要南无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愿意看见他们斗,帮南无我可能会成为少爷下一个暗算的目标,不帮南无又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主动留下来陪着你。”
莫桃听得发呆,有点分辨不出赤凤说的是真是假,更不明白她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的意思,但他却记得莫天悚那次的重伤。莫天悚每次去孤云庄都会带一身伤回来,一般都是皮外伤,只有那次是内伤,伤大致好以后还调理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算恢复。从那以后莫天悚的脸色就很是苍白没有血色。低头避重就轻地问:“那你们前天要是找不着我,被少爷知道后不是很危险。”
赤凤凄然笑笑,苍凉地道:“当年你和摘星吵架只是一件非常小的小事情,你失踪可是一件非常大的大事情。庄主,你有时候也挺能装的。你和少爷一样,从心里就很不喜欢暗礁的十八魅影。你知道那个后果,是故意的。幸好我们找到了你。”
莫桃被赤凤说得很尴尬,再不觉得和她在一起轻松,扭头朝一边看去,正好看见阿虎一个人拿着一把大刀从饭馆出来,迎着那二三十个已经快走到饭馆门口的泼皮无赖而去。莫桃心里非常憋闷,忽然拉着赤凤一起跳下马车,笑着问:“你愿不愿意去活动活动筋骨?”
赤凤愕然道:“可是庄主,你的伤才刚刚包扎好,毒也没清除干净。”却见莫桃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已经飞跃过七八丈的距离,正好落在一个泼皮的头上,伸腿就将他踢到在地上爬不起来。接着落在地上,顺手一拳又将一人也打翻在地。众泼皮才反应过来,一起朝莫桃拥上来,莫桃矮身伸腿,不仅避开上盘攻击,还让五六个人绊倒滚成一团。街上的其他人立刻都躲得远远的。
赤凤摇摇头,对阿虎叫道:“这里的事情你别管。”也冲上去。
这些寻常无赖怎么可能是赤凤和莫桃的对手。赤凤和莫桃联手,不过片刻,那二三十个人就再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了,骇然看着莫桃和赤凤叫都不敢叫。赤凤过去搀扶住莫桃,关切地问:“你的伤口没问题吧?”
莫桃轻轻推开赤凤,摇摇头:“这些下三滥哪能奈何我?不过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怎么处理他们倒是很让人头疼。”
赤凤一点也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道:“打过就算了,有什么头疼的?难道他们还敢来找我们?他们真要是敢来,再教训他们一顿也就罢了。就他们这样的,百十来个也不够庄主你一个人打的,怕他怎的?”
莫桃苦笑道:“我们当然是不怕,可是饭馆老板会害怕。那土霸王是在饭馆中出事的,一直还在饭馆中动都动不了,可是他的手下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中就能找来这么多人,可见平时极为霸道。一会儿我们拍屁股都走了,他们难保不会来找饭馆老板的麻烦,所以在饭馆的时候我不想你出手。说起来都是我不好,好好的怎么会想起让你在饭馆中唱歌?”
赤凤愕然发现莫桃的思虑也极为周详,观察同样很仔细,只是他注意的事情显然和莫天悚一点也不一样。赤凤从来也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沉吟道:“那我们进去把那个土霸王找出来,好好教训他一下,让他在我们离开以后也不敢胡来。”
莫桃知道这样做只会雪上加霜,很是心烦,只是这里也不是他说了就能算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文玉卿行事风格实际和莫天悚有几分相似,刚才在饭馆中就让他不自觉地想起莫天悚,出来后才对赤凤说想离开的,但他却没有任何资格去说文玉卿,叹息一声道:“我累得很,想去休息,这里让老太婆来处理吧。”
莫桃回到马车上,果然关上车门倒头大睡。他现在白天本来就没有夜晚精神好,这样做一点困难也没有,倒下后就沉沉睡去,一直到红叶来叫他才醒过来。红叶是来叫他吃药并下车吃晚饭的。莫桃吃过药打开车门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天都全黑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可他们竟然还在小镇上没有离开,马车也还停在饭馆的门口。
红叶笑道:“你睡觉以后,赤凤找到老夫人,把你的意思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于是找土霸王问话,一问才知道那土霸王名字叫魏长军,原本是做马帮生意的,被你打倒的那几十个人都是赶马的汉子。马帮上路以后,大家风雨同舟,彼此间的感情好得很。魏长军的手下听说他出事,一起来救。”
莫桃下车朝饭馆走去,皱眉道:“既然是做马帮生意,他们怎么会所有人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红叶陪在他身边,失笑道:“庄主,你不是这样没脑子的吧?难道你连南无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你没听说藏人守在虎跳峡收钱吗?最近马帮的生意不太好做,魏长军空下来待在家里,没事就喜欢惹事。跑马帮的人见的市面广,各地都有朋友,家里的钱也比一般人多,出去时经常是命悬一线,在家的时候都比较霸道,所以一般人都不敢轻易惹他们,算是这里的小小一霸。”
莫桃还是很不明白,疑惑地道:“从哪里不能去西藏,虎跳峡不通,他们不会走别的路吗?为什么就要待在家里?”
红叶摇头道:“要是少爷绝对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你啊,真是什么也不懂,亏得你出来了,没有留在九龙镇经营我们山庄的生意。马帮一出去就要几个月甚是一年多才能回来,一路上山高路险,还有强盗出没。他们带着大批财物跋山涉水,即便是请了保镖,路上没人照应也是很难顺利到达目的地的,谁敢轻易换一条不熟悉的路线走?其实那些镖局都有固定的保镖路线,多数时候靠的人面而不是武功来确保雇主的安全。谁能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呢?你以为他们都像你似的,遇见强盗剪径,三拳两脚就打发了?”
莫桃哑然失笑,自己的确是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进饭馆才发现饭馆中没有一个客人,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放满饭菜,却只坐着文玉卿、赤凤、还有他刚刚才知道名字的魏长军,以及一个他还不认识的一团和气的中年人,阿虎和阿豹伺立在文玉卿的身后。旁边的桌子边坐着几十个彪形大汉,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功夫不俗的练家子。
看见莫桃询问的眼光,红叶低声道:“那人是魏长军的东家,复姓万俟,单名一个琛字。整个云南的马帮生意有七成都是他控制的。接到消息后刚刚才从昆明赶过来的。那些人全是万俟老板的手下。”
莫桃一愣,普通的生意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手下,万俟琛显然很不简单。文玉卿不着急找上官真真了吗?怎么会搞这么大的事情出来?
永定村是冷泉山脚的一个普通小村子,平时几乎没有外人来,今天却一下子来了几十个背刀带剑,衣衫褴褛,神情疲惫伤痕累累的人,使得整个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吃过晚饭后,林冰雁心里烦得不行,好容易一直围着她献殷勤的程荣武和霍达昌一起出去办事了,她难得的清净,也没有去看望伤病者,拿着长剑,一个人朝村子外面走去。
外面的空气湿漉漉的,轻轻掠过的微风带着丝丝寒意,半圆形的月亮在浮云中时隐时现。
林冰雁独自来到一条小水沟边,随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无聊地朝水沟中丢去,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
罗天走过来把一件紫红色的披风披在林冰雁的身上,笑道:“夜里天凉,你生病了倒是不要紧,我们大家可就都没有大夫看病了。”
林冰雁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低头没有理会罗天。
罗天在林冰雁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冷泉山蒙胧的影子,叹道:“明月当头,流水潺潺,静夜空山,微风轻拂。这意境可真是美,难怪你要溜出来一个人欣赏了,可是你不能只顾着自己,很多人在村子里等着你呢。”
林冰雁低头道:“蜘蛛的毒我已经给他们都清除了,他们大部分不过是受了一些外伤,伤药我也分给大家了,今后有我没我也差不多。罗大哥,你就让我在外面待一会儿吧。”
罗天迟疑一下,柔声问:“你是不是想去找陶莫?”
林冰雁点点头,惆怅地道:“我不相信他就是莫桃。陶莫的人很好,武功那么高,没钱付账,情愿把自己的马抵押给老板,也不占老板的便宜;看见大象在伤害一个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打更人,不顾自己有伤病交加,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冲出去救人;听说你们被困留云谷,他更是在身体刚刚好一点的时候就来救你们。你说,这样的好人怎么可能是莫桃那个恶魔嘛?蜘蛛精的毒很麻烦的,他和凤凰都中毒了,也不知道此刻毒解了没有。”
罗天笑笑,一句责备也没有,轻声道:“你想去找他就去找他吧。等程师兄和霍师兄回来以后,我可以陪你去找陶莫。”
林冰雁不相信地道:“罗大哥你真好。可是我真的能离开吗?那些受伤的朋友怎么办?我不想又像上次那样,有事的时候大家都在,就只有我不在。”
罗天微笑道:“其实我们应该庆幸的,上次要不是你为了躲避程兄自己跑了,没赶上小树林的那场恶战,也无法遇见陶莫,我们很可能真的一个人也出不了留云谷。放心好了,我在出来找你以前,已经问过大部分的人,他们在身体好一些以后,都会离开云南回家去。一来是把今天在留云谷遇害的亲人朋友的骨灰带回去,让他们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二来是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也好让大家提防叠丝峒和莫桃以及暗礁的十八魅影。听说莫桃还不可怕,幽煌山庄还有一个比莫桃还可怕的莫天悚。”
林冰雁一愣道:“幽煌山庄一直躲在暗处,从来不公开与武林打交道,我们都是来到云南才听说幽煌山庄这名字的,暗礁也是来这里以后才听说的,以前根本不知道幽煌山庄都有些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的?莫桃已经厉害得有些离谱,真的还能有人比他还厉害吗?莫天悚和莫桃什么关系?”
罗天叹息道:“是我在留云谷侦察出路的时候偶然偷听叠丝峒的人说的。林姑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们不也没有听说过叠丝峒的名字,可是现在有谁敢小视叠丝峒?白天我没有说,莫桃虽然和叠丝峒一起出现,可他压根就不可能是叠丝峒的人。莫桃和叠丝峒有仇。此次叠丝峒来云南就是找莫桃报仇的,可是莫天悚乃是连叠丝峒也不敢惹的人,你说他有多恐怖?莫桃是幽煌山庄的庄主,莫天悚是幽煌山庄的少爷。他们同岁,一个是玉面修罗的儿子,一个是玉面修罗的养子。”
林冰雁又是一愣,忽然记起红叶和凤凰都提起过一个少爷,且很害怕那少爷的样子,而这个少爷恰好就和陶莫同岁,情绪变得更低落,中气不足地低声问:“罗大哥,你说陶莫和莫桃有可能是一个人吗?他们一个那么好,一个又那么坏。”
罗天缓缓道:“老实说,我看了陶莫杀蜘蛛的刀法后,也觉得他就是莫桃,所以白天才没有反驳程师兄。我还听见白发老太婆的家人叫凤凰做赤凤。你知道赤凤是十八魅影的五鸟之一,听说凤凰美艳过人,武功又高。如此美艳而武功高强的女子,在江湖上本该大大有名,但你们都不认识她。据我所知,五鸟就是个个美艳,只是我从来也没有听人提到红叶的名字。”
林冰雁难过地低头道:“那就是说陶莫真是一个大坏蛋了?”
罗天摇摇头,笑笑道:“其实我们不能凭借一件事情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根据我偷听回来的消息,莫桃是一个有口皆碑,除暴安良的大好人,而莫天悚是一个亦正亦邪,但绝对心狠手辣的人。他们说莫天悚的名字简直就是他的写照,他好起来能让人毛骨悚然,坏起来同样也能让人毛骨悚然。在九龙镇,有人家中供养着他的长生牌位,有人又天天对着他的名字吐口水。听着就像你刚才告诉我的,一个那么好,一个又那么坏,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我想莫桃和莫天悚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们很快就能弄清楚。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像上次那样再一个人偷偷跑掉。”
林冰雁终于被罗天说笑了,心情好很多,点头道:“罗大哥,你真好。有你陪着我,我怎么可能再一个人跑掉嘛。”
罗天拉着林冰雁一起站起来,笑道:“你要是真的觉得罗大哥好呢,就跟着罗大哥回去。大家都知道我来找你,要是我半天也不能把你请回去,我很没有面子的。再说现在程师兄和霍师兄也该把留云谷中的遗体都运出来了。你不去看一眼你霍达盛师兄,和他最后告个别吗?”
林冰雁软弱地靠在罗天的怀里,凄然泪下,黯然道:“霍师兄从前对我最好的。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害,临死也没有查出幽煌剑的秘密,一定是死不瞑目。”
罗天伸手搂住她,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放心吧,我们绝不会白白就这样算了,幽煌剑的秘密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叠丝峒也必定要血债血尝。这次的事情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起码把原来的一盘散沙变成一条心,以后再做什么就不会像这次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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