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翩然苦笑道:“少爷,我师傅是你爹剑下的游魂,因此不愿意你们知道她,你别问我关于她的事情,而且我也仅仅是零零碎碎知道一些片断,对他们具体的关系实际也不清楚。”
莫天悚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以后不问就是。翩然,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把央宗一个人丢下来找你,也有点担心她。”
梅翩然一愣,看着莫天悚道:“原来你是和央宗一起来的,那左顿来了没有?”
这下是莫天悚一愣道:“我们是来牛井找艾玉的,左顿大师当然没有来。不过南无他们要来,只是他们的马没有挟翼的速度快,这会儿还没有到。”
梅翩然的神色突然一变,低头沉思不语。
莫天悚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想问又没敢问,只是不安地看着梅翩然。就连挟翼也觉得气氛异常,直往梅翩然身上蹭。
梅翩然终于下了决心,长叹一声道:“少爷,你来这里是想和艾玉讲和的吧?那你知不知道,卓玛的婴鸮这几天就在牛井附近。我其实是追踪婴鸮来的这里。”
莫天悚皱眉道:“婴鸮不是在虎跳峡吗?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一把拉着梅翩然,哀求道,“翩然,央宗只有一个人,假如遇见婴鸮很危险。我很担心她,我们边走边说好不好?”
梅翩然不走,抽出被莫天悚拉着的手,惆怅地道:“婴鸮来这里是为卓玛报仇的。婴鸮虽然是怪物,但也懂得感恩,它是恨艾玉请来东南西北,又恨东南西北引来你,最后让卓玛死于非命。它知道卓玛喜欢你,不会来找你,但它不会放过艾玉和东南西北的。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官寨中,有左顿庇护,婴鸮只好先来找艾玉。”
莫天悚大惊道:“现在南无他们离开官寨了,不是很危险?素秋和大哥很可能还和他们在一起。不行,我要立刻回去找他们才行。”又想去拉梅翩然,刚伸出手,却觉得梅翩然这次非常抗拒他,有些不敢造次,又缩回来手来,改为哀求道:“翩然,求你了,我们边走边说好不好?”
梅翩然摇摇头,依然不肯走,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婴鸮伤人性命,其实这几天我在蝴蝶泉边悼念卓玛,婴鸮也被我吸引,不然牛井早乱套了。”
莫天悚松口气,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婴鸮此刻在点苍山中,南无他们和央宗暂时都是安全的?”
梅翩然又摇摇头,低声道:“他们本来是安全的,但此刻已经非常不安全。婴鸮看见我和你在一起,肯定不会再把我当朋友了。少爷,婴鸮此刻更是恨你,必定会把气撒在央宗或者南无他们身上。婴鸮来去如风,不过片刻时间,就能从这里飞去虎跳峡。”
莫天悚又急了,声音不觉也高起来,气道:“翩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跟不跟我走啊?”
梅翩然缓缓道:“少爷,你若是丢开央宗和你大哥他们跟我走,我就带你回我家去。那里是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我会让你生活在天堂中。或者你就离开我去找央宗和你大哥,我会独自回家去,今后再也不来找你。实际上,师傅一直不同意我来找你,所以我每次出来,她都给我规定了一个回家的期限。这次的期限已经快到了,我必须要赶回家。”
莫天悚又气又急,怒道:“翩然,一边是我的兄弟和朋友,一边是我想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你要我怎么选?我爹做过对不起你师傅的事情,可我没有!你师傅那里我可以去帮你说,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朋友?非要逼我做这样残忍的选择?最多我答应你,日后专心做生意,不去追查飞翼宫,好不好?”
梅翩然摇头道:“别自己骗自己,你放手你大哥也不会,你大哥放手,莫桃也不会,你能做到对他们不管不顾吗?即便是你们都放手,也会有很多人像谷正中一样因为幽煌剑而来找你,到时候你又怎么办?你舍得丢掉幽煌剑吗?”
莫天悚气道:“你究竟想我怎么做?你为什么不能像卓玛那样全心全意地对待我?”
梅翩然冷笑道:“呵呵!你也知道卓玛对你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她最后的下场呢?你是不是也想我落得她那样的下场?其实你早就选择了一次,上次你不就撇下我,和你大哥赶着去救莫桃吗?这次你也依然可以丢下我,去救你大哥救央宗救你妹妹救东南西北还有同样是全心全意对待你的青雀。你看,这次等着你救的人是那么多,你还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
莫天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指着梅翩然直哆嗦,好半天才道:“上次哪是我撇下你,是你不肯跟我走!说来说去,你就是在怪我杀了卓玛!可卓玛不是好人,你真该去看看那些藏人欢呼的情景。”见梅翩然神色木然,莫天悚更气,赌气道,“好,好!你不跟我走,那我也不用求你了,我又不是找不着女人!”走到挟翼身边,伸足踏进马镫中,双手抓住马鞍想上马,心头到底还是舍不得梅翩然,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她,放软口气道:“翩然,跟我走,好不好?”
梅翩然缓缓摇头,凄然道:“你走吧,少爷。以后别再来找我。”
莫天悚心中剧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终于下了决心,翻身上马,低声道:“挟翼,我们走!”挟翼不安地用前蹄刨土,却没有听莫天悚的话起步。
梅翩然毕竟也是关心,看见莫天悚吐血,张嘴刚要叫,却又忍住了。莫天悚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长叹道:“挟翼,我们走!”
挟翼朝前跑两步,也像是舍不得似的,又停下回头朝梅翩然张望,莫天悚虽然没有再出声,目光也定定地看着梅翩然。梅翩然道:“少爷,你不担心央宗了吗?她对你可也是全心全意的,又是人类,你大哥也喜欢她。”
莫天悚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吼道:“我大哥是我大哥,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是妖精!”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传来,莫天悚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却是他实在是太气太激动,虽然刚刚才犯完病,还是被气得又犯病了。
梅翩然顿时又急了,再也无法维持镇静,扑过去抱起莫天悚,眼泪又掉下来,哽咽道:“你自己的毛病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平时也不注意一些?”掀开莫天悚的外衣,要从他的腰带上拿药。
莫天悚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忍着疼不甘心地问:“翩然,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梅翩然凄然道:“我也是怕陷下去,你懂不懂?但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心狠,我只有躲着你,你知不知道?”
莫天悚一呆,放开梅翩然,只觉得头疼得更是厉害,忍不住抱头呻吟一声。
梅翩然急忙拿出药丸喂他一颗,惶急地问:“好些没有?”
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你知道那些药丸其实没有用。翩然,你就当我是把对卓玛的愧疚转移到你身上,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你陪着我去找婴鸮,我们想一个好办法来安置它,免得别人把它杀了,好不好?”
梅翩然终于点点头,擦干眼泪,惆怅地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注)我认了,以后绝对不离开你,永远跟着你。但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也不要再伤害飞翼宫的任何一个人,也不要逼着我去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莫天悚一震,热血上涌,连考虑也没有考虑便道:“不,这句话不对。士之耽兮,亦不可脱!翩然,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举起右手,郑重地发誓道:“我今日对天发誓,日后绝对不随便伤害飞翼宫的人,即便是曹横,我也不回去主动找他了。”
梅翩然苦笑,分明是没有相信,按下莫天悚的手,岔开道:“别说那些了。你别这么激动,坐起来按照幽煌剑法的内功调息,我帮你吹一曲静心安思的曲子。这曲子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叫做清心咒,最能帮人平复情绪。这办法虽然没有左顿摸顶灵验,但也能帮助你,头疼很快就能过去。”
莫天悚依言勉强盘膝坐起来,还记得左顿的话,先低声念道:“浩浩天地,正气长存。”然后才开始调息。
梅翩然听见他的话又是一呆,过片刻才拿出笛子吹奏起来。曲调和缓宁静,节奏不快不慢,正是莫天悚刚刚醒来的时候听的那首曲子。清心咒果然能让人静心安思,如一个烧热的熨斗,把所有的褶子都烫平了。
莫天悚对音乐的感悟力很高,一下子平静下来,一遍内功还没有做完,头疼便又已经过去。只是练功很忌讳中途打断,他还是坚持练完一边才收功,然后喜滋滋地起身道:“翩然,你这办法挺好的。我总不可能让左顿大师时时都跟着我,你若是真心疼我,就不要再离开我了。左顿大师说,我这段时间犯病可能会比较频繁。你也看见了,我发病真的很辛苦,要有仇家看见,被人宰了都不希奇。”他对梅翩然的信心还是不够大,这一招叫做装可怜,博同情。
梅翩然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收起笛子,拿出一条手巾给莫天悚擦去他刚刚疼出来的冷汗,低声道:“你不担心央宗和你大哥了?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还走不走?”
挟翼不等吩咐就跑过来。莫天悚就怕梅翩然跑掉一般,紧紧拉住梅翩然的手,要和她一起上马。梅翩然抬头看看四周,闹腾这么长时间后,夜幕已经降临,是要赶快回去才行,摇头道:“骑马能有多快?少爷,你若是相信我,就把你自己交给我。”
莫天悚不满意地嘟囔道:“我当然相信你。你是不是想带着我飞回去?可是你以后别叫我少爷这么生分,像以前一样叫我名字,行不行?”
梅翩然失笑道:“你不要一点点小事也这样计较好不好?天悚少爷!挟翼,你自己找路,绕过洱海,去牛井城外等我们。”
挟翼偏着马头,用心看看莫天悚和梅翩然,显然没明白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是怎么回事,看得梅翩然有些脸上发烧后,它才长嘶一声,自己跑远了。
莫天悚还是把梅翩然的手握得紧紧的,道:“现在挟翼也走了,你可不能丢下我。”
梅翩然叹息道:“我看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居然会心甘情愿的带着你去见你的情人。”莫天悚急道:“别瞎说,央宗不是我的情人,你才是。”
梅翩然摇摇头,道:“你放松一些,别挣扎!”背后突然长出一对透明的大翅膀来,抽出被莫天悚握着的手,来到莫天悚的身后,从他的后背抱着他,用力一扇翅膀,带着莫天悚飞起来。
莫天悚感觉自己一下子升上高空,听着周围呼呼风声,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是晚上,什么也看不见。如果白天你也带我这样飞一飞,从天空看地面一定很美丽。”
梅翩然道:“白天我是没有本事带你飞的。我虽然也有一对美丽的翅膀,但我不是蝴蝶,而是夜蛾,只能在夜色的遮掩下学着蝴蝶偷偷起舞的夜蛾。”
莫天悚心疼地道:“翩然,你怎么这样说?夜蛾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比蝴蝶还要美丽呢。你看蝴蝶泉边挂着的那些蝴蝶,木呆呆的,哪里有夜蛾美丽?”
梅翩然失笑道:“你就是嘴巴甜,想讨好人也不去多了解一下实际情况。你今天在蝴蝶泉边看见的哪里有一只蝴蝶,全部都是被我吸引过来的夜蛾。在春天的蝴蝶会上,那些在阳光下飞舞的才是蝴蝶,挂在树上的也是夜蛾。蝴蝶泉原本就是蝶和蛾共同的乐园。”
莫天悚不禁尴尬,低声道:“我用剑,也不是剑客,而是刺客。我和你是一样的。”
梅翩然摇头道:“你和我不一样,你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由刺客变成一个剑客。剑客和刺客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但蝶和蛾在本质上就不同。”
莫天悚担心地叫道:“翩然。”
梅翩然笑笑道:“别担心我。让我给你讲讲蛾和蝶的区别吧。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蛾子都是令人讨厌的,在暗夜里诡异地飞来飞去。人们总是把蛾与丑陋、愚蠢、贪婪、诡怪、肮脏以及微不足道联系在一起。其实蛾和是蝶的表亲,蛾的家族比蝶庞大很多,世上一共有蛾类16万种,是蝶类的10倍。”
莫天悚感觉梅翩然情绪很激动,更是不安,又叫道:“翩然。”
梅翩然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理会莫天悚,接着道:“尽管蛾几乎都生活在暗夜中,却用生命来追求光明,哪里有光明就飞去哪里,一群群聚集在灯光下,哪怕是灰飞烟灭也要扑进火焰中。蝶虽然美丽,但对人类却没有任何贡献,可是蛾不同。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蛾类对人类的贡献。蚕就是蛾的一种,没有任何一种蝴蝶会吐丝。”
莫天悚用力抓住梅翩然抱着他的双手,努力扭头朝身后的梅翩然看去,再叫道:“翩然,别说了!我不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今生今世,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梅翩然还是很激动,忽然用力把莫天悚翻一转,使两人变成面对面,看着莫天悚微笑道:“少爷,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日后即便是你真做了什么,我也算是值得了。”
莫天悚急道:“翩然,你怎么还不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好,我答应你,假如孟绿萝找到我,我也不和她对着干,一定好好听话地去帮她消灭那个见鬼的悬灵洞天。这下你满意了吧?”
梅翩然急道:“天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胡乱许愿?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和飞翼宫并没有交情,我师傅也是被飞翼宫赶出来的人,和孟宫主之间的梁子也还没有完全化解。”
莫天悚道:“那你想我怎么做,你明白地告诉我。你曾经听过我那么多心事,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梅翩然苦笑道:“你也别说了,我知道。其实我对你何尝不是如此,不然我怎么会在躲你近十年以后,还是忍不住在你面前现身出来。少爷,你看过春蚕吐丝没有?春蚕从出生之日起,就开始在心中酝酿千丝万缕的柔情。然而你在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只有在倾泻的那一日,你才可以看见,那些丝虽细,全部是从心底里牵扯而出。缠缠绵绵无有极限,至死方尽。”
莫天悚听出梅翩然其实是在说她自己,但“至死方尽”这几个字让他觉得万分不祥,用力抱住梅翩然,叫道:“翩然,你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求你坦白地告诉我。”
梅翩然笑笑,低声道:“我是担心我遭受师傅的命运。从我拜师的那一天起,师傅就告诫我不要陷下去,可我还是陷了下去。其实从前我也有很多机会让你发现我的,但是我害怕。是你让我害怕。少爷,你知道吗?那些丝虽然从蚕的五脏六腑中缠绵而出,却不带一丝血迹,就如雪一般洁白而晶莹,可是所有这些长长的情思,丝丝缕缕只是把自己团团缠绕。”
莫天悚越听越是觉得不祥,忽然间觉得很冷,一时冲动,考虑也没有考虑便道:“翩然,要不这样,我们了结婴鸮的事情后,我就跟你去你家,从此不过问江湖中的事情,好不好?其实我和曹横斗了十年,也感觉很疲惫。”
梅翩然淡淡道:“等了结完这里的事情再说吧。少爷,我们到了。”边说边降落下去,落在一个丹桂飘香的院落中。
莫天悚四下一看,虽然没有看见一个人,还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愕然道:“翩然,你怎么带着我直接降落在艾玉家的后花园了?”
梅翩然背后的透明翅膀又不见了,拉着莫天悚朝旁边的一座房子走去,嫣然笑道:“你去那里敲门就明白了。”
尽管夜已经深了,那座房子中还亮着灯,说明里面的人并没有安歇。莫天悚心里越发疑惑,与梅翩然手拉着手,顺着她的意思敲响房门。
门几乎立刻就开了,央宗站在门里,圆睁双目,看看莫天悚,又看看梅翩然,然后一点也不怕吵着其他人,双手叉腰,以高八度的大嗓门吼道:“莫天悚,你够本事!竟敢丢下我去把这个小妖精给找过来!找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大模大样的带到我面前来!带到我面前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手拉手?”
注: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语出《诗经•卫风•氓》。说:音义与“脱”通。整句话的意思是,年轻姑娘别对男人情意依依。男人耽于情色犹可以解脱,而女人一旦失陷在情网中,耽于情色,却不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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