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了太后的话以后回头朝莫天悚看一眼,迟疑道:“那个人只是一个开药铺的生意人,并非郎中,不过会做几个对子,粗俗得很,并没有什么趣味。母后见他做什么?”
太后道:“可是他不过是看馥儿摘薄荷叶,就猜到哀家近日不舒服,医术一定不错。”
皇帝不好再说,只有回头叫道:“莫天悚,你是不是懂医?不懂就不要乱说。”
莫天悚急忙过去,看皇上的意思分明是不喜欢他给太后看病,忙跪下磕头道:“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草民对医术只懂得一点皮毛,不敢随便献丑。”
太后道:“平身。你不是告诉馥儿你叫塞华佗?是不是你不肯给哀家看病?”
莫天悚不肯起身,跪着道:“那是草民胡说八道。草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喜欢胡说八道。太后看草民的气色,真要是郎中,就先治好自己的病了。草民不过是得了一个方子,制成一种神奇的丹药,对很多病都是效果神奇,就胡乱说自称塞华佗。草民化外之人,第一次进宫,不知道规矩,请太后恕罪。”
皇上气结,莫天悚这不明明还是在说他能治病吗?插嘴道:“你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你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了,知道吗?快下去吧!”
莫天悚起身道:“是!”刚后退几步,没等他转身,太后道:“你别走!你说的丹药叫什么名字,都能治什么病?”
莫天悚刚才费力讨好馥儿,不过是想巴结上太后,立刻天花乱坠地道:“回禀太后,草民的丹药叫归一丹。意思是万病归一,所有的病症,都能用草民的这一种丹药治好。对于思虑过度引起的不寐,胃口不开尤其有效。”
太后喜道:“真的吗?那赶快把你的归一丹拿来给哀家看看。”
皇上甚是不喜地道:“莫天悚,原来你还是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你的这种药是不是有你说的那样神奇?”
莫天悚低头尴尬地道:“启禀皇上、太后,草民又乱吹牛皮胡说八道。是药三分毒,归一丹虽然神奇,但也不能随便乱吃。”
太后似乎也不大高兴了,岔开道:“你是不是真的能对对子?皇上,让他陪哀家在御花园里随便走走,对几个对子玩行不行?”说着朝御花园走去。
皇上道:“那就让皇儿陪母后一起走走吧!”陪伴在太后身边,一起朝御花园中走去。
莫天悚看皇上和太后并不很和谐,不禁甚是奇怪,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太后回头道:“莫天悚,你还留在那里做什么,是不是能对对子也是吹牛胡说八道,不敢跟过来?”莫天悚忙跟过去,赔笑道:“对对子到不是草民胡说八道。不管多难的对子,草民都能对上来。”
太后莞尔道“又吹牛皮了吧?那哀家出一个上联你对对。”指着莫天悚穿着青色的书生长衫道,“一匹天青缎。”
这上联甚是简单,分明并不想为难莫天悚,莫天悚应声对道:“六味地黄丸。”
皇上听他说的是药名,甚是不喜,轻轻皱皱眉头。孙公公忙道:“看来你还真是个郎中。那我也给你出个上联,当归治头痛。”当归,药名,的确能治疗头痛,可孙公公拿到这里是说莫天悚不回去就该头痛了。
莫天悚笑笑,对道:“远志安心神。”远志也是药名,功能安神益智。莫天悚自然是在说自己肯定要走,不用担心。
太后却又不大满意了,指着旁边的一丛竹子道:“深竹院也难避暑。”此刻乃是春天,哪里需要避暑?太后此言不过是告诉莫天悚,既然已经参与进来,逃是逃不掉的。
莫天悚真的有点头疼,原本是想巴结上太后,让自己多一条路走的,可现在竟像是两边都不讨好一样,愁眉苦脸地对道:“小柴胡最宜伤寒。草民身体不好,在御花园逛了一上午,已经很累了,太后和皇上能不能放草民回去歇息吃药?”
皇帝莞尔道:“那你就退下去吧!”谁想话音刚落,太后就道:“皇上,难得此人真的善对,让他多陪哀家走走。皇上要是有事,不用陪着哀家。”
皇上不肯离开,赔笑道:“什么事情也没有陪母后要紧。难得母后开心,让朕也出个上联玩玩。”四下看看,正好看见一丛盛开的玫瑰花,便道,“玫瑰花开,香飘七八九里。”
莫天悚心中暗叹,皇帝好像有些忌惮太后似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地对道:“梧桐子大,日服五六十丸。”
太后笑道:“皇上,此人句句皆用药名,可见真是个郎中,不如让沙大人跟他一起去拿些他说的那个归一丹来,也许真的有效。”
皇上一时没有出声。孙公公躬身道:“此等小事不宜劳动沙大人,让奴才跟着莫天悚一起去那些归一丹来。”
太后道:“你不伺候皇上吗?馥儿,你跟着莫天悚去拿药。”
莫天悚有点发晕,拿药这么一点小事,谁去不一样?且太后平时也不会少了各种好药,实在用不着一定要服她见也没有见过的归一丹,迟疑一下道:“太后,药实在不宜乱服。要是太后真信草民医术,可否让草民先看看太后的凤脉。”
太后道:“好啊,你这就跟我回去。“
皇上不悦地沉声道:“莫天悚,你不过得了一张单方,就认为自己比太医还高明吗?”太后又不大高兴地道:“皇上,偏方治大病。那些太医看过一次又一次,也不见他们治好哀家的病。”
莫天悚低头道:“皇上不放心,草民看过太后以后一定向皇上汇报太后的病情。”
皇上看太后一眼,终于点头道:“那好,你见过太后以后到上书房来。”终于带着孙公公和沙大人一起走了。
太后四下看看,道:“我们去那个亭子中吧。”
一起来到亭子中,馥儿等宫女太监都没有跟进来,只是站在亭子外面伺候。太后坐下,示意莫天悚也在对面坐下。莫天悚这时候察觉到他可能卷进了他现在还稀里糊涂的漩涡中,已经不太敢放肆,斜签着只坐半个屁股,静静等候太后开口。
太后伸出手腕放在桌子上,和颜悦色地道:“别担心,哀家就只是让你看病的。”
莫天悚心想就只是看病皇帝何以会不喜欢,在这里一句话没说对都可能掉脑袋,不担心才怪,战战兢兢伸手把脉,果然听见太后又淡淡道:“皇上似乎并不知道你是郎中,他找你来不会是看病的吧?”
莫天悚急忙放开太后,躬身道:“回禀太后,皇上让小人来找月光石。”
太后皱眉问:“皇上就只是让你找月光石,还说其他什么没有?你有什么本事能找到月光石?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莫天悚愁眉苦脸地道:“就只是找月光石。草民其实只是一个生意人,开着几家药铺,根本就不知道皇上何以会突然找来草民,也没有本事能做其他事情。说实话,草民连皇上何以会知道草民都不知道。”
太后似乎很诧异,沉吟着问:“听你口音,你不是京城里的人。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莫天悚道:“草民祖籍四川,最近去了云南,还是第一次来京城。草民从来没有破过案子,一定找不回来月光石。”
太后看来放心多了,莞尔道:“那也不一定。你看出哀家有什么病没有?”
莫天悚已经看出太后实际没有什么病,不过是忧思过重导致身体不适而已,此乃心病,太医自然治不好。心里更是奇怪,太后一听说他是来找月光石的就如此紧张,一定是忧心细君公主之事,但即便是太后非常不喜欢淑妃,淑妃死都死了,她还揪住淑妃的女儿不放干什么?他尽管是想不明白,还是不会放过宣传归一丹的机会,恭敬地道:“太后之脉沉而虚,乃阳不达,气不舒也。阳虚气陷者,宜温宜补,草民的归一丹倒是对症,只是不宜多服。草民回去以后,立刻送十颗归一丹来,太后隔四五日用一颗,希望能让太后食欲大开,一觉到天明。”顿一下,又道,“太后,草民愚驽,冒昧猜测皇上宣草民来京,不过虚应事务,原也没有指望草民真能做什么。”
见太后的脸色又缓和不少,莫天悚又低声道:“皇宫中什么宝贝没有,丢一个月光石皇上就硬要草民进京,实在是玩物丧志,小题大做,小气得很!宝贝草民还有一些,下次进京的时候,一定带来献给太后。”
太后这下几乎完全放心了,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沉下脸道:“放肆,你竟然敢对皇上评头论足!”
莫天悚总算是松一口气,装着万分惶恐地跪下道:“草民罪该万死!只是草民真的没有本事破案子,找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找出月光石来,皇上一定会生气。太后要是吃着草民的丹药有效,万望太后在皇上面前替草民美言几句,不要让皇上砍掉草民的脑袋,让草民慢慢地一直找下去。”
太后失笑道:“你怎么这么担心被杀头?一开始就对馥儿不停地嚷嚷。”
莫天悚叹息道:“因为草民真的没有什么本事,一定办不好皇上的差事。”
太后笑道:“听说沙大人会和你一起去。你一切都听沙大人的,万事都有沙大人担待,皇上不会砍你的脑袋。你下去吧!”
莫天悚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磕头后退出亭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刚用手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一个站在亭子外面的太监过来带着他朝上书房走去。
莫天悚到达上书房后,太监又让他在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通报,半天不见出来。莫天悚估计他刚才虽然没进亭子,也听见了他和太后的对话,正在对皇帝复述,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容易太监离去,孙公公出来让莫天悚进去。
上书房中只有孙公公和皇上在,没见沙大人的面。皇上正在练字,写的是一副对联:“吃的是老子,穿的是老子,一生到老全靠老子;叫不灵天尊,拜不灵天尊,两脚朝天莫怪天尊。”
这是一副道士挽联。莫天悚原本就没有完全放下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心中暗骂,自己这趟真是好没来由的无妄之灾,还在成都就被蜀王世子弄了一脸黑,来京就被皇上和太后夹在中间,直接去书桌前跪下,垂首一言不发。
皇上淡淡道:“你跪着干什么?起来看看朕的字好不好。”
莫天悚慢吞吞地站起来,并不去看桌子上的对联,低声嘟囔道:“皇上的字不好草民也不敢说不好,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皇上失笑道:“你好像很委曲?”
莫天悚低头道:“不委曲!能被皇上点名宣招的人放眼天下都没有两个,草民荣幸得很!只可惜草民是大海里秤砣——扶(浮)不起来。”
皇上竟然并不很生气,放下毛笔道:“太后都问你什么了?”
莫天悚道:“只是问病。”
皇上道:“你莫非还真能看病?那你说说太后有什么病?”
莫天悚暗骂你这是明知故问,恭恭敬敬地道:“草民是不是真能看病,皇上把龙脉让草民把把,看草民是不是能说对皇上的症状,皇上就知道了。”
皇上道:“医家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你看着朕的气色说一说吧!”
莫天悚迟疑片刻,决定赌一把,低声道:“那草民就放肆了!皇上找草民来办一件秘密之事,却叫孙公公大张旗鼓地宣招草民进京。来了就叫草民在御花园中等候。御花园中戒备森严,像草民这样的东西哪里值得皇上派人监视?更别说监视之人乃是沙大人那样的大官儿!御花园中人来人往,没见公公拦着谁,偏偏馥儿姐姐来了就被拦住。草民在御花园中等了许久不见皇上召见,刚刚和馥儿搭上话皇上就来了。草民以为,皇上和太后一样得的是心病,借草民来试探太后。”顿一下,恶狠狠地道,“现在草民已经没有退路,就想知道一件事情,究竟是哪个龟儿子不安好心向皇上推荐的草民,草民日后变鬼一定不会放过他。”
皇上哈哈大笑道:“你这个龟儿子竟然敢在朕的面前骂脏话。朕原本对你真没有抱希望,此刻倒是庆幸有人推荐了你。至于是谁推荐你的你就不要打听了。你只要能办好朕的差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莫天悚低头道:“是。皇上这趟就只要草民找细君公主吗?”
皇上点头道:“当然是找细君公主,找着以后你还要负责把公主安全地带回皇宫。朕考虑过,重新安排沙大人去无锡,不和你一起。你也别去找沙大人,用你自己的人来办此事,不管是十八魅影还是十八美女都可以。朕以前曾经派过三个人秘密经办此事,可那三个人突然就暴病身亡了。朕找你来,最主要是你善于用毒,但你的手下可并不都善于用毒。不管你查到什么,都直接向朕回报,明白吗?”
莫天悚迟疑道:“那太后……”
皇上道:“太后是朕的娘亲,公主是朕的妹妹。太后以前从来也不干涉朝政。”
莫天悚急忙点点头,然后岔开媚笑道:“皇上的字龙飞凤舞,能不能给草民写几个字,让草民也沾沾龙气?”
皇上愣一下,才点头道:“你把桌子上的对联拿走吧。”
莫天悚赔笑道:“那副对子让草民心惊肉跳的。皇上能否另赐一联?最好能写:岂是因财取利;无非周急为心。”
皇上莞尔道:“原来你是为你的泰峰当铺求的字。你这对联说得好听,当铺赚的还是黑心银子。你想发财,日后做官就是。”
莫天悚在外面是老大,向来是别人跪他,可进皇宫不过半天,膝盖都快跪疼了,对做官实在是没太大的兴趣,低声道:“草民不学无术,不是当官的材料,只想靠生意赚点银子糊口。”
皇上大概从来也没遇见过不愿意做官的人,甚是诧异地看莫天悚一眼,沉吟片刻,铺开一张宣纸,提笔按照莫天悚说的写了,没有加印也没有落款,连同刚才的那副对联一起赐给莫天悚。挥手让依然让孙公公送莫天悚离宫。
孙公公一直把莫天悚送到驿馆,把苗染和细君公主的小像给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沙大人的情况。沙大人名叫沙鸿翊,是太后的心腹。其他的并没有再多说,立刻回去了。莫天悚这时候已经知道孙公公实乃皇帝心腹,态度大变,封了一千两银子,又取出二十三颗归一丹,分成两瓶,一瓶给太后,一瓶给皇上,余下三粒用纸包上,却是给孙公公的,客客气气地送出孙公公。
他这趟皇宫之行虽然没有和人动手,可是动嘴同样一点也不轻松,回来以后就倒在椅子上,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头疼地想这次的事情实在是难办,一般办案都是一头黑,他这次却是两头都黑。真乃狗咬刺猬,不知从何处下嘴,勉强下嘴也会被刺得血淋淋的!狗皇帝明明知道沙鸿翊是太后的人,还要用沙鸿翊,又当着沙鸿翊的面给他龙牌,最大可能是拿他当饵,另外还有真正办事之人;皇帝两次说开始没有指望他能办事,也说明他猜得不错,后来看他还算机灵,才想让他办事,可上书房中的那副对联摆明就是警告他的;这次又要找人,又要保命,多半很不容易。
荷露端茶进来,问道:“三哥,是不是立刻开饭?”莫天悚才想起中午早过,他也早就饿了,点点头道:“去拿进来吧。谷大侠来过没有?”
荷露摇头道:“今天一直没见着。三哥要是着急想见他,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莫天悚笑道:“算了吧,你出去我又该担心你了。你去拿饭进来,吃完饭我自己出去找他。”荷露低头退出去,片刻后送饭进来的竟然是驿丞。驿丞认得孙公公,对莫天悚甚是巴结,亲自送饭,赔笑说荷露出门去了,让莫天悚吃完饭后自己休息。莫天悚猜到荷露是去找谷正中,又好气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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