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达彭措对热贡做个手势,示意他等一等,缓缓道:“天悚,我记得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逼狗跳墙,这里我们只有几十个人而已。丹增强桑一定是想拉拢你,你最好是敷衍他一下。”
莫天悚淡淡道:“阿尼这次猜错了!我敢和你打赌,丹增强桑已经决定铤而走险,是想摸摸我的底细,或者说是想知道左顿大师的态度。”
汪达彭措微微一笑,轻声道:“让左顿仁波切护送几个人出去一定能办到,你是不是知道有左顿仁波切才放心立刻离开的?”
莫天悚瞪眼,汪达彭措又不怕“无间罪”了?但是他此刻真的没心思再来管红教和黄教之间的争斗,叹息道:“那我就留着丹增强桑的狗命,让他躺几天。阿尼,我是真的有急事想回家。要不这样吧,我们明天就走,我送你一程。虽然不太合规矩,你下午也给白玛仁波切把丧事办了吧,带着骨灰方便一些。”说完就牵着莫桃站起来。瞥见莫桃有些失望,忙摸出一颗药丸塞在莫桃手里,附耳道:“还是你动手!我们直接过去来硬的。这颗药能让丹增强桑‘死’三天,谁也救不醒!”
莫桃却把药丸还给莫天悚,淡淡道:“你去动手!我在门口给你挡着追兵。”
汪达彭措顿时很担心,和热贡面面相觑。莫天悚知道莫桃要真刀真枪的动动手才会觉得痛快,暗暗决定一会儿把事情闹大一些,好好让莫桃出出气,了不起就是和凌辰一起杀出去。没管热贡,径直牵着莫桃朝门口走去。汪达彭措更担心,起身追过来,也拉着莫桃的手,小声道:“二爷,手下留情。”莫桃笑一笑,没出声,停也没停跟着莫天悚来到门外。
曲尼原先只是一个牧女,被丹增强桑看中,经过金刚莲花仪式‘明妃加持’后成为丹增强桑的双修伴侣,又受持三百六十四条戒律成为格隆玛(比丘尼)。
莫天悚以前还没见过她,甚是好奇,出来就仔细打量她。她年纪大概也就十四五岁,中等均匀的身材,裹在大红色的袈裟中,显露出少女优美的曲线。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镶嵌在黑里透红的圆脸上,装载着奉献和虔诚,透出一股灵气仙气。丹增强桑的眼光倒是不赖,那么大岁数找个如此小的小姑娘回来,也不怕天打雷劈?莫天悚有些惋惜,如此如花似玉的年纪,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就要守活寡了,也没人给她立个贞洁牌坊,不知道明母是不是可以改嫁的?把她弄回去给央宗做个丫鬟倒是不错,比娜姆强多了!忽然觉得手被莫桃用力捏一下,才发觉他胡思乱想太出神,把正事都忘了,笑一笑,问:“丹增强桑活佛在哪里?”
曲尼一点也不知道她正面临着什么,更不知道她的命运将会改变,笑吟吟地道:“就在那边。”带着他们朝前走去。
有了上次装神弄鬼的经验,莫天悚压根就没把丹增强桑放在心上,回头给凌辰做个手势,示意他不用跟着。拉着莫桃跟在她身边,问:“你们修持无上瑜珈,参俄那钵底(欢喜佛)是不是只能跟一个人?”
曲尼摇头道:“当然不是了。思凡圣一切法因皆由明点圆满而出生,需洗身庄严,涂以香油,佩以香囊,启请勇父(与女上师双修之男子)空行母众……”忽然停下,甚是后悔地捂住嘴巴,“这些是密法,不能说的。”
莫天悚听左顿说过很多佛法,惟独双修左顿未给他详细提过,偏偏所有佛法当中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双修,当即问:“为何不能说?”
曲尼摇摇头,毫无顾忌地看莫天悚一眼,抿嘴笑道:“你们汉人都像你这样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吗?”
莫天悚愕然。莫桃忍俊不禁,莞尔道:“天悚,你是不是也想试试?”莫天悚嘟囔道:“拙火定你都会了,要试也是你试!”
曲尼打量一下莫桃,显然为他高大健美的样子吸引,笑着道:“自身由具三秘密,能安住于佛地之三业秘密中,安住无染、无有过患。二爷有兴趣受加持做勇父?”
莫桃最烦的就是这个,生气地放开莫天悚的手。走路依然像从前一样迅捷,一是跟着曲尼的脚步声在走,二是他自己也不断射出指风探路。
莫天悚不放心之极,忙又拉住莫桃的手,也不敢出声再逗曲尼,心里不无遗憾。暗忖莫桃开别人玩笑可以,放他身上就生气,真够小气的!以后得找个厉害点的丫头看着他,和戎似乎就满理想的,想着想着自己一个人又乐了。
很快来到房间门口,外面黑压压地站了十六个喇嘛,个个膀大腰圆,手持金刚杵,横眉怒目,也做“忿怒相”。莫天悚乐,靠近莫桃的耳朵,低声道:“一共十六个,你行不行?”
莫桃笑一笑,淡淡道:“没去转经还在白塔中之时,我已经开始练习听声辨位。到现在都练习一个多月了!你不用走哪里都牵着我的手。”
莫天悚愕然,为莫桃的这份决心深深震撼,心里又痛得很。放开莫桃,转身对曲尼灿烂地笑一笑:“我们男人的事情,小姐最好能回避一下。”说完轻松地从两排“忿怒相”中间穿过,走进敞开的大门中。
曲尼抗议道:“我不是小姐!”还想跟过去。莫桃准确无误地一把拉住她,莞尔道:“你不是小姐也不用跟进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去念经吧!”
曲尼很不高兴,愤然道:“你看不起我?所有的明妃只有我懂汉语,刚才上师特意叫我去请你们过来。”
莫桃失笑摇头道:“丹增强桑太不了解天悚,对付他最没用的就是美人计。”
曲尼显然是听胡涂了,看着莫桃没出声。其他守在门口的喇嘛却全体提高注意力,呼吸不知不觉粗重起来。
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接着是莫天悚的声音:“***!居然敢给老子下毒,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就是用毒的祖宗!”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明艳九姆从门口凌空飞出,撞在一个“忿怒相”身上,又和“忿怒相”一起摔倒,更大声地惨叫起来。曲尼尖叫道:“达珍!”还想过去搀扶。然而“忿怒相”知道里面已经撕破脸了,一起行动起来,高举金刚杵,大叫着朝莫桃冲过来。
莫桃微笑,探手抓住曲尼的袈裟,像扔皮球一样把曲尼扔出去,无声刀出鞘,他自己消失,只有一团刀影穿梭在一片红色的袈裟中。
曲尼飞上半空,忍不住又尖叫起来,忽然落地,毫发无伤,便如被人抱起来又轻轻放下一般,惊奇过分,反而没声音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莫桃一个人对付十六个人,竟然还是游刃有余。曲尼不敢过去,翻身跪下,大叫:“咕叽咕叽!(藏语,求求你。)”
莫桃听得好笑,大声道:“几里哇啦!几里哇啦!”可惜他说的“藏语”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喇嘛们还是不怕死地冲过来,被莫桃打得乱七八糟地惨叫。
他们的动静太大,把丹增强桑埋伏在外围的喇嘛全部吸引过来,大约有四五十个,红艳艳地一片。
莫天悚进门以后只看见二十多个美艳的明母围着丹增强桑,甚是吃惊丹增强桑不下于王侯的享受。来到丹增强桑面前,不客气地坐下,直接问起正题。丹增强桑笑一笑,达珍捧出酥油茶。莫天悚没耐心敷衍,故意闹事,大叫有毒,出其不意地射出一枚飞针正中丹增强桑,抓起达珍当成肉弹摔出去,给莫桃一个痛快。
实际丹增强桑请莫天悚过来一是想拉拢他,因此派曲尼去,二来也真是想打听一下左顿的动静。本以为他会带着凌辰一起,屋子里的女人是准备十八卫人人有份的。对莫天悚的反应大出意料,还没等解释就被莫天悚飞针射中,动弹不得。女人全部乱成一团。这些明母都是供活佛取乐的对象,除美貌外哪有真才实料?莫天悚也没有理会,欺进丹增强桑的身边,捏开牙关,把药丸喂进去。毕竟是惦记着门外的莫桃,急忙出去,正好看见伏兵出来,哪会客气?先含一块解药在嘴里,高声叫道:“桃子,闭气!”烟雾弹丢出去,响起一片咳嗽声,更方便莫桃听声音,却不过去帮忙。
屋子里的“空行母众”看莫天悚出去,有的去看丹增强桑,有的也想逃出去,到门口看见外面的情况,又尖叫着退回房间,和一般俗人反应无异。莫天悚莞尔,也不去打扰她们。
莫桃的确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练习很长时间的听声辨位,对看不见已经甚是习惯。大刀翻飞,伤人的却是左手掌力。只片刻时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但都仅仅只是轻伤,下手一点也不重。可还是让喇嘛们吓破胆,不知道是谁惨叫一声:“卡瓦博格的金刚杵天珠!”还没倒下的喇嘛面生恐惧,停下脚步,一起转身,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轰然四散。
莫天悚用力鼓掌,回到屋子里,抓起一个“空行母”朝莫桃扔去。莫桃听见尖叫声就知道是个女人,还刀入鞘,一引一带,抓住“空行母”准确无误地抛在曲尼的身边,依然没有伤害其分毫。可惜“空行母”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自己昏过去。曲尼大声呼唤,急得也快晕过去了。莫天悚连蹦带跳地越过满地哀嚎的伤者,跑到莫桃身边,把烟雾弹的解药也递一块给他,大笑道:“桃子,你太夸张了吧?”
莫桃淡淡道:“他们比起左顿大师的弟子差远了。昨天我蒙着眼睛,桑披寺二十位师父一起出手,都没赢我。”
莫天悚愕然皱眉道:“左顿大师开始也知道后果?”
莫桃急忙搂住莫天悚,笑笑道:“别怪他,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他开始并不知道,只是看我在转经的时候总闭着眼睛走路,猜出来的。”
莫天悚还是觉得很不高兴,嘟囔道:“人人都知道,你就瞒着我!”
莫桃轻声道:“你知道还会让我去碰修罗青莲吗?我好几次想告诉你,但又怕你像换‘解药’那样把修罗青莲也换掉。其实你真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莫天悚黯然轻叹。莫桃急忙岔开道:“丹增强桑准备了些什么在里面?”
莫天悚忙打起精神,笑道:“你也进去看看吧,精彩极了,全部是美貌的尼姑!”刚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瞥见莫桃也有一丝黯然,急忙岔开道,“你自己去帮我把凌辰叫来,再陪陪阿尼法王,可以吗?”
莫桃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我还真的就不认得路了?”转身朝回走。莫天悚毕竟放心不下,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见莫桃的确和一般盲人不同,走得很快,但指风毕竟不能完全代替眼睛,转折处还是碰着好几下。莫天悚痛彻心脾,又想过去牵着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不想莫桃忽然转身,笑笑道:“天悚,我自己真的能走!”
莫天悚勉强笑笑道:“我是看看丹增强桑还有什么伏兵没有,不是跟着你。我已经看清楚了,伏兵就刚才那几个人。这就回去。”
莫桃霸道凌厉的刀法和丹增强桑昏迷让罗布寺喇嘛吓破胆,群虫无首,惊惶失措。莫天悚让汪达彭措去做好人去收拾残局,又叫向山寸步不离陪着莫桃,自己躲在一边和凌辰嘀嘀咕咕的。莫桃知道莫天悚不少事情并不愿意自己参与,却没办法安静下来,居然叫向山陪他去院子中练武。十八卫有一半跟着汪达彭措,剩下的人都凑趣去给他们喝彩,在一派惶恐荒乱的罗布寺中带出一片乐也融融的气氛。
下午,一切都准备好。汪达彭措亲自请出白玛的遗体。按仪规交叉叠起九根圆木,白玛盘坐于顶,四个活佛分坐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念诵四种不同的仪轨,烈火熊熊。天空中突然出现无数条美丽的彩虹,交叠辉映,蔚为壮观。罗布寺的僧尼绝大部分已经被汪达彭措劝服,手捧哈达,徐徐而入,在遗体前恭敬顶礼。少数不很服气的罗布寺喇嘛也尽皆拜服。又让莫天悚大开眼界,些微害群之马并不能影响整个密宗的形象。
大火熄灭后,人们拂去表面上的骨灰,下面赫然凝结出数粒熠熠生辉的五彩舍利。汪达彭措仅仅将舍利收起来,骨灰命人拿出去撒在河里。
忙完之后已接近黄昏,凌辰终于将诸葛青阳找来。路上凌辰已经大概将莫天悚的计划告诉他,今后让他装扮成强盗去抢劫双厄马帮的货物,抢到手又装扮成马帮把货物运来和汪达彭措交易,换取藏区的物资运回四川发售。做做没本钱的买卖。诸葛青阳虽然早知道莫天悚会让他干这个,还是显得很犹豫。莫天悚笑道:“你是不是没把握?”
诸葛青阳迟疑道:“刚开始双厄马帮没有防备肯定可以,但两三次后他们一定加强防备,我们就不容易得手了。而且一个活口也不留,是不是太狠了?”
莫天悚淡淡道:“我是为你打算,免得日后你们被人认出来。我只要你干一年,一年过后马帮全部会换新人。你愿意再跟着我也可以,不愿意领着你的手下干什么都可以。蔡步亭连他自己的老大都敢杀,留下活口就会有人认得你们,他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肯定不想日后提心吊胆的被人追杀。再一个,没有活口,双厄戒备是戒备,但不会特别防备你,你动手也轻松一些。第一次你自己干,后面我会派人联络你,给你提供情报。只要计划得好,一般说来是不可能失手的。只是你清楚我找你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的手下你要管好,若是被我发觉谁多嘴泄露风声,他以后就不用再吃饭了。你想好没有?想好就和我一起去见法王,认认人,谈谈细节。”
诸葛青阳苦笑道:“不跟着三爷,我能干什么?三爷带我离开桑昂曲的大恩,我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其他的我都不担心,和戎还要请三爷多多照顾。日后她有什么事情,我不在,三爷尽管给她做主就是。”
莫天悚甚是迷惑。凌辰莞尔,凑近莫天悚的耳朵,低声道:“刚才我陪诸葛寨主先去看了看和戎。和戎好像是对阿山有点意思,就不知道阿山对她有没有意思。”莫天悚哑然失笑,当然乐见。诸葛青阳松一口气的样子,顾虑明显比开始少多了。又商谈一些细节后,莫天悚领着诸葛青阳去见汪达彭措,安排好一切天就黑了。
急匆匆回去和左顿告别。左顿并不挽留,说几句闲话就将他们送出寺门,分手的时候将一张药方交给莫天悚,赫然是甘露丸的配方。莫天悚又感激又不好意思,把药方又还给左顿,低头道:“大师,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本来我是可以帮大师一点的。可是阿尼……”
左顿笑笑没接药方,打断莫天悚地话,道:“丹增强桑再无做为,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有一次我去汉地,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藏人会有天葬这种残忍的葬礼,你们真傻得以为亡者会被鸟雀带上天堂去?我说天葬不残忍,正是大慈悲的体现,我们也不认为亡者会被鸟雀带去天堂。通往天堂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多行善少造业。人死了,不论火葬还是土葬,神识只会因业力所主而投身六道中的一道,生前的肉身留下也沒有任何用处。何不再作最后一次布施,把肉身施予鸟类或其他动物,对自己并无损失,又是一种善行。药是用来治病的,三爷拿去,能给更多的人治病,也是善行。你们避免了本地一场争执,乃是极大的善行。”
莫天悚心中酸酸的有一种感动,轻声道:“黄教有大师这样的活佛,一定能够德化全藏。这药方是大师珍藏,我真的不能要。”
左顿摇摇头,还是不肯接过药方,多少有些惆怅地轻叹:“红教有汪达彭措仁波切那样的法王,也必然能够发扬光大。药方三爷还是收着,当我赔二爷的眼睛吧!如果不是我叫你们来,二爷此刻还好好的。”
莫桃极为不安,急道:“这和大师有什么关系?大师为莫桃解开乌昙跋罗花,莫桃心里只有感激。”
左顿笑一笑,不再多说,淡淡道:“日后你们兄弟空了,记得再来看我。”合什为礼,转身回去了。
倒是莫天悚有些依依不舍的,走几步又回头看看,左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莫桃不耐烦地道:“天悚,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莫天悚苦笑,轻叹道:“人生为何总是有离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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