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心哀 外面的声音是鹦鹉发出来的。这句话乃是雪笠的口头禅。雪笠时不时就要说一遍,鹦鹉听雪笠说的次数多了,也学会此语,看见雪笠来就会念上一次。莫天悚放好宝剑就面朝里面躺下来,雪笠果然是走进来,在床边坐下,推莫天悚一把,笑道:“喂,我听说你和林冰雁闲聊一下午,怎么看我来又装睡?”
莫天悚举起手足,冷冷地道:“看清楚一点,绳子还在,我跑不了!”
雪笠大笑,硬掰着莫天悚翻过身来:“谁来看这个了?胸上雪,从君咬!我是你的人,不过关心你,看翩然做事绝情,怕你想不开,特意来看看你的。嗯,你把胡子刮了,看起来英俊多了,不过我现在到是觉得你从前的样子有味道一些。别整天躺着不动,快捂出蛆来了!起来活动活动。”一边说一边将莫天悚硬拉起来,眼光只管朝床上的匕首和白绫上和散了一床的锦盒碎片上瞟。
莫天悚冷笑,雪笠从前说他是小白脸,此刻又这样说,不过故意气他而已,从枕头下摸出宝剑,连同匕首和白绫一起递给雪笠,翻过身又朝里躺下去。
雪笠在送这三样东西以前就曾经仔细检查过,接过东西娇笑道:“哟!翩然送你的定情之物,我怎么好意思拿?”话虽然如此,她还是又拔出宝剑和匕首仔细观看。和莫天悚一样,她也觉得宝剑粗糙得不成样子,只安装了一个木制的剑柄,连剑镡也没有,木头剑柄固定得也不牢,还有些活动。注意力全部在宝剑上。雪笠拿起匕首,几下就将宝剑的木制剑柄削去,不禁大笑。一般的剑坯把手尽头上有个圆盘,不安装剑柄也勉强可以使用,安装好剑柄以后又能护住剑柄,不至于伤到用剑的人。这把宝剑的尽头却上两个弯曲的尖钩,去掉木制剑柄以后,只要握剑尖钩就会刺入,宝剑再也用不得了。
莫天悚的全部希望都在宝剑上,听见雪笠的笑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又翻过身来,一看大怒,沉声道:“很好笑吗?”坐起来一把抢过宝剑,用力掷在地上。铸铁性脆,这把宝剑更是特别脆,在地上断成好几截。
雪笠更觉好笑,抿嘴道:“我还以为翩然只是表面上不理你呢!三爷,别伤心,你若愿意,今后我来陪你如何?保证不比翩然逊色。”
莫天悚淡淡道:“你来找我,将程兄置于何处?”
雪笠娇笑道:“这里是飞翼宫,女人弄几个面首在家里寻常得很,你不也有不止一个老婆吗?只要你肯用出手段和功夫,荣武岂能和你争宠?”
莫天悚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头又朝里躺下。忽然想起莫桃的话,情之一物,首先需要做到的就是“专”字。梅翩然一直不肯理他,他早有些后悔写休书回去,此刻倒是不后悔了,无论如何,梅翩然对他可称得上是“专”,他却左拥又抱,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雪笠又推莫天悚几下,莫天悚都不肯理会。雪笠甚气,然当初在巴哈雪山两人就较量过,雪笠知道莫天悚不怕药物,也只有走了。怕莫天悚连受打击下想不开,白绫和匕首都没有留下。
莫天悚听见她的声音消失后又坐起来,发气把床上所有的锦盒碎片也通通丢丢在地上。
翡羽进来看见,幽幽叹息一声。出去拿扫把进来打扫。
莫天悚木呆呆地看她把所有的碎片都扫进撮箕中,想到这毕竟是这么长时间梅翩然首次送来的东西,丢了怪可惜的,又叫住翡羽。扒拉一下碎片,愕然发现剑柄上的钩子竟然是精钢制成,品质卓越坚固。心里一动,这东西再加上一条丝索,不就和他从前的簪子差不多了吗?即便上手足被人捆住,也能高来高去,日后行动方便很多。梅翩然毕竟还是帮他的。送点东西也要如此转折,处境怕是很不好,真不该还要怀疑她!一时悲喜交集,拿着钩子只管出神。
翡羽很不忍心地轻声叫道:“三爷,别想梅左翼了!”
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气,把钩子又丢进撮箕中,哑声问道:“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都留在琲瓃小筑中?”
翡羽愣一下,迟疑道:“三爷想留下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这些东西徒然让人伤心而已。要不这样吧,我把这些东西埋在后院的莲池旁边。”
莫天悚点点头问:“莲池是不是一个温泉?”
翡羽又愣一下,点头笑道:“是啊。三爷若是想去温泉沐浴的话,奴婢这就去准备衣物。”
莫天悚到飞翼宫就没有好好洗过澡,迫不及待地出门来到后面。莲池用汉白玉砌成。整个池子雕刻成直径一丈五左右的一个大莲花,中间立着一个小莲蓬,冒出咕咕热泉,美焕美仑。后面是一片紫竹林子,翠叶黑杆,清幽雅致。莫天悚脱去衣服滑进去莲池,水温刚刚好,舒服得很。
几个小丫头还从来没见过莫天悚出门,都围在池子旁边伺候,反是平日伺候莫天悚的翡羽没有跟过来,拿着一把花锄,在莲池旁边挖了一个坑,把撮箕里的碎片倒入埋好。莫天悚看她弄完,扬声道:“飞翼宫有六月雪没有,去找一棵来种在上面。”
六月雪是一种小灌木,常被用来做盆景,六月开小白花,故名。翡羽答应一声,片刻后果然找来一株六月雪种下。正是此花盛开的季节,白色的小花覆满枝头。莫天悚久久凝视,六月飞雪,千古奇冤,翩然,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能不能别再躲着我了!
湿漉漉地站起来,披上衣服回到前面,看见挂在走廊上的鹦鹉,想到今天还多亏鹦鹉的提醒,他才知道雪笠来了,伸手逗弄一下,鹦鹉又怪声怪气地叫道:“胸上雪,从君咬!”莫天悚莞尔。
翡羽过来轻声道:“从前姑爷和少宫主住这里的时候,这只鹦鹉从来不说此等语言。曹右翼来的次数多了,连鸟儿都教坏了!”
莫天悚沉吟问:“这只鹦鹉是从前我爹养的?”
翡羽摇头道:“不是姑爷,是少宫主养的。后来少宫主和姑爷一起离开,一直是我娘在喂它。这次娘听公子说要我来跟着三爷,特意让我把鹦鹉一起带来给三爷解闷。”
鹦鹉大概是知道翡羽在说它,又怪声怪气地道:“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翡羽解释道:“这是鹦鹉从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据说就是跟着姑爷学的。”
莫天悚又是一呆。这四句诗出自李白的《古风》。《古风》前半段颂扬秦始皇的雄才大略,后半段写秦始皇派人去寻求不死药,结果只是“茫然使心哀”而已。导致这样的结果上海中有山一样大的“长鲸”。秦始皇又派人去用连弩把长鲸射杀,最后的结果却是“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衣。”玉面修罗连长鲸也没能射杀,发出“长鲸正崔嵬”的感慨。那么他呢?能不能射杀长鲸?射杀之后又会不会落得“金棺葬寒衣”的下场?莫天悚极为茫然,越来越理解当初莫少疏对飞翼宫的恐惧。
翌日,孟道元守约一早就来了,还带着久未露面的穆和亚提,却没有看见林冰雁。
莫天悚忙问缘由。穆和亚提抢着道:“我们去过盈香庐舍,但是雪笠比我们还早去那里,把林姑娘叫走了。”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打量莫天悚,实在是忍耐不住,又道,“三爷,你看起来比从前威风多了!”
孟道元怒道:“穆和亚提,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莫天悚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很担心林冰雁,离开琲瓃小筑后第一站就提出想去盈香庐舍看看。
孟道元极好说话,果然带着莫天悚朝盈香庐舍走去。路上还给莫天悚讲起盈香庐舍的来历。
盈香庐舍是几间草房。最开始是沙萱的住处。沙萱遇害后也葬在附近。孟道元常常来此守灵。这次和穆和亚提一起被找回飞翼宫,他越来越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住盈香庐舍守墓的时间到比住在宫里的时间更长,盈香庐舍就成了孟道元的私人领地。
沙萱并非悬灵洞天的人,而是孟绿萝从外面找来照顾儿子的人类女子。孟道元喜欢女装,对飞翼宫里所有的娇媚女人都看不上。孟绿萝很着急,派人到外面去收罗,虏来一个美丽又清纯的人类少女沙萱。
沙萱身上迥异飞翼宫水青凤尾的清纯特性果然引起孟道元的兴趣。然孟道元的性子是多种原因形成的,哪能如此容易就改变?仅仅当沙萱是妹妹。沙萱一直很想回家去,孟道元几次想带她出去,都被孟绿萝拦住。后来孟道元发脾气,沙萱才终于离开飞翼宫,但也没能出听命谷。就在悬灵洞天和飞翼宫的交界处建草庐独居。她美丽而善良,不管是飞翼宫还是悬灵洞天的人都很喜欢她。
后来罗天偷进听命谷,是沙萱多年来见到的唯一人类,加上罗天又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沙萱立坠爱河。罗天却只是利用她和飞翼宫建立起关系,向悬灵洞天寻仇。就是在那时候,罗天通过沙萱认识了雪笠。后来罗天被悬灵洞天追杀,逃命的时候,沙萱替他挡住玄灵洞天的流星刺,他才逃出去,但沙萱却落进听命湖死了。孟道元很伤心,将沙萱安葬在一片山坡上枫林里。
盈香庐舍在山脚下,距离琲瓃小筑不远,孟道元的故事讲完,盈香庐舍也就到了。从这里放眼望去,天边一座冰山直刺苍穹,正是东昆仑的最高峰木孜塔格峰,意思是冰山之子,与远在撒里库儿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遥遥呼应,顿时就把莫天悚的思绪扰乱。近处的山坡上全是枫树,也很是清幽。房屋建造得比琲瓃小筑简陋,墙体用竹子编骨,外敷黄泥,稻草做顶,到很像是蜀地的民居,不免又把莫天悚的思乡之情钩了出来。莫天悚急忙把目光从房子转移到前面去。那里开垦出几畦药圃,几个童儿正在里面耕作,里面种的全是莫天悚最近使用的草药。莫天悚不禁又担心起林冰雁来。此处如此惹人烦忧,倒有些后悔来此了。
穆和亚提见莫天悚久久无语,指着药圃道:“从前公子在这里种的全是菊花,林姑娘来了之后才把花圃改成的药圃。里面的药都是公子从琴娘那里讨来的种子。”
莫天悚沉吟问:“琴娘也种药?听说她一个人住在山上,是这片山坡吗?”
孟道元摇头道:“出了这片枫林就是悬灵洞天的领地。琴娘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有一百多里路呢,在听命谷东面的依射峰上。悬灵洞天倒是就在前面的山腰上。三表弟,你有没有兴趣过去看一看?”
莫天悚愕然道:“你肯带我去悬灵洞天?不怕我联络上阿曼吗?”
孟道元轻声叹道:“我知道阿曼是你的好友,一直都在替你留心阿曼的消息。整个飞翼宫都找不着他,你哪里这样容易就遇见他?现在悬灵洞天不过是一个空山洞,我就带你去看看,娘也不会说我什么。”果真领着莫天悚朝长满枫树的山坡上走去。
莫天悚实在不很明白孟道元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穆和亚提道:“这座山叫做库乐山,只有山脚这一片有泥土能长林子,上去全是黑色的岩石,寸草不生。翻过这座山是库木库里沙漠,便不再属于听命谷的范围了。听说悬灵洞天的人喜欢晚上出来,我们白天去悬灵洞天,即便是薛公子在山洞里,也不可能找到他。”
莫天悚愕然,愈加不清楚这些话的意思,笑了笑,试探着问:“表哥,你知不知道当初尼沙罕阿喀是怎么来的飞翼宫?”
孟道元轻声道:“其实能邀请到尼沙罕来飞翼宫完全是一种巧合。佛狸乌答算出你最近有一劫难。尼沙罕不放心你,的确是来这里找你和他父亲嗤海雅,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兄弟拜克日。他们比你们还早到若羌,刚到就发现哈实哈儿的和卓热浦喀提。拜克日去找热浦喀提,只剩下尼沙罕一个人在客栈中。尼沙罕......在客栈等两天还没有等到拜克日回来,突然发病。正好那天蓝彩冰丝崔池岚出去打探你们的情况,就把尼沙罕带回飞翼宫。你尽管放心,我们没有丝毫对尼沙罕不敬之处。开始尼沙罕什么也不肯说,后来翩然和他谈了很多,尼沙罕才告诉我们他是来找你的。其实那天即便是你不吃大衍散,我们怕拜克日来寻仇,了不起再留尼沙罕两日,等拜克日回到若羌,最终还是会放了他的。更或者是你晚来一段时间,在若羌就能见到拜克日,嗤海雅和阿訇都会陪你一起进听命谷的。”
莫天悚苦笑,又问:“你们知不知道拜克日找热浦喀提什么事情?”
孟道元道:“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翩然提过两句。热浦喀提从前在哈实哈儿耀武扬威,佛狸乌答一直很退让,他还是不时找茬。佛狸乌答忍得住气,拜克日却不大忍得住,何况热浦喀提又落势了,更不需要忍气。拜克日其实就是去找了找若羌的阿訇。热浦喀提自己做贼心虚,听说拜克日找阿訇就离开若羌,领着家人又朝米兰跑去。拜克日也跟去米兰。热浦喀提又不得不离开米兰,听说是朝罗卜淖尔的方向跑的。”
莫天悚在若羌期间也见过阿訇好多次,这个阿訇就是当年给嗤海雅和文沛清提供借宿,替尼沙罕疗伤的那个阿訇,非常佩服嗤海雅,和嗤海雅一家的关系极好。不过莫天悚没听阿訇提过一句拜克日,想来是拜克日平日被母亲管得严,又知道老爹不喜欢他弄权,特意嘱咐过,莞尔道:“拜克日又跟过去了?”
孟道元点头笑道:“可不!热浦喀提只好又朝柯模里跑。柯模里是一个繁华的好地方,我倒觉得还不如让热浦喀提留在罗卜淖尔呢!”
莫天悚失笑,轻声道:“从罗卜淖尔去柯模里的路可不怎么好走。真够热浦喀提喝一壶的。”
孟道元摇头轻叹道:“拜克日太没有轻重了,实在不该只顾自己追着热浦喀提出气好玩,把他大哥尼沙罕一个人丢在客栈中。否则你怎么会服下大衍散。”
莫天悚缓缓道:“没有尼沙罕阿喀,若是翩然一定要我吃大衍散,我也会吃的。”
孟道元无语,良久方道:“也许我不该在背后说翩然的坏话,但我还是觉得你该把她忘了。你还没到飞翼宫的时候,曹元宰就替她向我娘提亲,听说就是翩然的意思。其实没有人禁止她来看你,是她自己要避嫌。娘一直说要让我代替你去中原接管泰峰和暗礁。若我答应,翩然将随行。”
莫天悚呆若木鸡地看着孟道元,只会机械地迈动脚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因玄铁钩而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心又全部丧失殆尽。穆和亚提看他神色不对,忙上前一步,挽起他的胳膊。莫天悚笑一笑,哑声道:“不用!”又抽出胳膊。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