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子沉吟一阵,缓缓道:“当初你师傅做媒让你和张惜霎联姻,其实看重的乃是文家落入正一道手里的几件法宝,同时也是想让你为三玄岛多立几件功劳。可现在看来,这桩亲事不仅害了你,也害了斩龙仙子。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实在是过不到一处,就分开吧!还有,我仔细想了又想,回不了三玄岛在京城住着也还行,你不用总背着一个大包袱。”
若只有无涯子等十几个人,当然是住什么地方都可以,问题是三玄极真天绝大部分弟子都失陷在西玄山上,无涯子一共三个徒弟,除中乙以外,另外两个也都失陷在三玄岛,无涯子不可能不救他们。罗天吓一大跳,“扑通”跪下,惶恐地道:“师祖,弟子真的尽力了!”
无涯子起身将罗天搀扶起来:“你千万别误会,我知道你尽力了,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三玄岛这么些年全靠你支撑。是老头子想通了,万事皆不可强求。明知不可为而为,是为逆天意,万难成功。就像当年你师傅指点玉面修罗易子,不仅对三玄极真天没有丝毫帮助,还白白给三玄极真天竖下一个强敌,弄得连从前的朋友也不肯再帮忙了!”
罗天更加惶恐,忙道:“其实这次弟子见到大伯,曾经劝过他帮忙的,只是大伯始终把桃子当成一家人。张天师也只是一时误会,等找到张宇源,说开误会就好了!”
无涯子默默地看着罗天,思忖良久,沉声道:“天儿,你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好吗?”
罗天还更是觉得惶恐,却不敢多说什么,答应一声,退出去。只片刻时间,三玄岛所有的幸存者就集中在无涯子的房间里。
无涯子拉着罗天的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香囊递给罗天:“从今天开始,天儿就是我三玄岛的岛主。”
所有人都认得那个香囊,自然知道里面装的乃是一枚雷霆玄化印,为三玄极真天之主的传承信物,个个大吃一惊。最吃惊地却是罗天,不过他的想法却和别人不一样,以为这是无涯子在责怪他不肯出力,故意将他推上高位,惶恐地又跪下来,还想推辞。
无涯子再一次搀扶起罗天:“你当之无愧!从西域回来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上次我已经给你解说过从前的事情,可笑我始终无法摆脱门户之弊!出了一个顾毗鹊还不知道吸取教训。天儿,英翔远不及你!雷霆玄化印给你,才是我三玄极真天之福!在我眼里,尽管你和莫桃、莫天悚都各有瑕疵,然瑕不掩瑜,都是好孩子!看见你们能同心协力为朝廷出力,我比什么都开心。”
罗天又惭愧又惶恐,更想推辞。潘英翔忽然拨开人群冲出房间。无涯子非常不悦,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房间。
罗天出来还是惴惴不安的,跟在中乙的屁股后面进了中乙的房间,犹豫半天,将卷轴递给中乙,吞吞吐吐道:“这是徒儿在柳岸残月发现的。徒儿估计,梅翩然可能还在京城。”
中乙皱眉道:“你怎么会去柳岸残月?若让天悚知道,不管你是好心还是恶意,又是一堆麻烦。”一边说一边展开卷轴,喃喃道,“这不是天悚的字吗?你怎么说梅翩然在京城?”
罗天嗫嚅道:“柳岸残月里有一束插在花瓶中的丁香花,香味都还在。徒儿估计是梅翩然插进去的。”忍了忍,没忍住,又问,“师傅说师祖为何会把雷霆玄化印突然给徒儿?”
中乙道:“你别多心。你还在海边的时候,你师祖就我商议过,现在貘君和顾毗鹊都没有离开三玄岛的意思,天悚和桃子又很不愿意帮忙,你师祖觉得实在回不去,就不用回去了。在三玄岛上,你潘师兄或许还行,可在外面,他怎及得上你?只不过我们目前失去三玄岛,还叫你岛主似乎不大妥当,让我和你师祖商量商量,怎么换一个称呼才是。”
罗天心想即便商议过,无涯子的决定还是显得非常突然,而且无涯子怎么可能不救那些失陷在西玄山上的三玄极真天弟子?还是感觉非常惶恐,垂首道:“称呼只是小事。师傅,你说我们要不要派人找一找梅翩然?”
中乙笑一笑道:“现在你是岛主,这种事情该你做主。你觉得我们该不该找梅翩然呢?”
罗天更惶恐:“师傅千万不要这样说。徒儿府中虽然也有几个人,可惜平时都是贱内在管教,恐怕不适合找梅翩然。目前三玄极真天只有这十几个人,就找也未见得能找到,万一再引起三爷的误会就不好了!”
中乙道:“你的意思就是不找。唉!天悚的脾气也实在是麻烦。再说最主要的蓝荧石目前在正一道手里,我们就算找到其他几件法宝也没太大用处。宇源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怎么找都找不着!万一正一道被你师祖不幸而言中,就是我的罪过。”
罗天忙道:“张天师道术超凡入圣。正一道这么长时间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中乙忧心忡忡叹息道:“但愿天从人愿!”
罗天沉默一阵子,又小心翼翼问:“刚才师祖说我可以让惜霎回上清镇去。师傅的意思呢?”
中乙愣片刻,苦笑道:“这事是你的家务事,更该你自己拿主意!当初在上清镇,为师就不该逼迫你的!搞得现在人人都不痛快!只是你现在突然让张惜霎回去,万一张天师又误会就不好办了!”
无涯子忽然走进来,不悦地道:“你为何还没明白?就因为你当初存有私心,去给沛清出了一个馊主意,才弄得天悚和天师都误会我们三玄极真天。难道还不知道吸取教训?天儿根本就不喜欢张惜霎,张惜霎岂有感觉不出的道理?不免满腹怨气,找不着地方泻火,才总去义盛丰骚扰。天悚是顾全大局才一直容忍。一旦他忍不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天师即便是误会一时,日后自然也能明白。当前什么都是次要的,只有我大好河山岂容外族肆意蹂躏?天儿,现在皇上任命你为总督,我不过是希望你能放下所有的包袱,专心抗倭,不要再被从前的一些恩怨和家里的俗务缚住手足。天悚极为精明,你以诚心待他,他才能以诚心待你。你和天悚费莫大心机才谋得总督一职,分合之利弊想必早已明白!”
罗天汗颜,才知道无涯子乃是真心待他的,不免非常感激。
中乙也十分羞愧,将桌子上的卷轴卷起来,递给罗天:“这事你还是告诉天悚一声比较好。他若误会,就好好和他解释解释。”
罗天点头接过,告辞离开,一看已是满天星斗,去找莫天悚实在是不合适,便将卷轴带回家中。
房间里亮着灯。罗天知道是张惜霎一直还在等候,心里也是愧疚。不过他的确是很不喜欢张惜霎身上那种来自名门大派的优越感,以及由此产生的骄横霸道,决定听无涯子的,让自己和张惜霎都得到解脱。
罗天知道张惜霎非常喜欢他,他能在仕途发展也多亏有张惜霎,很怕见到张惜霎就没勇气再说。犹豫片刻,不敢回房间,直接来到书房。
铺开笔墨,提笔刚刚写好休书两个字,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张惜霎走进来,气哼哼地道:“你为何又这时候才回来?是不是又打算在书房过夜?”一直冲到书桌前,还要再质问,一眼瞥见罗天写在纸上的两个字,简直惊呆了,瞪眼看着罗天,哆嗦着问:“给我的?”
罗天犹豫片刻,点点头道:“上次我卖义盛丰的时候,还留下一些银子,你都拿去吧!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永仁和永义留下……”见张惜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道,“若你实在是舍不得永仁和永义,也可以把他们带走,不过希望日后你能让我去看看他们……”
张惜霎涨红脸尖叫道:“你也不想想,当日你从西域归来,名誉扫地,人所不齿,是谁没有嫌弃你还一直帮你?你能有今天这一切是靠了谁?刚刚才当上总督,就想撵我走?就算是过河拆桥,也没有拆得如此之快的!”实在在气得要命,用力掀翻桌子。
罗天瞥见他刚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卷轴也朝地上掉去,万一沾上墨汁就糟了,没顾上和张惜霎解释,急忙去抢救卷轴。张惜霎本能也去抢卷轴。两人同时将卷轴抓在手里,罗天急道:“是三爷的东西,万一弄坏了,我交代不了!”
张惜霎勃然大怒,用力回夺,大哭道:“你还真当莫天悚是朋友?你知不知道,白天莫桃打我!”
罗天只好松手,迟疑道:“我听桃子说了!惜霎,听我一句劝,别再去义盛丰了!义盛丰我们是要不回来的!”
张惜霎更是生气,将卷轴在膝盖上用力一折,撇成两截,几把撕成一堆纸片,用力丢在地上。
罗天刚才的那点愧疚全部化成怒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剩下张惜霎一个人呆呆地立在一片狼籍的书房里,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成亲前,罗天是何等的温柔体贴,成亲后竟是看她一眼也多余一样。其实她不明白,罗天带着一身的伤痛回到中原,无涯子始终不肯接受他,三玄岛住不了,旧友又尽皆鄙薄,好容易遇见一个还肯支持他的红颜知己,满怀感激,自然是充满柔情蜜意的;成亲后罗天地位逐渐提高,又新交不少朋友,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外面去,柔情自然就显得少了。然罗天是位列二品的高官,始终没有拈花惹草,也未讨小纳妾,心从来就没变过。张惜霎一点也看不见罗天的好,念念不忘罗天的一切都是靠她才得来的,在家不免跋扈。天下间本来就很少男人能受得了这个,何况张惜霎在家里闹不算,还闹到外面去,罗天实在是无法容忍下去。
离开家以后,到处都黑漆漆的,罗天却又没地方去。在大街上徘徊一阵,几乎是鬼使神差一样又朝柳岸残月走去。忽然感觉到一团妖气由远而近,罗天心中一动,抬头朝夜空中望去,果然看见一只美丽的月蛾缓缓飞近,低低叫了一声:“翩然,是你吗?”
月蛾在空中略一停顿,朝罗天飞来。下一刻,梅翩然落在罗天面前,很憔悴,惊疑不定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天苦笑道:“和惜霎吵架,没地方去,走着走着就走来这里。你不是和道元兄一起回听命谷了吗,为何会在京城?”
多少年没听罗天用如此语气说话了!梅翩然愕然,感觉和罗天的距离又回到从前在梅庄时的样子,低头看着地面,沉默良久,忽然抬头急切地道:“帮我一个忙行不行?救救孟恒!”
罗天诧异地问:“孟恒怎么了?”
梅翩然咬着嘴唇道:“是曹横下的火符发作了!我们没办法解开,你能解开,是不是?”
罗天更是诧异:“听说龙王已经去世……你带他回听命谷,他难道没给孟恒解符?你身上好像也有火符,没关系吗?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不见道元兄?”
梅翩然凄然道:“我也以为曹横已经帮孟恒解开了,最近才知道没有。幸好曹横已经死了,火符发作也不厉害,可你知道水青凤尾天生就怕热,孟恒才只有几岁,火符又是下在他的膻中穴内,一发作就烧得浑身通红。我怕他禁不住几次折腾。道元小心眼,不同意来找天悚,让阿曼陪他一起去找嗤海雅大师去了。我不放心,想起从前天悚看出过符咒在膻中穴,过来找他帮忙。”一边说一边回头朝柳岸残月看一眼。她非常矛盾,并不敢直接去找莫天悚,进京以后看见柳岸残月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猜出是莫天悚封的。便去莫府从前她的房间里拿了莫天悚写的卷轴,并在卷轴里放了一种特殊的香料。这种香料一般人闻不到,可水青凤尾却特别敏感。一旦有人打开卷轴,她就能知道。不过是期望莫天悚发现卷轴不见了肯定要去找,又或者去柳岸残月凭吊,发现卷轴,变被动为主动。此刻梅翩然心里还以为动卷轴的是莫天悚,很着急想去柳岸残月里面看看,可又不敢轻易得罪罗天。
罗天何等聪明,一看梅翩然的神情就将事情猜出大概,不好说动卷轴的是他,更不好说卷轴已经被张惜霎撕坏了,喃喃问:“嗤海雅先生一代宗师,你怕他无法解符还是怕他不肯帮忙?”
梅翩然叹息道:“都怕!罗公子,你解符比天悚高明多了,能不能帮帮我?”
罗天正要回答,忽听远处一声怒吼:“好啊,罗天,原来你从家里跑出来是私会妖精的!”罗天愕然回头,才看见张惜霎和潘英翔一起跑过来,一下子就呆了,急忙迎过去道:“你们别误会,我和翩然是偶然遇见的!”
潘英翔冷笑道:“我一直都住在京城,怎么就没偶然遇见过孟夫人,偏偏罗师弟才回来几天时间,就能偶然遇见本该远在阿尔金山的孟夫人!”
罗天离开后,张惜霎一个人在书房里发一阵子呆,十分委屈,在京城又找不着人可以述说,便又想起中乙来。顾不得天黑,急匆匆来到槐树胡同。把三玄岛所有人都惊醒。中乙想起罗天说他白天去过柳岸残月,叫潘英翔陪张惜霎去柳岸残月碰碰运气。两人都没想到会遇见罗天和梅翩然在一起。趁着罗天和潘英翔解释的时候,气疯了的张惜霎手上早掐好一个诀,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召唤出九天玄女,怒吼着冲向梅翩然。
梅翩然娇咤一声,只能是发出暗夜破抵挡,倒也将张惜霎勉强拦住。不想今夜潘英翔也是满肚皮的火,想也没想就是一个五雷咒轰过去,梅翩然挡住张惜霎的九天玄女就很勉强,无力再抵挡五雷咒。
罗天入门比潘英翔晚多了,武功比潘英翔高,道术却远远不及。大惊之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回头的时候,梅翩然已经被雷劈中倒下去。罗天大怒道:“师兄,惜霎胡搅蛮缠,你也糊涂?今天师祖才说不能和三爷内讧,你伤了翩然,被三爷知道恐怕要闹翻天!”
潘英翔一下子懵了。张惜霎则是连架也顾不得打了,一把抓住罗天尖叫道:“你半夜三更来会妖精,还说我胡搅蛮缠?”
罗天真的是懒得理她,推开她,俯身抱起梅翩然一看。梅翩然早就昏了。心里更是着急,抱着梅翩然飞快地朝槐树胡同跑。
潘英翔一看,再顾不得张惜霎,追在罗天的后面,也朝槐树胡同跑。张惜霎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罗天,你给我等着!”
达娃不象莫霜飞不喜欢武功,从小央宗就教她练武。因此莫天悚只要在达娃身边,早上总是叫上达娃一起练习,也顺便指点达娃武功。不过小孩子贪睡,得叫她才能起床。莫天悚又心疼,希望达娃能多睡一会儿,不让丫鬟叫她,每天总是自己收拾好了再去叫她。
五更天,莫天悚照例去喊达娃,进门才发现达娃昨夜根本就没上床,趴在绣花绷子上就睡着了。牡丹花连一半都没绣完,依然绣得一点也不好。大概是为了能亮一点,蜡烛放得很近,滴了不少蜡油在布料上。
莫天悚又心疼又好笑,换一根蜡烛点燃,将烛台放在高处,才轻手轻脚地去抱达娃上床去睡。没想到达娃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睁眼看见莫天悚就惨叫一声:“什么时辰了?我的牡丹花!”一扭头就看见一片狼籍的牡丹花,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