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金大麻子,是在施家的后院被软禁了近四年的人,施琅对这个囚犯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青少年时期的施世骠并不熟悉金大麻子。
可自打十年前他逃走之后,不断有零星的消息自南洋传来,接手父亲职务的施世骠这才知道了这个人物竟是朱三太子的养父,大吃一惊的他赶紧向父亲询问,终于明白过来,这金大麻子对父亲曾有救命之恩,念及旧情的施琅不敢把他交给朝廷,更不敢放他去搞什么反清复明,无可奈何才冒着莫大的危险软禁在自己府中的。
如今“故人”归来成了战俘,对于怎么处置这个人,施世骠也犯起了踌躇。父亲为了报仇和郑成功反目而投靠清廷,为康熙收复了台湾,灭了中华大地上的最后一支汉人政权,可父亲终究出身于郑成功麾下,和那些高举反清复明旗帜的郑氏旧部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恩怨情仇,岂能是一口气就撕得清清白白的?这朱三太子养父,实实在在是父亲掩护起来的,虽说他一逃走,父亲立刻就秘密杀掉了曾经看押金大麻子的人,但事情如果传到别人的口中,要是以讹传讹起来,就可能是灭门之祸!
杀机在施世骠眼中一闪即逝,此刻茫茫大海之上,要把这个金大麻子弄死,的确是割草不闻声的好机会,但他一扫身边几个兴奋又愕然的水师参将。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几个都是有密折上奏权地家伙,虽是父亲的旧部,可谁知道会不会存了什么顶替自己的心思,这年头的官场倾轧,卖上求荣的事情还少吗?
片刻间。施世骠已经把利害关系全部都想了好几遍,怒道,“金大麻子,我家老爷子投诚圣朝之时,就早与你恩断义绝,此刻你犯我大清舰队,已是重罪,自当交付有司依律发落,想见我家老爷子,可要看你能不能保得住命!”
“那我见一个人也行。我听说忠毅候凌啸现在就在福建,这次既然被俘,我希望能够见到他!”金大麻子嘿嘿摇摇头,说出的话却让在场地诸人大吃一惊。人家凌啸早就不是忠毅侯了,可他是正牌子满族勋贵。正是你们这些反贼要反掉的对象,你要见他,不是想早点死?!
施世骠吓了一跳,以为这金大麻子要向凌啸告发施琅曾经保护他的事情,正在寻思着怎么暗中下手弄死他。却见手下的参将王波一口唾沫啐在金大麻子的脸上,嘎嘎怪笑一声道,“朱三太子养父?呵呵。你放心,像你这么大的一条鱼,咱们的功名利禄都在你身上,就算我们凌啸将军不见你,我们也会把你送到西禅寺钦差行辕的!还有,你可不要现在嘴硬,到时候拉稀摆倒偷偷自杀啊,我们会死死看住你的!呵呵。”
几个参将立刻笑得脸上都开了花,施世骠却更加心情沉重。暂时看来竟连暗中动手都有难度了,属下都把这金大麻子看成了升官发财的宝贝,他怎么可能把捕获金大麻子地事情给隐瞒下来?虽然,如金大麻子告发,已经是死无对证,但这还是让施世骠有些如芒在背的烦忧。
施世骠的这种烦忧,一直持续到船队到了福州,在闽江边靠岸后,才稍稍或减。前来迎接他的,是主掌军标中军的周文渊,他一面祝贺水师安全到达,一面请施世骠等人先去城中总督衙门歇息,巡抚宫梦仁在那里等候。
“驸马爷不在福州?”
“是啊,你们水师接下来地任务,驸马爷交代了宫抚,您去和宫抚商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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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啸的确不在福州了,他凌晨就押着上千的军官家属,向闽清城进发了,等中午他到达已经不敢随意启程的军中之时,才知道事态有多么紧急。
金虎昨晚就进入了绿营第一协,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只是那第一二三协的营门关防更加严了,竟是荷枪实弹地要求勤王军巡弋队退后半里,而三里外驻扎地四五六协营中也渐渐显得不平静起来,连在江边简帐中驻扎的征丁们也略显不稳起来。
满帐的人看着凌啸这个将军,焦急地等候他们心中地主心骨拿注意。
凌啸镇定得如同戏院听戏一样,丝毫不敢流露出心中的震撼和惊讶,笑道,“有些事该有一个结果了,众亲卫,传令北路军各营,本将军要稻田夏点兵,军列田中,听本钦差的镇抚演说!”祁司理和胡涛胡骏俱是一愣,镇抚演说是个什么玩意?三人异口同声问道,“爷,万一他们不遵令呢?”
“这还要爷教你们?传令的时候,那一千多家属,随便带个百把人进去,不来才怪!哦,另外去个人,把闽清县令给传来。”军令如山,胡骏领命出帐率亲卫如龙卷而去,剩下了满帐的将领们大眼瞪小眼,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怀疑,爷的今日这招灵不灵?
城南的一片稻田里,旌旗招展,屁颠屁颠赶来的闽清县令带着人把这里地官道给封了起来,至于那些农夫,早已经被吓得跑得老远,愣愣地望着正在紧张地列队的勤王军镇标,和勤王军镇标之后正在搭起的高高木台,就是那些架起了劈柴烧着的上百口大锅,也让这群农夫们不知所以然。
亲卫们的传令很快就有了结果,最先到达城外稻田里的,是还没有武器的五万多征丁,人影嘈杂之下,竟把郁郁挂穗的稻田踩得稀巴烂,这些昨日还在地里耕作的中年汉子,既对这些人把这稻田踩得稀巴烂感到惋惜,更对兵甲鲜亮杀气腾腾的勤王军方阵很是好奇,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军服武器,让他们眼睛不时地瞟向钉子般直立的勤王军将士,心中的都忽觉两个字闪过心头。
剽悍!
不是体形上的剽悍,而是精神上的绝对剽悍!
这些也曾拿过刀枪上过沙场的征丁,眼力还是有的,先不要说勤王军那种肃穆军容和勃发的杀气,光是站在七月的艳阳烈日下,任凭那蚯蚓般的汗珠淌下却纹丝不动的坚韧劲,就让人感到寒心。
凌啸站在临时搭就的将台之上,看到征丁们交头接耳地指点勤王军议论,嘿嘿奸笑。震撼吧,这些和你们一起行军的勤王军,散布开来的确没有什么,可只要一聚集起来,那就能把你们的信心都给打击一下,等老子将来有时间把阅兵式和仪仗队给搞出来,保准你们这些懒散惯了的家伙们信心全无!
接下来犹豫了一阵还是依照军令到达的,是福建绿营的第四五六协,副将葛安平本来还想等一等吴英的消息,但送进来的几十个军官高堂拙荆子女,马上就把军佐们的心给搅乱了,就算那些平时很激烈的刺头们,也再不言语了,好在平日里有些喜欢串联士兵的家伙们现在都在吴英那边,而聚集在葛安平大帐中要求去遵令行事的将领越来越多,葛安平终于顺利地领着一万五千军队前来。
这三协将士也被勤王军的军姿给惊呆了。议论纷纷之中,早有不信邪的军官笑骂道,“这算个什么,老子也站给你们看,保证一动不动!”说罢,他们昂首挺胸两手贴腿站得煞有介事,引起一阵口哨喝彩之声,喧闹得不成样子,把葛安平气得满脸通红。人家勤王军的那股子气势和能听得到呼吸声的安静,相形之下,自己这边哪里算得上是军队?
“学?比?好,老子让你们比个够!”又羞又怒的葛安平,在赶去拜见凌啸之前,把手一招令道,“三协上下,全给老子像勤王军一样站着,再有胆敢喧哗擅动者,军法道给本副镇死死打上五十军棍!”
祁司理在将台上看到这葛安平的手下都站好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绷着脸过来的葛安平笑道,“老葛,军姿也是你们这样站的?若不是没有苦练和技巧,你们能顶半个时辰,老子这双眸子给你挖了去!”
葛安平先是对含笑的凌啸行了参礼,起身对祁司理怒道,“老祁,妈的,老子和你赌了,要是老子的兵能顶得过半时辰,也不要你的眼睛,你直接把你们多出来的饷银分一半给我们这些苦哈哈,敢不敢!”
“准!”凌啸不待祁司理发话,直接道,“凡是能顶过半个时辰的,本将军奏请皇上,给你们加饷。”
骄阳似火,无论是讲台上的凌啸,还是底下的将士,热得汗如雨下。半个时辰很快就过了大半,四五六协听到有加饷的可能,那还不在那里死撑?可征丁们受不了了,这些人大多已经步入了中年,身体状态已经不能和巅峰状态的小伙子们相提并论了。众人都盼望着讲台上的凌啸发个话,但盼来的却是盐开水和绿豆汤。绿营和征丁很快就明白过来,将军大人是下了决心,一定要等到吴英亲自辖管的第一二三协,否则他是不会说任何解散的话的。
“哈哈!时间到了,将军,将军?”兴高采烈的葛安平看向凌啸,却发现凌啸的脸色越来越沉。祁司理的心却是猛地一下子缩成了一团,亲自去传令的胡骏也还没有回来。
凌啸低声自言自语道,“吴英这厮倘若真的敢害了老子的两员大将,别怪老子疯狂屠戮!”
身边的几人顿时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