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目光或许是无形的,但三十几人的目光盯视在身上,那绝对会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此刻的凌啸,就能够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压力,那感觉,相当令人窒息!
让凌啸感到窒息的,不仅仅是因为大家在无形地逼迫他表态,而是四阿哥玩政治的手段。让凌啸感到心寒。他直觉地发现,并且第一次悲哀地承认,自己和胤禛在这方面的差距,大到了让他如芒在背的地步。这乾清宫大殿上,刚才还是同仇敌忾一致废四的局面,老四却仅仅是轻舞一通鸿毛,马上就上演了一场惊天大逆转,无论是谁,都无法遏制住内心的那种胆寒。
因为,老四不仅仅向凌啸展示了他的智商很高,高在他之前敢于谋杀所有重臣,高在他勇于打破一切框架。同时,也透露了,他登基后将如何瓦解勤王军系统的方式:收买,不顾一切的收买,颠覆和超越自己能给予勤王军将领的收买!
皇太后轻轻咳嗽一声,传到了凌啸和胤禛的耳中。胤禛是把它当成胜利的信号来看待,孩子般温婉地无声笑了起来,而凌啸把它当成一种催促,无助的感觉弥漫开来。
政治斗争,无非就是在规则内承诺以结盟和背叛以牟利,谁的承诺能令人坚信,谁的利益能给的更大,又不违反规则底线,谁就能win!
老四抛出地利益谁也无法抗拒。而他作下的抵押也大得足够。皇帝的位置,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是要靠屁股一天天苦苦去做的,人心向背和自身名声,都是能影响到帝位稳固的因素之一,人家把自己地姓氏血统都拿来给承诺当抵押。用日后当皇帝的根本正当性来为六人的利益作背书,谁还能不信?!
凌啸不得不承认,这乾清宫的回合,四阿哥胜了,胜得他心服口服!
回过头来,凌啸看到了皇太后眼中的惭愧和犹豫。凌啸一点都不能责怪太后的惭愧,人都是有幻想的,谁能指责一个老女人对他孙儿在未来或许会废除减丁的幻想,尤其是在太后已经得到了一个保证之后!但太后在面露愧色之后还要犹豫,凌啸却绝对不能原谅。因为。他知道皇太后已经内心动摇,也知道她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康熙没死的消息当众将出来,这是唯一或许可以阻止四阿哥登基的理由了。可凌啸也知道,讲出事实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会害得自己这透露者。会成为多数派地挡路石!
一向喜欢抱粗腿的凌啸,现在依然没有改变这种习惯。毕竟,这种重要时刻,有四张嘴的裕亲王他们,比自己的腿要粗。而康熙去给顺治送终的决定秘密,不仅仅是秘密,而且是丑闻。一没有人证物证。二,还是在乾清宫重地,在康熙皇帝灵柩之前,当着众臣子地面,狠狠地抽孝庄和康熙的脸!
只需要老四此刻咆啸一声凌啸在谤辱君父,凌啸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他可不想朝廷专门为他兴建中国第一个疯人院“颐养天年”!
凌啸死死盯住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后,大行皇帝已经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孙臣恭请懿旨:是不是现在就宣布四阿哥克承大统,明日令钦天监择一吉日登基?”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而胤禛却心中猛然一顿,心中警觉起来,这厮先前不是说过正月十六登基的吗?看来,凌啸是想拖日子!可惜这事情还真轮不上四阿哥说什么,即使他现在就有权下圣旨了,但在登基告天之前,名义上,他的登基之事的操办权却在皇太后和凌啸地手里,这就是为什么封建王朝有“拥立”这个词汇的原因。
但胤禛已经取得了基本的继位名义,他有绝对地自信,能度过皇帝这一职业的“襁褓期”,所以,不等太后望向裕亲王他们,胤禛马上对太后一跪道,“太皇太后,我……朕……孙臣以为……师傅说得很有道理,这几天,孙臣还要好好给皇阿玛守灵,~哇!皇阿玛他老人家去得好冤啊……皇阿玛名为守成,实为开创,为我大清打造了……”
胤禛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却两只耳朵竖得老高地听着太后的回答,凌啸很佩服四阿哥此时的心机,连哭泣音量的大小都注意到不压住太后的音量,这种心思,真正悲恸的人谁会去管?
直到太后对凌啸说出了“准卿所奏”,胤禛的哭声才恢复了哀嚎的响亮,尽管大家都明白他实际上心花怒放喜极而泣。
佟国维猛不丁大喝一声,“参拜新皇,行三跪九叩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差不齐,甚至缺了几人声音地参拜声在大殿响起,宣告了新皇帝的诞生,至于这皇帝的年号是不是还叫雍正,和大家一样行了礼的凌啸也不知道。翻云覆雨手把历史变的面目全非,雍正也罢雍歪也好,他都不想去管,凌啸只想知道一件事。
康熙啊康熙,你是去奔丧罢了,又不是去生孩子治花柳,用得着个把月都不见人影吧!
历史却有其相似性。
正月十六,凌啸亲耳听到胤禛宣布年号叫作“雍正”的时候,他苦笑了。谁叫老四被封为雍贝勒,也经历了一场名不正言不顺的争斗呢,取这样的年号,实在是名至实归。不过,凌啸却没有心思为雍正去感叹。正月十七,钦天监择定了黄道吉日,就是第二天的正月十八。
与此同时。他被新皇帝用圣旨“赶出”了紫禁城,而且还是赶到了通州那么远。当然,雍正真正想要赶出紫禁城地,是驻守乾清宫四周的勤王军,还有凌啸一天到晚拴在裤腰带上的五百亲卫。
对这些人晃荡在内廷的军人,雍正他极度不放心。所以。在发了定康熙庙号为圣祖的第一封圣旨之后,就刻不容缓地发了这份调出勤王军的圣旨,连调他自己两个门下接替丰台提督和九门提督地圣旨,也都被排在第三封。
好在雍正的圣旨很有礼貌,而且是明发天下的明旨。
他朱笔亲书的圣旨里,不仅大赞凌啸忠于皇室,有拥立大功,所以要秉承康熙旨意,再次明确和“提醒”天下人,勤王军只是凌啸的军标。享受御林军待遇却不是真正的御林军,而且,还命令工部礼部在通州和福州分别为凌啸兴建王府,也册封了他的亲王封号,“和硕忠雍亲王”。
这封号。让凌啸品尝到了老四的刻薄,他是在讽刺自己没有学得中庸一点呢,还是在警告自己以前不忠于雍贝勒?不过,对老四的这些孩子气的手段,凌啸暂时还不用担心。怎么说他也有两代皇帝地天年保证还有雍正决不削权的承诺,自己好歹做过当今天子的师傅,而且手上有兵有将。雍正不能把皇子们这些近处威胁解决掉之前,他可是不敢动自己半根毫毛的。这时间,没有五年,也得要三年呢!
“二公子,他是在给你下套呢!”回到公主府,邬思道马上怔了一下。尽管邬思道还没能从对老四手腕的惊骇里挣脱出来,但一听这个封号,他迅速觉察到了雍正皇帝地用意,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还很年轻的新皇帝,相当一部分的权谋思想,是来源于邬思道的!
凌啸一愣,给个封号也有文章?
邬思道苦笑一声,摇头道,“要说你现在还能阻挡皇上登基,那是个笑话,他唯一忌惮的人,是圣祖爷回来!要说皇上不知道圣祖爷去了五台山,打死我都不信。为何不封你忠勇亲王?哪怕是封你一个中庸亲王也行啊,你又不是真地忠心于他,干嘛非要封忠雍亲王?!而且他把这个封号明发天下,就是防着一件事……圣祖爷如果安然回京,这个封号圣旨,就很可能使得圣祖爷不会第一个来找你!”
凌啸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把圣旨翻来覆去横看了又竖看。难怪雍正帝要把凌啸捧得这么高,如果他不是在玩历史上对付年羹尧那样的捧高摔痛手腕的话,那就肯定是邬思道断言地那样,让万一侥幸的康熙对自己横生误会。而做过皇帝的人都会疑心,康熙看到自己得到了千古殊荣的一字并肩王爵位,定会怀疑这很可能是交换的报酬,而那忠雍的王号,更是给自己贴上了一副四爷党的面具。康熙未必全信,但绝对心中警觉,第一个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没有被封赏过的臣子!
如果真地是这样,那将绝对是康熙的悲哀,至少现在的京城之中,凌啸还找不出一个既对康熙有寄望,又手握京畿兵权的人!
邬思道看凌啸的担忧脸色,他就知道这二公子已经信了这是老四的阴谋,但邬思道却感到心里面正受着强烈的震撼。他不知道康熙有什么让凌啸如此“心仪”,直到自己铁稳如山富贵已极的时候,还在为杳不知踪迹的康熙而担忧。可邬思道明白,换了其他人是凌啸的话,绝对只会向前看:两代皇帝的保证如果兑现的话,就尽情享受这位极人臣的尊荣生活,有良心的为百姓做点事情,没良心的作威作福地钟鸣鼎食。要是保证出现一点不兑现的苗头,郭子仪那样放弃兵权、吴三桂那样誓死力争,都会是榜样。
总之一句话,眼前的二公子,显然是解不开一种心结,已经纠缠到了愿意放弃尊荣顶天,也要换回康熙的地步!
凌啸的确有心结,而且这心结有些贱。苦苦挣命的时候,他很想富贵和安全,可这些东西真的暂时得到了之后,他又强烈地记起自己的历史使命。他不得不怀念,当初和康熙君臣相得借机兴国的那段时光。
对这段美好时光的怀念如此强烈,以至于凌啸一拳擂在了桌子上,苦闷问道。
“先生,大母和胡骏他们现在都没有猎鹰回信,你说,皇阿玛可不可能跑去了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