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的下旬,一年当中最绚烂的季节,李思明踏上了通往北国的寻根之路,他已经迫不及待了。除了刚结婚那会儿,这是他第一次对某个地方充满着向往之情,甚至让他自从和妻子计划回黑龙江看看以来,就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次远行。
陈大会长给予了鼎力相助,他不是大兴的知青,是更远的原抚远地区的知青,但是他利用基金会分布全国的组织力量,加上热心的钱大海的摇旗呐喊,一传十,十传百,前大兴的知青们都知道了李思明这次真的要亲身前往了,全国各地甚至还有国外,无数的人打来电话,确认行程。
这事闹大了,李思明本来只是想,也就是曾智、徐大帅、张华、袁侯还有各自的太太们一同前往而已,这下动静闹大了。
“干脆包一趟专列,沿途谁赶的上,就上来一同前往。”钱大海在电话中说,“你们是大财主,也是地头蛇,你们找深圳铁路部门,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事,是不是太招摇了?”徐大帅问道。
“招摇?不,人多才热闹呢,才更有意义,要不是有你们的号召力,哪能聚这么多人,很久没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了,我很期待啊!”钱大海在电话中哈哈大笑,“再说,这还省了大家的车票钱。以后恐怕就很难再一次让大家都聚这么齐!”
“那好吧!”徐大帅觉得这样也很有道理,他也很想见见许多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他的知青朋友要比李思明认识地还要多。比如陈诚就是因为徐大帅,李思明才认识并成为朋友的。
于是,在这丰收的季节,一列开往黑龙江的全卧铺专列由深圳始发,一路向北,带着他们的思念与期盼,向着遥远的北方进发。
原大兴的知青多来自长江以北,特别是黄河以北地区,但是这么多年来,求学、就业、从商、工作调动或者投靠亲友。成员们早已经分布全国,人们从全国的各地向着这趟专列的沿途经过的最近地车站集结。就如同他们当年人生的第一次远行一样。只是已经是物是人非,他们都早已经人到中年。有地甚至已经两鬓花白,心情却又一次如青春年少的年代那样充满着激动与豪迈,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地峥嵘岁月。
人们见面都是很有特色:
“为了革命!你是大兴哪部分的?”
“感谢毛主席!我是57团1营1连的,你是哪部分的?”
“我是一排的张大山,你是机修班的爱钓鱼的‘姜子牙,吧?”
“嗯?我这外号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
也许要不是这次机会,这些曾是出自同一支生产建设兵团地前知青们,恐怕在人生旅途中无缘再一次相见。有人鬓角的华发已经早生。有人的脸上就是用最高级的化妆品也无法消除岁月的痕迹,他们已经不再年轻,尽管许多人诸如李思明也不到四十岁,但年轻时的音容笑貌都已经成为往事,变得模糊不清,“笑问客从何处来”。只能从老相册里才能寻找到过去地记忆。
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再也舍不得放下,那模糊的面容只有经过一点提示,才会跟脑海中地记忆吻合在一起。
“老家伙。当年打扑克,你还欠我一包烟没还我呢,这么多年,这利息少说也有一条‘中华,了吧?”
“小东西,我可逮着你了,当年你偷走我的情书,这么有价值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帐呢!说说看,这精神损失怎么算?”
曾经的好朋友、政治竞争对手或者某种敌人,如今都早有人过中年,昔日的青涩与躁动,还有或腼腆或冲动的神情,早已寻找不到。当某人偶尔提及早已经忘记的历史旧闻,才人忆起那段青春热血的岁月和往事。
按照曾经所在的连队,早有人自发地组织登车的前知青们按部就班,这当中有来自上海市政府的官员,有南京大学的教授,有屡见报章的私企老板或国营老总,有著名的学者和社会工作者,也有文笔犀利的时事评论员,还有普通的工人。但在这里,没有阶级之分,没有地位与财富的高低多少,没有虚假的寒暄,只有共同的经历和无穷的回忆。人们相互挖掘着各自的“陈年丑事”来娱乐大众,共同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昔日的痛苦早已烟消云散,往日年轻时的误会已经相逢一笑中被一笔带过。只是在提到某位曾熟识的人不久前因病辞世的时候,才会陷入一阵沉默与悲伤之中。
男人们带上自己的妻子,女人们带上自己的丈夫,因为那里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无数的相思曾伴随着黑土地的味道飞向恋人的手中;带上自己的孩子,因为那里值得年轻一代们去“忆苦思甜”,是他们的父辈们奋斗过、悲伤过和痛苦过,也是他们燃烧激情的地方。
“李思明在哪节车厢?”沿途有许多人站在月台上,不等专列停稳就高声喊道。
“在9号车厢!”有位看上去眼生的前知青伸出自己的脑袋来,乐呵呵地回答道,“不过他现在没空见你,见他的人正在排队呢!”
李思明早已沉浸在跟老朋友们相逢的喜悦之中,无数的人走上前来,跟他寒暄着,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甚至有的人李思明已经无法叫出准确的姓名,让他一时有些尴尬。而李思明早年的一些逸事也被人给“捅”了出来。
“有一年夏天,大概是73年时候,天特别热。有一天我和老张几个人去河里洗澡,全都脱了个精光,就图个凉快。这时,李思明主动站了出来,他说要替我们把风,防止有女知青踏入禁区。我们想这也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时连队里禁止野泳,说是不安全。影响也不好。可是当我们凉快够了,正准备上岸。一看坏了,李思明这小子早就跑的没人影了。顺便把我们地衣服也拿走了。这下可完了,一帮大男人,不能光着屁股往回跑啊,好几里地呢!所以我们只好在河里泡到了半夜月上柳梢,才偷偷摸摸地跑回宿舍,还不敢太早,怕被人撞见。可怜我们还得饿上一夜!”某齐姓知青绘声绘色地回忆道,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当时的难堪,年轻时的尴尬,如今被当作了笑料。
众人哄然大笑,只有李思明干瞪着眼。
“冤枉啊,这事是我做的吗?我抗议!”李思明大声地抗议。他头一次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怀疑。
“这事确实是你做的,连我都知道!”徐丽插说道,“不信。你问你儿子他妈,她也知道!”
“真的吗?”李思明将头转向坐在身旁的杨月,探求道。
杨月正在寻思是站在大伙一边承认事实,还是站在自己丈夫一边表示否认。曾智却说了:
“不对呀,老齐!你确认这是你亲身经历的吗?我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版本!”
“我亲身亲历地还能有假?”齐某人对曾智的怀疑,表示严重不满。
“可我听到地却是说,阿明某天被女知青们叫去了,好像那段时间里经常发生有男知青偷窥女知青的事件,阿明可能年纪最小,拳脚功夫也很不错,很有威慑力。所以女知青们去河里洗澡,要他把风,结果……”
这下没等他说完,不仅李思明表示强烈抗议,一旁地女知青们也集体鄙视。
“不可能!这根本就是污蔑,阿智,你听谁说的,不会是你瞎编的吧?”杨月这次坚定地站在了自己丈夫的一边。
“就是嘛,我们女知青要是真去外边河里洗澡,怎么会找个男人望风?根本就不可能,瞎说!”徐丽也否认道。
“也许是我记错了吧,不会啊?我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曾智一脸很困惑的表情。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当时最想偷看的,那偷窥的色狼就是你了。”李思明笑骂道,“我亲手宰了那么多狼,当时怎么就没把你给一并宰了呢?”
“不能啊,你要是把他给宰了,这大兴岛地狼可真算得上绝种了!”有人起哄道。
记不记得,都已经不重要了,在回忆当中,人们不时地爆发出哄然大笑,又一时沉默无语,甚至热泪盈眶,那逝去的年华在人们的心中一张一张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青春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知道那里都变成啥样了,会不会不认识了?”张华感叹道,引的众人一片唏嘘。
“老马识途,我保证不会你们拐卖到俄罗斯去!”某位姓马地知青笑着回答道,他这是第二次回大兴。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昔日耳熟能详的战歌,渐渐地汇成了一片豪迈的歌声:
“塞北地狂风,吹硬了我们的筋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五七道路多么宽广。我们革命的知识青年,在火热的斗争中百炼成钢……”
“李思明,你还换不换毛主席像章了?”张华忽然笑着问道,他想起李思明当年在列车上到处兜揽着“生意”的情景。
这话一说不要紧,结果全车的人都是“集体愤怒”,这些人都有过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李思明“骗”过的经历。
“就是嘛,李思明,你把我的那个像章给拍卖了吧?”有人笑骂道。
“可怜啊,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我那个像章现在可是价值不菲啊!”有人发出跟曾智同样曾无数次发出的感叹。
“我现在倒是明白了,阿明这付脑袋瓜子就是跟人不一样,总是不做亏本的买卖!”袁侯感叹道。
“你们也别生气,虽然我当时是有样的想法,可是我也是拍卖了钱,用于慈善事业,这立意还是可取的嘛!”李思明赔着笑脸道,“再说,我当时跟你们换,你们一个一个不是都很高兴吗?只可惜,起初我不知道哪一种更有价值,尽换些大路货,费了我不少时间,还有不少钱。我当时也是属于无产阶级的!”
“是啊,你一个鬼主意就骗了我那宝贵的像章。我还像是得了什么好处似的,一个劲地拍着你的马屁呢!”袁侯道,却很记忆犹新地感叹道,“要不是你惦记着我的那个像章,我也许就不会去大兴,更不会认识你这个朋友!”
列车一路向北,越过淮河,进入黄淮平原,然然又从滔滔的黄河之上呼啸而过,进入广阔华北平原。在天津又上了更多的知青朋友,少不了又是一阵叙旧与感叹,李思明的脸都笑僵了。
过了山海关,又是一个深夜,皎洁的月光下,东北平原就在眼前,这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李思明和杨月坐在过道上,托着腮帮瞅着外边,闹了一个白天,众人都沉沉地睡去,有人发出悠长的鼾声,甚至有人整出了一阵阵闷雷似的大动静。
“记得吗?阿明,这个地方,这个夜晚,大概也是这个时间。”杨月将目光从窗外转过脸,问道。
“记得,当然记得!”李思明笑了,“某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曾用很不屑的语气对我说,这歌写的很不错,可惜唱的却很难听!”
“你就记得这个?我这是为你好,不想让你太骄傲!”杨月为自己辩解,强词夺理,同样的借口,她说过无数次了。
“那太谢谢你了,你是我的女神,是我人生的明灯,照亮我前进的脚步,让我不骄不躁,终成正果!”李思明表示万分的“感激”,同样的话他也重复过无数次。
“阿明,你还从来没老实告诉我,你第一次见到我,到底是个什么印象?”杨月追问道,她当然从来就不相信李思明当时第一次见到自己,真会有这么个好印象。
“这个嘛……”李思明哈哈大笑,“还是别说了吧?因为这很影响这个难得的稳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那你给我唱一首歌吧?”杨月轻声问道,“就当年唱过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