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知道,为了少惹是非,也为了能让这个女孩能在这并不简单的世家中为着那可怜的四夫人而留下来,甚至是活下来,那双眼睛,是一定不能见人的。
思量再三,最终王妈还是拿了那布条,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女孩的面前。
她还记得,当她终于走到哪女孩的面前,甚至那女孩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却已说不出话来了,那些她来之前反复考究想出来的理由就只是微微地靠近了那女孩,便一下子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更不用提说出什么。
可是,那女孩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怀中那只小狐狸的皮毛。许久,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容地接过愣在那里的或者也许是吓在原地的她手中的布条,缓缓地覆上自己的眼睛,系上。
然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重复着原先的动作,没有一点影响。从始至终,直到自己仿佛突然惊醒一样仓惶退出房间,王妈简直就如空气一般。
自那天之后,女孩就天天都带着那条布条,从不曾取下,就是四夫人奇怪问起,她也并不多言。
除了一开始不适应因为眼睛无法视物造成的极少的不便,王妈惊奇地发现,只是短短地几天之后,那女孩的生活又再度恢复了原样,行动什么的,根本不受任何影响,就仿佛那双眼睛还能透过布条看清这个世界。
虽然女孩依旧极少有什么动静,多还是简直算是死寂般地呆在一处不动,可是王妈知道,哪怕蒙上了眼睛,那女孩却仍然诡异地仿佛就能亲眼看见一般。
那一次四夫人又亲自端着药进来,因为看见女孩起了身,一时着急却被门槛绊了一下,手中不稳,虽没摔倒,手中的药却泼出了一些。但是女孩已经到了近前,却在药汁溅到身前小狐狸的瞬间,微微的一个躲闪,让了开去。
那动作很细微,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地勉强躲开了药汁,可是王妈却看的仔细。常年呆在吴家这样武林世家,即便本身功夫不是很高深,但王妈的眼力却很好,甚至,王妈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的直觉。
就像现在几乎整个家族中都说着四夫人捡回来的这个女孩,貌丑,痴哑还目盲。可她却知道不是这样,哪怕就是救了那女孩的四夫人也把那女孩看做自己可怜的孩子。就算她那时也从不曾和那女孩正面对上,但只一眼,王妈却深感那个女孩并不是什么简单凄惨的孩子。看到她的第一眼,王妈并不是如大多旁人那般或可怜,或厌恶,看着那双眼,那淡然冷漠的脸,她的心中满是畏惧,是的,就是畏惧,甚至恐惧!
她不知道到底四夫人收留下这个孩子是福是祸,这个孩子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可是,她的心中始终怀有一丝侥幸。在那样的情况下,恐怕谁都不会想到那女孩能活下来吧,就算有什么仇人,也该是以为她死了。而四夫人,这个女人也是在是可怜。
木慕伊,大家都不知她到底从何而来。十几年前她独自一人流落至此,孤苦无依,被吴家收留,后被家主看上,收为四房,甚是宠爱。
本来这日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可是也许就是因着家主待这四夫人的不同寻常,而即使隐世了,谁又能说得清这样的大家族里面到底是多深呢。
四夫人为人温和善良,甚至可以说是胆小懦弱,这样的性子,在吴家这般的世家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更何况家主对她不同寻常的态度情感,更是暗中让她更加危险。但因为四夫人的那种性子,她习惯了谨小慎微,所以始终也找不出什么错处。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终于,四夫人怀孕了。对于四夫人在家族中的情况,家主也是知晓的。但是再小心地相护,却还是出了些不是意外的意外。
一次‘不小心’之后,月依小姐提前了诞生了。却先天不足,五行相克,天生便相貌丑陋,体弱多病不能习武,在吴家这样的武林世家,便是女儿,也简直就是一种灾难。
自月依小姐出世后,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缘故,家主也若有若无地开始疏远四夫人。发展到后来,四夫人在这偏远的院子独自一人孤苦伶仃地带着孩子。甚至,为了能换取些更多的衣食用品,一个女人家深入山中采集草药。而家主对此也不管不问。不过也许正是家主的这种态度,四夫人母女反而不再受什么人的关注,日子虽清苦,却也安然无恙。
但是,毕竟生活在一个山庄之中,月依小姐大概也是容貌身体的许多因素,再加上平日里别人的态度,父亲的不闻不问,月依小姐的性子越发地阴沉。终于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月依小姐失足落入水中。当时很多人在场,却没有一个人下水救人。
四夫人闻讯赶到,不顾自己也不是水性就往水中跳,最终被王妈拉上来也只剩了半条命,而月依小姐却是再没有了生息。
月依小姐下葬的那天,庄中不明不白地溺水死了几个人,大家虽不说却也心知肚明。在看见家主出现在灵堂的时候,四夫人却笑了,从那天起,四夫人就有些疯了,时而清明,时而疯狂的,有时候看见那个差不多的孩子就会扑过去喊“依儿”,甚至有时直接扣着便不放手,下一刻又掐着人家的脖子要人家还她的女儿。不过好在,过了一段时间后,她这样发疯的时间也不多。
不过这次,四夫人却是死抱着这个捡来的女孩不放手了,若是往常,待她清醒过来,还会满眼忧伤地向人家道歉,放人离去,可是这次,却是认死了这个女孩就是她的孩子,让人简直分不清她到底是否清醒。而更让众人奇怪的,是家主的态度。家主放任了四夫人疯子般的举动,甚至变相地几乎接受了四夫人要这个女孩做女儿。
但过了一段时间,众人也就淡了,一个丑陋又满是残缺的孩子,确也没什么好说的。
重新系上紫色的丝带,月依(从现在开始启用‘月依’,总说‘女孩’很拗口的说)动作轻缓地从高处走下来。
下意识地摸摸眼上的丝带,月依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女人,那个女人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丝带将她的眼睛挡起来,但她不喜多说,于是努力无果之后,女人终于放弃,却拿了一条与她眼睛一样颜色的丝带来,死活要求她将那破布换下来。这条丝带,于那个女人,应该也是相当不易的吧。
若不是一开始即便没有了记忆却确信自己并不认识那个女人,还有那个王妈透露的希望她留下来冒充女人的女儿的信息,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那个女人,不管精神是否正常,却是真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吧!她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浓浓的母爱。那么浓,那么深,让她几乎陷在了里面,仿佛她的那种爱,补上了她心间长久以来最大的缺口,仿佛她曾那般渴望却始终不得的母爱,而她给了她,毫无保留的,哪怕她也许是神智并不清醒。
这里是个大世家,她知道,而她还知道那个女人名分上虽然也算是这个家中的主子,却过得并不好。哪怕有那个王妈的仆人的一点可怜照料,她却还要做些活计,甚至要上山采药来换得勉强足够她们‘母女’两人的生活用品。
虽然她总是冷冷清清的,但那个女人就总是喜欢趴在一边看着她,然后念叨她一点都不像一个孩子。她知道女人很爱她,隐约地感觉到,她很喜欢女人给她的爱,给她的温暖。
说隐约,因为有时候甚至她自己都感觉不到那颗心是否还在胸腔中了。仿佛心中的情感随着什么被生生拔去,对于情感,她迟钝到近乎没有。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就像对症下药一般,哪怕她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她的脑中却依旧残留着以前那也许是对母亲,对母爱的深到灵魂的渴望。即便她知道自己不是女人的女儿,但看着女人满是浓浓爱意,根本不含杂质的眼睛,她渐渐便接受了那个留下来的提议,反正她现在也确实无处可去,无处想去。
也渐渐地,她开始贪恋女人身上母亲的味道,母亲的温暖,即便她依旧那么习惯的冷冷清清,却也能容许女人近得身边,容许女人深深地盯着自己。
很多东西,她忘记了,也不知到底为什么。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抱着那只昏迷不醒的小狐狸不肯放手,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母亲有那么强的执着。醒来之后,除了那小狐狸,渐渐地,就只是那个母亲的角色渐渐走近了她的世界。
但是,她从不多想,便当是缘吧!她从来按着自己的心意,想如何便如何了,甚至,她现在都不在意做一个替身,不在意这个肮脏让她不喜的家族。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妹妹么?你的眼睛是能看见的么?为什么要用丝带挡起来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月依却没有多加理会。今天她突然兴起的念头,想要站在高处望一望,却突然感到一个眼光射过来。没有惊慌,她慢条斯理地重新系上丝带,便想抄小路回去,没想到那个小孩却还是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