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西方夜空的风萧萧忽然收回目光,脸上亦露出一抹好似欣慰的笑意,旋即收敛,身形如轻烟般袅袅折飘,恍惚间便消失无踪。
李秀宁提供了沈落雁和四大寇的消息,他自然需要去查证一番。
四大寇既然敢来攻打飞马牧场,自然率众甚多,郊野之上也难隐瞒行踪,所以想找到这么一大群人,应该并不算难。
四下转寰了一阵,风萧萧不得不放弃从正路潜出去的打算,若是他腿未受伤,或可尝试一下,如今却知自己绝对无法在不惊动牧场守卫的情况下,通过那堵高耸至惊人的山体城墙,以及城门前面那一望无余的野原,只得以剑为凭,绕道而行,从几乎垂直的陡峭山岭攀翻过去。
连绵不绝的山岭上虽然也驻有壁垒,却因山势太险的缘故,分布甚广,只矗在几处相对低凹处……其余地方山势之陡峭,只怕只有鸟儿才能飞的过去,谁也想不到竟有人类可以逾越。
风萧萧不禁感叹,经过百多年的经营,开凿天险,飞马牧场与其说是一座马场,不如说是被一圈堡垒围起来的草原,堡垒层叠,互为犄角,既有天险为凭,又有开阔的视野,还能自给自足,实在是个易守难攻,更难偷袭之地。
外人想攻进来难,里面的人想偷溜出去也不容易,若想将这样一座堪称雄关之地攻下,唯有内神通外鬼一途而已。
若是沈落雁真在打飞马牧场的主意,必是针对商秀珣无疑,用的计策无非是调虎离山。移花接木……先以疑兵诱商秀珣离开坚固的堡垒,再聚高手围歼之。最后让内鬼骗开城门。
想到这里,风萧萧不由冷笑一声。他与沈落雁还有笔帐没算完呢!今儿该让这位蛇蝎美人尝尝好滋味了。
……
山城连绵的房舍在城墙下延展开去,至外城墙而止。
之外就是辽阔的牧场,篷帐处处,马羊嘶叫。
正对外城墙方向,有一所昏黑的小宅院,在这一大片宅院里,显得一点也不出奇,唯一一点与众不同,便是院内外隐有十几股细弱的气息潜伏。使得四下里的气氛稍显凝滞。
房中,沈落雁娇滴滴的美声压得很低:“陈老师太谦让了!落雁愧不敢当。明日亥时,商秀珣便会成为曹盟主的网中之鱼,那时还须公子出面主持,落雁只是个马前小卒,当不得陈老师这番夸奖。”
屋内另一人哈哈笑道:“今次我们整个计划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内外配合,攻其不备。既有沈军师出谋划策,又有公子在暗中主持。哪愁飞马牧场不手到拿来。”
沈落雁提醒道:“陈老师切莫大意,公子直到现在还未从内堡回来,落雁担心或许会出什么变故。”
能让沈落雁称作公子的人,只有李密的儿子李天凡。而能让李密派子亲自前来,可见他不惜一切夺取飞马牧场的决心。
那陈老师沉吟道:“不如我现在就去一趟内堡,以作接应……”
沈落雁忙道:“陈老师明日还有重任在身。万不可轻易冒险,以免暴露身份。使商秀珣警觉。”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短促的几声啾啾鸟鸣。沈落雁喜道:“是公子回来了。”与那陈老师一齐迎到门口。
李天凡年在二十四、五间,身材不高,但膀阔腰圆,虽不算好看但却有种粗犷的男人味道。
他笑着向沈落雁与陈老师打了声招呼,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严峻,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从浓眉下扫视院内每个阴暗角落,飞快进入房中,都不及坐下,便即低声道:“出事了。”
陈老师忙问究竟,沈落雁却不动声色的替李天凡倒了杯茶水。
李天凡呷了口茶,定神道:“苑儿告诉我,飞马牧场最近来了一个怪人,自称曾是昏君杨广的御厨,牧场大执事商震对此人尤其警惕,已派人往江都去查实此人的来历。”
陈老师顿松口气,笑道:“商震真是老糊涂了,这样一个人也值得他大费周章?八成是为了谋个好差事而随口杜撰身份。”
李天凡摇摇头,道:“本来苑儿也不放在心上,但商震无意中透了口风,他好似对此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并且禀告了商秀珣,商秀珣今晚曾亲自去试探过一番,却意外发现李秀宁竟然准备与那人会面。”
陈老师皱眉道:“莫非是李阀安排的暗探?”
“若是这样倒也无妨,还碍不了什么事……”李天凡叹了口气,沉声道:“但这人自称萧风……”
陈老师顿时屏住了呼吸。
沈落雁娇躯一颤,道:“苑姑娘可曾说过此人模样?”
李天凡苦笑道:“她只大致描述了一番,我便猜到此人定是风萧萧化名无疑。”
陈老师失声道:“不好,莫非风萧萧和李阀勾搭上了?”
他们此番举动,能够瞒得住少与外界往来的飞马牧场,但一定瞒不过消息灵通的李阀,所以他们还准备了另一套并行的计划,能够让李秀宁魂断飞马牧场,再不能干涉他们的大事,亦能使飞马牧场和李阀结成死仇,可谓一箭双雕。
不过李秀宁若真和风萧萧有所勾结,那时别说刺杀李秀宁,以他们目前的人手,只怕连自保都不能了。
沈落雁暗里也慌,心思却不乱,问道:“苑姑娘还传来什么消息?”
李天凡有些苦涩的道:“没了。”
沈落雁深吸口气,道:“风萧萧既然见过商震,那么陈老师无论如何装扮的与他肖似,都必定瞒不过风萧萧的眼睛,所以不管风萧萧与李阀是否有所勾连,我们都不能冒此风险。”
陈老师冷冷道:“世绩之死,犹在眼前,蒲山公令,更非虚文,我一把老骨头,难道还真怕这小子不成?”
只看他随这番话而显露出的迫人气势,就知此人武功极其强横。
沉落雁微微垂首,轻叹道:“世绩之仇不是不报,而不该此时报。”
她美目中透出一缕幽怨,当她再次抬起头时,俏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冷静,眸中亦燃起与往先一般无二的智慧之光,缓缓道:“公子,我们应该当机立断,改变计划,绝不能因风萧萧一人,而坏了密公大计。”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若论才智,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及得上沈军师。沈军师不若趁尚有一日时间,只管大胆出谋划策,我亦会全力支持。”
此人方才还有些垂头丧气,但转眼便已抛开得失,说话得体,显出虎父确无犬子,是个能领导群伦的人物。
沈落雁也不推辞,径直道:“飞马牧场乃雄关也,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内外交击之策,所以大方向咱们不能变,也无法改变,但细节尤有可以商榷之处。”
李天凡道:“愿闻其详。”
沈落雁站起身,显出高挑修长的体型,缓缓踱步道:“风萧萧其人强在武功,与飞马牧场一样,都是不能硬碰的对象,以我们当下的人手,难以取之,只能避其锋芒,设法拖住他一日时间,那时大势已定,他武功再高也只能徒呼奈何。”
陈老师微微皱眉,像是并不赞同。
李天凡却抢先问道:“依沈军师看来,该如何设法呢?”
“风萧萧向来十分警觉,我们不能直接针对他,否则让他瞧出端倪,岂不功败垂成?”
沈落雁顿步思索道:“现在可知,起码商秀珣对他疑虑甚深,我们不如顺水推舟,在两人中间烧起一把火,说不定都不用城外的曹盟主出手,风萧萧便已取了商秀珣项上人头,至不济也能隔断两人之间的信任与联系。”
这正是沈落雁高明的地方,以风萧萧的精明和武功,根本别想在他身边玩出什么花样,但商秀珣就不一样了,他们在飞马牧场里本有内鬼,能够轻易将水搅浑,迫商秀珣作出作出错误的决定。
到时不论风萧萧是与商秀珣闹翻也好,还是被商秀珣逼走也好,都正中沈落雁的下怀。
此计与荥阳城使香玉山诱导风萧萧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属间接出手,风萧萧直到中了埋伏都自莫名其妙。
若非当时有宋玉致前来报信,只怕他被人团围到死,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阴谋之所以难以化解,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凭空想到别人会对他有所图谋,都是要靠所知的种种细节,然后经过缜密的分析,抽丝剥茧的瞧出端倪,才能够拨云见雾。
所以沈落雁不打算与风萧萧做直接的接触,风萧萧自然连察觉都无法做到,也就更谈不上设法化解。
李天凡与陈老师相顾动容,向沈落雁追问细节。
沈落雁声音渐渐压低,几不可闻,但李天凡与陈老师却渐渐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风萧萧已从李秀宁口中知道李密与四大寇意欲谋取飞马牧场,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在城外郊野中,查探这群流寇的下落。
他们更不清楚,自从得知沈落雁或在附近之后,风萧萧已提起了十二万分小心,就算身边爬过去一只蚂蚁,他都会琢磨着与沈落雁有没有什么关系。
沈落雁根本不是有心算无心,风萧萧亦不是当初那般浑不在心,胜负还未为可知。
阴谋之所以为阴谋,就是因为深藏于不可见处,如果显形于外,便会如阳光照雪般飞速消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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