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进来的无论如何还是有些仓促，白棋并没有太厚的势力做包围用。黑棋中央虽然很薄，又被刚才擎弈跑路时候攻击了几下，但总归也是一条模样，连接起来之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中央还算不上薄味行棋。”欧父这个时候决不会为了个人恩怨而贬低谁，说话也很中肯，“中央黑棋还有势力，这是他最后的优势了。”停了一下，看一眼陷入沉思的断指王，轻轻点点头，“也是最后的优势了。”

应该还有路的。杜永康的头发刷拉刷拉的往下掉，最后终于在读秒的最后时刻，落下棋子靠掉了白龙的一个眼位。

擎弈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看杜永康，微微摇着头又回去看着棋盘——他并不认为这是个好手段，相反，他觉得杜永康疯了：无论如何，白棋都要比七零八落的黑棋好下的多，随便在哪里攻击都是必胜。继续下下去的，不是疯子就是……

他不想说那个词。以前别人也这样的形容他过。

不过这一手有点意思，至少他不能贸贸然的去打吃黑的那三个子了。抿抿嘴，擎弈在抬手的时候，却突然犹豫了：有什么东西不对。

放下棋子看一看，擎弈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如果按照常理来讲，这里应该夹过去逼黑棋退，这样粘之后可以将白龙拖出来的同时继续冲击中央的黑大龙。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虽然说不上来，但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丝莫名的奇怪。

左边？右边？他看了很久，但各种计算之下却就是看不出杜永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优势的情况下，擎弈终于开始了犹豫。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就是这个道理。

擎弈犹豫了，一手扳可以被看作是优势下的退让简明，但换个角度，也可以看作是缓手。

杜永康有些惊愕的看着棋盘，似乎从来没想到擎弈会在这个地方退让。而他刚才所做的一切推理都是在跨夹的基础上，现在却要被推翻重来。

时间恐怕不够了！杜永康前面消耗的时间太多，最后的保留时间也被用光，只能在1分钟的读秒中匆匆的思考，最后匆匆的落下棋子继续攻击。

原本引以为傲的计算力，在这种真正的巨大的混乱的中盘战斗局面下，竟然只够他看到一个大致的方向。杜永康手上肌肉颤抖一下，用力一个嘴巴抽在脸上。

真正的比赛，不是那么简单的。

杜永康觉得自己在走一条独木桥，而且一条看不到来处更看不到去处身边还充满大雾的独木桥。这座桥在左右的摇摆，也许只要错一错就会……就会打自己嘴巴。杜永康再落一子之后突然醒悟这里不对，立刻反手又是一个嘴巴打在自己脸上。

“绝好的机会！”青洪溜回对局室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手棋，当下险些叫出声来，“只要中间随便哪里补一下，这盘棋就算拿下了！”

但擎弈却不知是没看到还是什么，似乎铁了心要杀掉中央黑龙，一手单飞让周围所有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罗喉抱着膀子挑了一下嘴角：这小子，该说他是斗志未泯呢，还是该说他奔三张的人还天真呢？围棋不是这么下的！

杜永康自抽的嘴巴似乎让他的大脑运算的更快了一点，紧跟着擎弈落下棋子。

有点意思了。擎弈托着下巴看着棋盘，微带一些漠然却逡巡棋盘的目光证明他已经用出了全力来应付“胡搅蛮缠”的杜永康了。

只是总有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15、20、25……”

读秒了？擎弈有些愕然的抬起头看着计时钟，不相信的甚至用迷茫的手指了指自己：“我？”

擎弈从来没考虑过时间的问题，而且前面在耗费了杜永康大量时间思考之后，他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保留。

坏了！擎弈瞬间转过头飞快地在脑中运算一切，紧跟着落子挖断。

好棋！但围观众人这声好还没叫出来，杜永康就用一手点让所有人回到沉思：很凶狠啊，他什么时候想到的？

这小子在催秒！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擎弈，倒是有些想笑。在慢悠悠用光了60秒的第一个保留之后，又用光了第二个保留。

现在两个人都平等了。擎弈不知道哪里来的玩心，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杜永康，在最后一秒落下棋子。

这一局过后，双方的比分是2：1，易先生领先

等到青洪回来的时候，问道“怎么样了？”

“上一手是杜永康在中央开劫。”罗喉道

擎弈今天的第二次后悔，出现在第201手黑棋滚打吃掉白中央二子。

“白棋不能跑，也不能消劫。现在消了的话，三路外黑棋又能开一个劫。这小子的计算能力，已经超过预计了。”九冥的看法能够代表大多数人的意见，。断指王尽管不想说甚至也不愿想，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杜永康的计算能力很强，或者说在他所见过的棋手中，这个杜永康最强。

但断指王的一贯风格就是死鸭子嘴硬，宁可断头不能服输：“有什么问题？现在擎弈的优势依旧，杜永康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只要白棋冲出来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可如果，白棋冲不出来呢？”欧父和几个人一起清算一下之后，摇摇头，“无论如何，黑棋还是劫材不利。但现在白棋同样也拿不出更好的劫材来。”看着擎弈几乎在最后一秒落下棋子寻劫，他停了一下，“也许他们都没看见，右下角那里才是最大的劫材。”

断指王想要说什么，青洪却叹口气说出了同样的话：“也许，他们都没看见。”

擎弈并不是没看见，而是实在腾不出手去整理。黑棋是个绝对先手的棋，他动就要大损，因此放在一边置之不理，专心一意的东搞西搞：托杜永康前半盘的福，他在黑棋包围圈上能找到不少劫材，足够撑到比赛结束。

而杜永康没动右下角，倒也不是因为他没看到。他只是觉得那里不大，和中央的十几个子相比，那里的价值实在不大。所以那里并不是好劫材，如果实在是没有地方可用，也许会动脑筋想想怎么处理那里。

但现在并不是考虑右下的时候，中央更重要。

杜永康在棋盘上寻找了许久之后，在下边扎一手继续打劫。

擎弈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原本顺势就要落在棋盘上的手猛地收了回来，怔怔的看着那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直到计时器报时只剩下1秒的时候，才将棋子拍了下去。

消劫了。荆金和欧阳公子两个人愣愣的看着白棋第216手，很久都没醒过味来。

白棋消劫就地做活，黑棋得到这个先手之后在下边连下两手吞杀拦路的三枚白子将黑大龙连回了家。只是随后，擎弈在右下挤的手段，让荆金他们更加摸不到头脑：“这里不是绝对后手么？干吗要这样凶狠的下？”

青洪却摇了摇头：“刚才是后手，但现在这里，却是全盘最大的官子。”

罗喉则舒了口气：“杜永康刚才扎进来的那个位置不对。虽然是关系到中央大龙生死以及右下角先后手的关键地方，却不是好劫材。”他将面前棋盘上的那枚黑子轻轻推了推，放到了左一路的地方，“这里才是劫材。为了整个下边不让黑棋全杀，擎弈必须靠一下做活。但放在这里，”他把棋子挪回原处，“这里之后，下边白棋虽然被分断被冲开被吃掉三个子，但也就有了这手挤。”指着右下喝口水，“挤之后，擎弈拿到了全盘最大的官子，胜负由此而定。”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杜永康先进右下，最后……不好说，”摇摇头，“如果白棋完成封锁，黑大龙就要死，争到右下也是大损，必败无疑；但黑棋如果要跑大龙最后在官子中争胜负的话，也只能放弃右下的利益……辩证法？”再叹口气，“算路太精深了。”

实际上，杜永康到全盘比赛结束都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个什么东西。他下在那里只是因为他算到那里透打之后可以将大龙拉出来。令人吃惊的是，擎弈竟然不应消劫然后就地做活，放他的大龙逃生。这样的话，他就没必要再折腾下去了，干干脆脆让人家团眼自己把大龙拉出来然后计算官子。

看上去也不是必定要输的样子。杜永康没有多少时间去算全盘大小，只能从哪个顺眼就从哪里收起。

老天爷给了杜永康一副好脑子，他就用这脑子去收官子。擎弈显然已经到了来不及算清楚的地步了，生生把一个先手官子弄成了后手收。

这种便宜很对得起杜永康了，一进一出相当于6目的差距。但是当擎弈终于收完最后一个官子之后，裁判的决定却让杜永康目瞪口呆：“半目？”

裁判再一次清点了一遍之后，点了点头：“半目，你输了。”说完。欧父拿过来记录本放在杜永康面前，“签字吧。”

杜永康眨着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又清点了一次之后，才慢慢的拿过记录本：“怎么会……”

“你为什么不去打右下呢？”断指王同样的不理解，指着棋盘上的黑与白问他，“不管是什么时候，即便是在对杀当中，你也有机会去先打右下。只要你先打一手，擎弈是绝对不可能不应的。”他似乎没看到杜永康在发呆，继续说，“比如他那手飞靠的时候。如果你脱先出来到右下，即便他吃了你那一片，这里也能补回来相当的损失。况且你实地领先，从右下探出来还是能分庭抗礼的！”断指王比自己输了棋都痛心疾首，“后面打劫的时候，如果你先进右下，他也要多花一手稳定下边。那时候你从这里不是一样冲出来么？”他指着右下那里一个可以强行靠出的地方，“冲出来之后，他大空也没了，还要花好几手去补活……你就真的没看到么？”

杜永康看到了，却从没想过看上去如此遥远的右下角竟然能救活他的中央。但看着断指王一手一手的给他摆着变化，他肠子都快悔青了。

而欧父看着坐在棋盘前擦汗的擎弈，却舒了口气：那小子的计算力的确很好，但看到的却只是那一城一地……

欧父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对局室，慢慢地思考着什么。

杜永康后悔呢。很后悔。如果在右下先动手，那么只要中央活了就是他赢。

不过反过来看，如果他先动了手，让擎弈只能杀中央来争胜负，自己大龙却也没有好的活路。

话说两人对战完之后，这杜永康也是站起身来，不过到是先给擎弈行了一礼，才转身对欧阳说，“既然你能这么厉害的高手，我也是输的心服口服，那商业上的事，我自会和我的徒儿说清楚，”

“这是自然，胜者为王。”棋局上的道理也是懂的地，断指王终于见这号称不败的棋王杜永康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