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了之后,徐君然开车把柳强送了回去,他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个事情,自己打过了招呼,柳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他倒是坚定了换掉信访办主任杜军的想法,毕竟杜军连受害人究竟是那个自杀老人的孙子还是儿子都没有搞清楚,这个信访办主任做的也实在是太失职了一点。
没过多久,仁川县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虽然受害人并不是第二建筑公司的正式工人,但是却存在实际上的劳动雇佣关系,不管是不是违规操作,只要是在工作当中受了伤,就应该得到赔偿。法院判决丹江市第二建筑公司承担受害人全部的医疗费用,并且另外赔偿误工费、生活费等各项费用共计五万元。
第二建筑公司从始至终都没有领导出现在县法院,只是让负责仁川县公路建设的项目经理出庭而已,在法庭上,这个项目经理的态度强硬,表示一定会上诉到底。没过了多久,仁川县检察院就对县法院的一审结果向丹江市检察院提请抗诉,认为县法院模糊事实。判决书中对受害人没有遵守安全条例导致隐患避而不谈,在主体责任认定上存在问题,判决结果有失公允。
要知道这个年代华夏的法律实际上还有很多漏洞,毕竟那时候大多数工人都在国有或集体企业,国有企业也没谁会在工伤上难为职工,甚至在家磕了碰了弄个诊断书也能算工伤。工伤纠纷也就不多,法律就不完备。到九八年劳动部才出台《企业职工工伤保险试行办法》,才对工伤地认定进行了规范。所以检察院抗诉地理由倒也算充分。
而这个事情的最终结果。是市检察院出面向市中院抗诉,终于在1989年元旦之前,丹江市中院作出裁定,撤销仁川县法院的判决。发回重审。不得不说,从第一次判决到发回重申,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速度已经是非常快了。
而在这期间,那个自杀的老爷子一直都往县委县政府跑,虽说每一次都只是到了门口就被拦下来。可老爷子还是坚持不懈,并且有一次还把白林的车给拦了下来,白林当时只是说会帮忙解决,可没过多久,老爷子就被县公安局的人给抓了起来,理由自然是扰乱社会治安。
徐君然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恰好是张喜斌有一次请他吃饭。
张喜斌自从在王猛的那个事情上成了徐君然这边的人之后,跟徐君然的来往就多了起来。经过几次接触,徐君然也算了解了这个人,知道他就是粗豪了一点。为人还算不错,索性就把王晓龙给塞到了公安局里面,在徐君然看来,有张喜斌的栽培,再加上张飞在省城的关系,用不了几年。自己就可以把王晓龙提起来了。
今天是12月25号,这个时候的华夏还没有兴起过圣诞节的传统,徐君然被张喜斌拉着到他家里吃饭,说是乡下的亲戚给弄了几只野鸡送来了,非要拉着徐君然喝一杯,徐君然推辞不过,也就由着他来了,不过徐君然也没自己去,索性把刘小光和孙亚洲都叫着,四个人弄了几样小菜和几瓶酒。坐在家里面就喝上了。
“县长,来,走一个吧。”
张喜斌端起酒杯,对徐君然笑着说道。
徐君然点点头:“我说老张,咱们喝酒归喝酒。眼看着就要元旦了,今年过年也早,你们县局要提高警惕啊,千万不能在双节期间出什么岔子,到时候我没办法跟市里面交待,你们也没办法跟县委县政府交待。”
张喜斌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拍了拍胸脯说:“县长您就放心吧,我老张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刘小光和孙亚洲都笑了起来,他们自然乐于看见徐君然的势力越来越大,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的仁川县,徐君然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喝到高兴的时候,张喜斌摸着自己的脑袋,笑呵呵的谈起了前段时间的那个案子,对徐君然笑道:“县长,我听说您给老柳打招呼了?法院那帮人能办成啥事儿,一个破案子判了等于没判,又给人家打回来重审。要我说,还不如我老张叫几个人去查一下二建,我就不信了,这帮犊子一个个的屁股能干净到哪里去。”
说着,他摇晃着脑袋道:“那老头也真是倔,县局的人让他别告了,根本不听劝,还说要去省里去中央告状。他也不寻思寻思,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他儿子的不对,人家二建那边赔钱不赔钱全看心情,您不知道,他儿子当时明明已经下班了,可拿着建筑公司的机器干私活,这才出了事故的。当然,二建那边也有点推卸责任的意思,毕竟那私活听说是二建某个领导家属的。”
张喜斌这人说话向来是没什么顾忌的,尤其是在自己人面前,一向都是有一说一。
徐君然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司打赢了吗?”
这个事情他还真就没怎么关注,他一个县长,县里面别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关注这种小案子,最开始的时候得知官司打赢了,徐君然还挺高兴呢,后来也就没有再继续管这个事情了。
张喜斌耸耸肩:“他打赢官司还是在拦了你的车之后,不过后来啊……”
说着,他就把老人这个官司的来龙去脉对徐君然说了一遍,徐君然脸上始终都挂着微笑,可喝酒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原来那么高兴了。
孙亚洲和刘小光对视了一眼,直觉告诉他们,这个事情恐怕又要再起波澜了。
三天之后,县委副书记、县长徐君然,协同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柳强一起来到了仁川县人民法院。
对于这两位大佬突然的到访视察。整个县法院的人都感觉到十分的意外,柳强这个政法委书记来视察也就罢了,毕竟是主管领导,可徐君然这位县长大人却是上任之后第二次来。要知道他仅仅是在上任之后来过法院一次,可从那之后,徐君然可是一次都没来过这里的。但是今天,徐君然不仅来了,还拉着柳强一起。
难道有什么事情?
几个县法院的领导心里面不约而同的闪过同样的念头,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坐在会议室中间位置的徐君然。
既然两位县委常委都到了。县法院这边自然也是全体出动,能够出席会议的领导全都坐在了会议室里面,徐君然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身边是同样一脸疑惑的柳强。
柳强先讲了话,对于县法院的工作提出一些要求,之后县法院的几个干部又谈了一下法院的工作。
最后,柳强笑着说道:“下面,我们请徐县长为大家做重要指示。”
大家自然不敢怠慢,纷纷鼓起掌来,只不过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却没有人知道,毕竟谁都知道,前段时间的那个案子,徐君然是关注过的,结果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徐县长说不定一会儿要骂人的。
徐君然敲了敲话筒。露出一个微笑来:“同志们,是不是觉得我跟柳书记今天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马上就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徐君然这话可有些语病了,难不成他和柳强是黄鼠狼么?
不过笑的人也马上就闭起了嘴巴,毕竟那可是县长,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取笑的对象。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不是学法律的。对人民法院的工作,也谈不上什么指示。”徐君然缓缓开了口,倒是让所有的听众们感觉到一丝不太一样的地方,只听他笑着说道:“老祖宗告诉我们,要善于倾听别人的意见。有容乃大嘛,所有我这个外行说的话,大家可以选择着听一点,有则加冕,吾则改之,如何?”
他的话虽然这么说,可周围法院的那些干部们却不敢怠慢,一个个的挺直了身子,拿起手里面的笔,准备在本子上记录着,毕竟这是华夏开会的习惯,领导讲话,下面的人总归要做一点笔记的。
徐君然很满意众人的态度,淡淡的说道:“今天我们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是解放思想,新时期司法工作的新定位,这个议题就很好嘛,改革开放,百家争鸣,各式各样的新思维新观念涌现,冲击着我们的社会架构,社会观,历史观,我们党可以说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局面,经历着带着阵痛的蜕变。新时期这个词很准确啊,尤其是我们仁川县随着经济的飞跃,各种各样以前从来没遇到的问题都会摆在我们眼前,你们司法系统也面临着艰难的挑战。”
说着,他看了一眼法院的院长,继续说道:“司法系统应该如何面对这个挑战呢?我觉得,如果按照从前的旧办法老经验恐怕是不行了吧?从最浅显的角度来说,从前如果一个案子有了争议,你们也许可以上报给县委或者政法委,毕竟我们是党领导的人民法院。可是现在,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发展,难道还按照从前的方法办事么?什么事情都等着批示,等着看领导的情绪,我觉得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就说明,我们司法机关的观念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因为你们失去了自己对是非的判断,把司法公正的准绳从事实变成了某个人的喜好,这样是很不对的,是一种十分危险的行为!”
徐君然的声音渐渐严肃了起来,说到最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随着他的动作震动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整个法院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当中,所有人都知道,徐县长的心情不好,今天就是来发飙的。
柳强眨了眨眼睛,眉头轻轻的皱了皱,徐君然刚刚的那一番话似乎是意有所指啊。
眼看着所有人都被自己给吓的不轻,徐君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的老祖宗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不是如何打天下,而是怎么守天下。道理很简单,打天下的时候只要想着胜利就可以,而守天下。却要琢磨方方面面的东西。法律上的公正是什么?是绝对的公平么?我觉得未必如此,法律的公平,我觉得是有倾斜的,而这个倾斜,是针对弱者。”
“我们要创建一个和谐社会,什么是和谐社会?我觉得是以人为本。以群众为根本。这一点,在司法上体现出来的,就是公平公正,换句话说,孤儿不是富人们的食物,寡妇也不是强者的食物,为了不让持有几百万资产的强者吃掉只有几百块家产的弱者,这才有了法律,而你们大家要做的,就是维护这种公平!”
徐君然最后笑了起来:“我呢。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家见谅。不过不管怎么说,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人民法院,要努力做到司法的公平公正。只有这样,才能够为我们仁川县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他的话说完,会议室里的人都鼓起掌来,这位徐县长的话虽然批评的内容多,但是他对于法院工作的支持,却是显而易见的。
会议结束之后,徐君然对法院的院长笑道:“今天过来,没有批评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法院是保持公平公正的地方,你们的工作很重要。一定要努力做到这两点,如果有人破坏法律的公平公正,你可以找政法委,找县委。我呢,在这里给你个承诺。只要你们不搞出冤假错案来,就算打官司打到京城去,我也敢陪着你们!”
众人一起哄笑了起来,法院的一众领导都感觉到十分的振奋,毕竟徐君然刚刚的态度表明,他是真心的支持法院公正。
柳强呵呵一笑:“县长这话说的没错,只要不搞冤假错案,咱们到什么地方说话都有底气,不仅县长敢陪着你们。我这个政法委书记也敢,咱们有理走遍天下嘛。”
最后,徐君然给柳强介绍自己身边的一位中年男人道:“这位是京城法制日报的白吕明记者,他听说咱们县前段时间的那个案子,觉得很有意义,所以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农民工的待遇问题,如今已经成了很多地区存在的问题。”
他这么说,柳强等人连忙客气的跟白吕明打起了招呼,毕竟是京城来的记者,众人丝毫不敢怠慢。
徐君然自然不会说,这位白吕明,是他托宿舍三个楚闻天的关系从京城请来的。
看着徐君然离开法院的背影,柳强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对身边的法院院长低语了几句,也起身离开了法院。
没过多久,仁川县人民法院对第二建筑公司的案子重新进行了审理,判决结果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出炉了,这一次不但维持原来的判决,甚至赔偿金也增加到了八万元,绝对是重罚!
这一次,市第二建筑公司没有再上诉,原因很简单,就在审判结果出来的前一天,华夏的法制日报刊登了一篇报道,探讨在新时期的经济建设过程当中,如何确保农村弱势群体的利益。在文章当中,把仁川县的这个案子作为举例,认为不管工伤是如何引起的,都应该实行无过错补偿原则,因为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也许是不重要的事情,可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却意味着家里面的顶梁柱塌了。如何在改革开放的发展大潮中,进一步保护弱势群体,成为了京城一段时间里讨论的重点内容之一。
能够登上京城的报纸,按理说是一种难以企及的荣耀,可是对于市第二建筑公司来说,这一次无疑是噩梦一般。就在文章刊发的当天,省委一把手林书记就接到了来自京城的电话,而被老领导臭骂了一顿的林书记,放下电话就把电话打到了丹江市,把贝超群和段世杰两个党政一把手骂了个狗血淋头,意思很简单,丹江市的工作要是能做好就继续干,做不好的话,段世杰和贝超群都滚回家里面去卖红薯好了。
军人出身的老书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贝超群和段世杰放下电话碰了一个头,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这个事情,第二建筑公司必须要承担全部的责任,否则省里面的领导不好交待,省里领导没办法跟中央领导交待的话,估计最后被拿出去交待的,就是自己二人了。
至于法制日报怎么会突然关注仁川县的一个小案子,段世杰和贝超群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始作俑者很有可能是徐君然这家伙,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仁川县那边处理的很妥当,反倒是在报纸上被表扬了好几次,他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徐君然既然有能量把法制日报的记者找来表扬仁川县法院,也同样有能力把记者找来批评丹江市中院和检察院。
“这个臭小子,就不能安分一点么?”段世杰听说分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给贝超群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心情愉快的想道。
丹江市里面,谁都知道,分管城市化建设的副市长,是贝超群的心腹爱将。段世杰却清楚的知道,经过这一次的事情,用不了多久,这位副市长就要调去坐冷板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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