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芷,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老皇帝陡然沉了脸,眸子里透着霜降一般的冰寒。
苏白芷临危不惧:“臣女不该托大,让圣上久候。臣女犯了张狂轻浮这一条。”
苏白芷还是个女孩子,要是换做别人在皇帝面前这样回答的话,早就被皇帝拖下去赏一顿笞刑了。
皇帝不打苏白芷,不代表皇帝不生气啊。
“你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与朕说句实话吗!”皇帝“嘭”地一声敲在了龙案上,心痛地盯着苏白芷:“朕是相信你,相信苏老爱卿,才会对你委以重任。你太让朕失望了。”
“苏白芷,朕绝没想到你连做错事,承担的勇气都没有!”皇帝忽然喝道:“苏白芷!抬起头来看朕!”
苏白芷猛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满含心痛之色的老眼里。这双眼或许有时淡漠,有时精明,更多时候是威严,但是此时,苏白芷只看到了心痛。
对,就是心痛。这是不掺杂一点点做戏成分的心痛之色,让她心里咯噔一声,她平生看人,并不说多少精准。但却将皇帝的恨铁不成钢看的真切。
可是,……皇帝又为何要对她抱着希望?
“当年你祖父随着先皇南征北战,浴血厮杀,并不是每一场战斗都是胜利的。你祖父却勇于承认过失,先皇不罚他,他却不肯。定要自己惩罚自己。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做错事情承担的勇气都没有的话。他还有何脸面面对苏家列祖列宗,面对先皇?
皇帝叙说起当年往事来,“朕当时年幼,却把你祖父这番话听进了耳里,听进了心里。”
皇帝忽地冷声斥责:“朕不要你有勇气承担!不成想,你竟然连承认过失的勇气也没有!实在是给你祖父抹黑!来人啊!将她拖出去,关进死牢!”
死牢是关着必死之人的囚牢。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在那里。一般的死囚还没这个待遇呢。
可是,今天。皇帝竟然亲自下令,要把苏家大小姐关进死牢里。这让乾清宫里一干当值的公公侍卫们很是吃惊。
皇帝尽管叫人把苏白芷拉下去,一双老眼却注视着苏白芷。
苏白芷微微皱眉,“陛下不公!臣女不服!”
皇帝以为她有心悔改。没想到听到这番话。“拉下去!当真是不知悔改!”
“陛下!请挥退左右,臣女有言。”到得这个时候,不拼一拼,按着皇帝现在情绪激动着,真有可能把她“正法”了。这件事,需要一个替死鬼。
她可不愿意当这个替死鬼啊。
“难道陛下连给臣女一个辩说的机会都不给吗?臣女不认为陛下是那等不辨是非之人。”她见皇帝不为所动,一咬牙,干脆放开手脚。不惜激怒皇帝。
皇帝眼神阴晴不定,半晌挥退左右:“都退下去。”说完。却眯着眼盯着苏白芷:“朕就听听你要说些什么。左右不差时间,听一听你临死之言。”
这是不给她逃脱罪责的机会了。……狠了心要杀她?
也对,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才能轻轻揭过。不然朝野上下,必定要求了皇帝追究过失。
她垂下的眼眸,突然抬起,清澈如水的眼眸,闪着睿智自信的光芒,吐出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股清凉,能将夏日的炎热挡去。
“陛下,敢问陛下,为何判臣女之罪?”
皇帝眼波不动,嘴角有些不屑:“朕且问你,当日朕凉亭与你一叙,是怎么吩咐你的?”
苏白芷回忆那时,道:“陛下让臣女辅佐赵世子,取得兵部衙门的罪证。”
“那你是怎么做的?”皇帝立时问。
苏白芷心里明白了,赵伯阳给皇帝告状了。她不动声色回答道:“臣女并非刻意违逆陛下的指示。臣女会如此做,是有原因的。”
“如此做”是怎么做,苏白芷并没有明言,但皇帝心里却是明白的。
“哈!违逆朕的指示,你还有理了?”皇帝讽笑一声,冷声问:“你倒是说说你的理。”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发怒了,苏白芷是顶着巨大压力下,给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解释起来:“臣女认为,赵世子天纵奇才,成名已久。即便陛下英明,一招狸猫换太子,真假主审能够迷惑住兵部衙门的人。”
她淡淡望了一眼皇帝,才又垂下眼皮,继续说:“但!臣女在见了兵部尚书马文唐之后,认为陛下此计好归好,但此人胸有沟壑,不可小觑。既然是障眼法,臣女干脆演一演,搅浑这池水,让兵部一干人等更加看不明白,自以为是以为臣女是陛下找来给赵世子做托的。
臣女再借赵世子做遮掩,查出兵部衙门的问题来。即使臣女能力有限,这也无妨,只要兵部衙门不防备臣女,臣女就有机会将兵部衙门里提供的账簿全部备份带回宫里,呈奏给陛下,陛下手上人才倍多,想必到时候,只要兵部衙门有问题,定然能够查得出来。”
皇帝怒气渐消,“你还备了份?”
“正是,”苏白芷并不隐瞒:“臣女的马车在来时的路上,遇上盗匪,马车被烧个精光。”
她稍稍一提,皇帝恍然:“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只是朕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忽地眯了眼,“所以,你所说的备份,也全都烧光了?”
苏白芷点点头不语。
皇帝眼神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嘭”一声,用力敲着龙案:“兵部那些人好算计,一把火烧光了所有。松涛苑走水了?哪里是走水!是纵火还差不多!松涛苑走水。你的备份被烧光,还真是巧啊。”皇帝冷笑。
皇帝又扫了苏白芷一眼,只见少女抿唇不语。静静跪在自己的脚下,那安静镇定的模样,又惹来皇帝不快:“你若把这件事办成了,朕非但不罚你,还要重赏你。但凡你能把兵部衙门里的账簿,准备了备份,带到这宫中来。朕都要重重地赏你的。”
“可是!朕没看到备份的账簿!”
皇帝言辞一转,冷峭之色现于脸上:“你让朕无法向世人交代,朕也就不能轻易饶了你了!若是你按照朕所吩咐的。按章巡视,这最后事情结果如何,朕都无法怪责你。可你偏偏自作主张。”
……骗什么人啊,真要是按照你说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到时候,出了问题,你能真不找我麻烦?她脑子又没被门夹了。
“朕不得不惩罚你……”
“陛下且慢。”苏白芷静静抬起头,“陛下想要兵部衙门的账簿,臣女有办法。”
皇帝听了这话,嗤笑出来:“难不成你还过目不忘,准备把几十本账簿全都默写出来?”
“倒不是。臣女把兵部衙门真正的账簿藏起来了。”
她一句话。惊住了大殿里的两个男人。
藏身在偏房的美公子,一直宠辱不惊的浅笑顿了顿。他一双狭长的眼底射出奇异的光芒,顿在殿中跪着的少女身上。
虽臣服跪着,却不卑微。
忽然发现这一点,美公子眼底又是一丝惊诧。……从没见过一个人,在面对父皇的时候,谦恭却不卑微。
苏白芷就把那一日想念家人,中途回苏府的事情告诉了皇帝,当然,有些事情,被她有意遮掩过去了。
原来那一日,苏白芷是算准了只要她出松涛苑的门,就会遭到刘岩庭的阻拦询问。刘岩庭对她不设防,定然也会让她回府去。……可是,她还算准了刘岩庭只要她前脚刚离开兵部衙门,立刻就会去马文唐那里当耳报神。
她让张崎留在松涛苑,不光光是为了她守门用的。根本的原因是让张崎寻了个机会进她在松涛苑的屋子,将屋子里藏起来的账簿,从屋子角落里一个隐秘的洞口递出去。
苏白芷的马车出了兵部衙门,其实并没有直接回苏府,而是绕到了兵部衙门后头的一个死胡同里。
说来也巧,这座松涛苑后面就是一条死胡同。平时根本没人走动。也因为后头是一个死胡同,所以这个松涛苑只有前窗,没有后窗。
苏白芷搬进刘岩庭给她准备的屋子,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好像赵伯阳那间屋子,也没有后窗。
奇怪归奇怪,一时也没想明白是因为这个缘由。她本来就是刚来兵部衙门,对衙门构造兵部熟知。后来问了张崎,张崎人在她屋外,能见到的比她多,就告诉她说,这院子后头是个死胡同。
有一次阿蛮说有老鼠,她还不信,阿蛮说她看见了老鼠,于是两人争论不休,阿蛮说一定要找到老鼠。结果老鼠没找到,找到了老鼠洞。
苏白芷在见到这个老鼠洞的时候,心里立刻就多出一个备案来。
她让阿蛮悄悄把老鼠洞挖开,不能弄出动静来,又要弄出一个可以传递包裹的洞口,真的很不容易。她还感慨,好在这一回带出来的丫头是阿蛮,不是铜雀。不然的话,铜雀那丫头别说是挖老鼠洞了,怕是见了老鼠都得尖叫。
挖洞要工具。她就故意装作把碗打碎,留下一块碎瓷,阿蛮就用她头上戴着的银钗子和一块碎瓷,一点点挖出一个可以传递包裹的洞口,那洞口在衣柜后头,也不怕人发现。
她回家找苏朗明是真,但借着机会把真正的账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才是她此行回去的目的。
皇帝静静听完她的话,眼波深沉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像你祖父,此事办得好。”
苏白芷就谦恭地拜了拜,说道:“哪里像祖父。祖父真刀真枪,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吟诗,是真本事。臣女是运气好。”
皇帝心想,你运气是不错。马文唐那只老狐狸绝对没有想到,打从把她放进了松涛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半壁江山。
运气好。也要有这份心性,没能耐,运气再好也没用。如此比较来,被他一手捧起来的赵家小子,就显得落入下乘了。
“这次事了,臣女真要到城外大波寺里拜一拜,添一添香油。如今想来。臣女后怕不已。此间环节,缺一不可。若是臣女落住的不是背靠死胡同的松涛苑,若臣女的贴身婢女没有发现老鼠。臣女怕是这一次真的就要辜负陛下的拳拳信任了。”
她把一切归咎为“运气好”。
可是皇帝听了,心里却似被什么东西击中。
听着都是运气好,才能让她有机可趁。可想一想,就这七天的时间啊。又要备份。又要查账,还能够在发现“一个老鼠洞”之后,心里立刻制定出这一套方针。……这要是换做是一个耄耋老叟,皇帝定然不会这么吃惊。
再想一想,能够因势利导,因地制宜,恐怕就这两点,她比之朝堂之中大半的人都要出色了吧。苏老犟牛养了个好孙女啊。可是他不放心啊不放心……
“你若生为男儿,朕定当封侯拜相。重重用你,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
皇帝惋惜道。
苏白芷微微蹙眉,道:“陛下,不论生就男女,白芷只知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一路来,还没用午膳吧,先下去用些午膳,随后朕派黑甲卫护你取回账簿。”
皇帝喊了一声:“孙晓,带苏小姐到偏殿用膳。”
有了前车之鉴,皇帝再也不敢大意轻心,以为在上京这块地界上,在自己这个天子的脚下,就没人敢动小动作。
生死存亡时候,绝地反击也不奇怪啊。
待人走后,偏房里的美公子悠然走出来。
“父皇,此女不简单。”
与美公子的好心情相比,皇帝心情就不那么美了,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她有这份忠心,朕如何也要用她的。”
“父皇想多了,她不是说了吗,不管生就男女身,心都是向着大庆朝的。”美公子勾起唇笑。
“煜儿,她想不明白,你也装糊涂?就算她此时心系大庆,可她是女儿身,终究要嫁人生子。”皇帝没有说的特别透彻。美公子似乎想不明白:“嫁人生子了一样可以为国效力,只要她有才能,大庆朝还怕出一个女武侯吗?”
“煜儿,女子结婚生子之后,就会为夫家考虑,不为夫家考虑,也会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即便她忠心耿耿,也保不齐不被她夫家利用!她这等才思,这等心智,这等算计,皆是上上乘的,忠心时,是一大助力。起了反意,那就是最棘手的敌人。”
原来,这才是皇帝担忧所在啊。
“既然如此,父皇不如把她赏给儿臣吧。”
皇帝猛地抬头,望进美公子潋滟粼粼的笑眼里。身躯一震,似乎受了极大刺激:“太子当真要……?”
“只不知苏老将军舍不舍得了。”美公子依旧笑得潋滟,一双清澈如水的眼里,泛着十分肯定的决心,唇边闪过势在必得的笑容。
那女人,他是要定了。
“……此事,为父与苏老将军谈。”还不急,还不急,苏白芷还小……老皇帝已经开始想着以后了。
美公子嘴角笑容绽放地愈发明艳:“如此,不如待会儿就让儿臣陪同苏小姐去取账簿吧?儿臣正好可以与她培养感情。”
偏殿里,苏白芷吃着御膳,猛地脚底一步寒凉,直窜头顶。
“奇怪,怎么这么冷?”
“苏小姐,偏殿里杂家让人摆了冰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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