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月,义军首领徐鸿儒率部切断了从江南到北京的漕河粮道,同时又得到四川白莲教响应,白莲教主韩伟庭不久便与徐鸿儒队伍汇合,起义就此声势大振,连克邹县、滕县等地,屡败官军又夺取漕船四十余艘,一度阻断运河交通。
官军不久后又在曲阜大败,徐鸿儒杀死游击张榜,至此聚众数十万人,正式称王。
义军声势浩大欲南通徐淮、陈、颍、蕲、黄,中截粮运,北达神京,为帝为王。
一时间徐鸿儒三字在民间可谓大名鼎鼎家喻户晓。有关他的传言层出不穷。更有说他精通左术,能役鬼神。可颠倒阴阳,更改五行。呼风唤雨,喷云吐雾皆为小技耳。
还有其言说徐身旁设一照妖镜。凡人不论高低贵贱,只要立于此镜前,前世今生一目了然。有为畜生者,有为污秽者。是人皆悍然。
邹县破城当日,城内百姓见城门外突然蜂拥进无数义军,守军奋起抵抗,却见红巾飘飘不计其数,义军枪尖刀利个个骁勇精悍,抵抗无异于螳臂当驹,转眼即为之击溃。
没一顿饭的功夫衙门哨卡便被义军冲进,他们不由分说见官就杀,遇兵便宰,所过之处,遍地狼藉。
义军以邹县为巢部,势气极盛,朝廷派各路兵马袭之,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告急的文书雪片一般的飞到北京顺天府。满朝文武大惊大骇,连日奔走与兵部与厂部之间。
六月初九,东厂。
在宽敞明亮的大堂坐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子天不觉有些烦了,心道魏忠贤这老太监算盘打得着实精妙。这还没提督东厂呢,就已经占了总部了。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他起身一甩袖子抬腿就要走。
门边侍候的太监见了,忙上前拦住他:“公公让大人在这候着。”
“我候你奶奶,不男不女的玩意也敢拦我?给老子闪开。”
那小太监不服气,他这不是单单看不起自己,他这简直就是藐视整个阉党!
方子天正想抽这小太监两嘴巴,就见朱乘九快步走来,他笑着将方子天拉回了堂中。
朱乘九用大袖擦擦了一头的汗,道:“公公他一时间空不开身,就叫朱某先过来招呼尊驾。尊驾这么赶,是要去哪啊?”
“回家喂鸡。”
干笑了几声,朱乘九看着方子天,面上有这一丝得意:“那凤种可是寻到了?!”
正色看了他一眼,方子天掐着腰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也不是人吧?”
方子天的话没头没脑,朱乘九一脸茫然:“尊驾这话怎么说?”
“只要捏捏手指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你告诉我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东拉西扯。是方子天一贯讽刺的语气。可这次他不羁的幽默下,却有罕见的冷意。
朱乘九没有回答,只道:“朱某一介草莽,不过是得了些祖上家传的手艺。约通些术数混口饭吃而已,还望尊驾大人大量莫要与朱某人为难...”
方子天不在意的笑:“那大长虫什么来头?三丈开外啊!那鸡真的行啊?”
“尊驾放心,铁鸡斗蜈蚣!自古以来就是天上神仙也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规律道理。不过它是什么来头朱某现下还不敢妄言,但目前来看只知那精怪丹顶之上必有土雷符相佐。不然那夜它聚气化丹,妖气冲天如无土雷符相护只怕那百年的修为必被天狗所吞。”
方子天叹了口气。挠头道:“什么破事能都让老子摊上,取个雷符还得学回大罗金仙斩妖除魔!”
※ ※ ※
同一个民族间内部改朝换代的战争自是不同于异族之间的征战,因其尚有人性可言,倘若是北方后金军破城,那必是满城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只因汉人在八旗子弟的眼中看来,不管男女老幼、士农工商都是一样的,都是汉人。
所以在平常百姓眼中这些涉及不到自身利害的征战就只是个热闹而已,江南江北花花世界,河东河西天上人间,皇帝轮流做,江山却还始终是这座江山。
邹县历来有东方君子国,邹鲁圣贤乡的美称,这里人口稠密,生意兴隆,纵然地理位置比不上天津北京,但自古以来仍是兵家商家必争之地。
这日天高气爽适逢庙会,义军占城已一月有余,可邹县百姓的生活起居并不受太大影响,只见城东城隍庙附近的街市上人头攒动,如往常一样五行八作随处可见,说书卖艺,吹拉弹唱,商贩游人摩肩接踵。可见庙会这东西实是民间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传统民俗活动。
夏翩跹爱热闹,那人多往哪去,在耍猴的摊子站了一个时辰,在心口碎大石的摊子又站了小半个时辰,眼见晌午她又跑去站在街边一处捏糖人的摊子旁边,一边看着架上捏好的糖人一边听着那捏糖人的老头胡扯。
“要说这吹糖人儿的祖师爷啊,他就是刘伯温。唉..据说当年朱元璋为了自己的皇位能一代代传下去,就造“功臣阁”火烧功臣。当时只有刘伯温侥幸逃脱,唉...被一个挑糖儿担子的老人救下,两人调换服装,从此刘伯温隐姓埋名,天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在卖糖的时候,一日刘伯温性起处就地把糖加热变软后制作各种糖人儿,有小鸡小狗什么的,煞是可爱,小孩子争先购买。不过啊还真就没人知道,当年救他那挑糖儿担子的老人啊!就是我爹.....”
旁观的一闲汉笑着起哄:“卖糖老儿,经他娘的胡吹!还你爹!”
“可不!这老儿好大胆子!成祖爷爷也敢讲究?”
老头伸手将刚捏成的一只葫芦插在架上笑道:“有甚么不敢,如今不是大兴元年吗?”
叶声闻走过来捅了一下专注于糖人的夏翩跹:“银票换了好。想要哪个?”
夏翩跹一笑,指着架上一个最大的糖人道:“就要这个最大的孙悟空!”
两人拿着糖人玩转了一会。夏翩跹一时兴起将手上孙悟空的金箍棒掰下来,硬要塞到叶声闻耳朵里。叶声闻不依,连着被她追了两趟街。最后实是拗不过无奈之下只得让她连哄带吓唬的将那化掉一大截的糖棍儿顺耳朵里塞了进去。
夏翩跹一面舔着手指上粘上的糖浆,一面冲着叶声闻的耳朵里喊:“大!大!变大!”
“大什么大!撑爆我的头你好找下家是不是?”
酉时,太阳落了下去,庙会却更加热闹,夏翩跹蹲在捞金鱼的摊子前跟自己较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叶声闻拿这装鱼的碗,站在她身后算着帐,三文线一张网,目前为止她已经捞出去一钱银子了。看着只有清水的碗叶声闻无奈苦笑,那纸网又薄又软,这夏小姑奶奶偏偏又傻又贪,专挑大个的金鱼下手,眼看着手里一张纸网又因鱼的分量过大而烂掉。
夏翩跹气的指着那金鱼大骂:“今天小姑奶奶耗死你!我就不信了!拿网!”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听着顾客的口音就只不是本地人,又见她腰别利器,便知必是和那占城的起义军爷们沾点关系。
老太太递了张网陪着笑道:“姑娘,你要是这么喜欢这条鱼。就拿了去何必动气啊.....”
夏翩跹可不领情,横了老太太一眼劈手夺过纸网,把另一手吃剩一半的孙悟空全赛进嘴里。可刚瞅准那大个金鱼的位置却见一张纸网迅速而轻巧的将那鱼兜出了水面,装在了碗里。
抬眼一看。那人也是个女的,只见她冲夏翩跹一笑,就抱着琵琶钻进了人群。
夏翩跹摆弄这手里剩下的网。眯着眼不说话,叶声闻付了捞鱼钱。上前安慰:“那鱼不好看,又大又傻!”
知他是怕自己赌气。回头冲叶声闻一笑,夏翩跹道:“你知那捞鱼的是谁?”
叶声闻一愣:“我没见着啊!谁啊?”
“邱莫言。”
坐在饭馆里等菜的当口,叶声闻依然不信:“你说白莲左使是方子天的细作?!”
夏翩跹觉得自己再被问下去就要崩溃了:“你当我没说成不成啊?”
小二把饭菜端上来,叶声闻也不动筷子:“咱俩分开那一段时间你还知道什么了?”
夏翩跹捧着碗,“该说得也都说了,啊对!”
“怎么着?”
“我觉得方子天会来邹县....”
叶声闻:“他锦衣卫又不是官军,来凑什么热闹?”
“你想啊,韩伟庭在这火雷符也就在这,咱俩在天津卫劫的土雷符也在徐老爷子身上吧?这样一来方子天来一趟邹县就是一箭双雕,更何况为了给他那唱曲儿的小骚蹄子出气,他一天不弄死韩伟庭他就一天睡不好觉!”
叶声闻:“出气?出什么气?”
夏翩跹:“你傻了!方子天捡韩伟庭的剩鱼!这事江湖上下尽人皆知啊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士。”
“不过他们打他们的谁死谁活无所谓,我就关心一样东西。”
叶声闻:“你又想要啥?”
夏翩跹放下饭碗,鬼精灵的笑笑:“我要白莲宝鉴来给你驱鬼!”
亥时,叶声闻躺在榻上和衣而卧,徐鸿儒占城大户的有钱人家自是搬的搬逃的逃,可带不走的宅子便白白拱手留给了起义军。逛了一小天庙会叶声闻肉乏皮紧,这几夜碍于夏翩跹在侧,奈何睡觉时一身衣服脱不下来,自是睡的不如一个人时自在。
夏翩跹是个夜猫子,吹了灯之后总要挤在叶声闻身边猴气儿他一番,这会一见叶声闻困的闭上眼睛就拨弄他的睫毛做耍。
“哎呀!我说这都几时了?我这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叶声闻嘴里抱怨着,无奈了支身坐了起来。
一见他起身,夏翩跹赶忙又点亮了立在塌边的蜡烛。
“你这人说话怎么昧良心啊!小姑奶奶一身清白明节都不在意了,豁了出去陪着你睡觉,你还这么多说辞?”
“放....什么厥词!”叶声闻情急间赶忙把“屁”字收住:“这就叫陪我睡觉啊?我碰你一指头尖儿了吗?”
夏翩跹一时觉得十分生气,一时又觉得十分滑稽,坐在榻上两手掐腰,笑着道:“小姑奶奶没不让你碰吧?早春二月就和你好上了这都七月仲夏了!换了别人,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叶声闻被她说的一愣,真想不到这番如此彪悍放纵的说词竟是出自眼前一个刚过二十的女子。
给自己鼓了半天劲,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喜欢被动,还是再等等吧。”
自己都不知羞耻的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夏翩跹真想扇这木头一嘴巴子。
她压了压气继续哄骗道:“你听没听过那句话,女人一过二十五,再漂亮也不行,等不起了!再等我都老了....”
叶声闻立场坚定:“过了年你不才二十吗!”
夏翩跹不依:“你让小姑奶奶再等五年?不成!”搬过叶声闻的头,看准嘴吧她一口亲上去。
叶声闻软玉在怀,忍不住想和她温存一番。
感觉他呼吸渐促显是情动,手上也添了些动作,夏翩跹有害怕,却还有丝丝她分不清楚的感觉酥酥麻麻地荡过胸间。
紧接着,叶声闻蓦得停了下来,窜起身下榻,低头捂着脸蹭进了墙角。
擦了擦唇上湿润,夏翩跹茫然若失,几分幽怨地叫道:“姓叶的,我看你不止是喜欢被动的问题,你这是要把我作死啊!”
“是他!他来了!”叶声闻埋着头,含糊了一句。
夏翩跹一皱眉心道这也太巧了,他一抬头,果不其然,那两只绿眼正明瓦亮。
身随意动,在叶声闻失控之前夏翩跹已翻窗出屋,她手脚上不见半分滞涩,显然面对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