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叶声闻做了一个梦,梦里面说好多年过去了,他同夏翩跹终于回到了石佛口小茅屋,过上了你耕田来我织布的平淡日子,一日他在耕地时候,锄头一顿,刨出了一大块狗头金,瞧那分量足够下辈子吃穿用度,高兴之余叶声闻在床上乐醒了。
躺在榻上越想越是好笑,等不及要原原本本地告诉夏翩跹。
就这般突然没了睡意,他起身下榻,听到隔壁屋里方子天和那夷女共赴巫山赏**的喧闹之声,叶声闻从头到脚都想跟着使劲。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悄悄地支开了窗子翻了出去。
本想着要去找夏翩跹私会一番,可叶声闻出了门又有些转向,她说过一直跟蓝兰住在一处厢房里,可蓝兰的厢房在哪里,叶声闻又不知道。
东厢西厢都长成一个模样。
夜色里又起了一层雾,雾霭缭绕,他出来的着急,手里也没个提灯,没头苍蝇似的在雾气中穿行。
忽而走到一处,听得远处传来铮铮几声,似乎有人在抚琴。
随着夜风忽有忽无,那悠扬的琴音不断传来,叶声闻这不懂音律的人虽然听不出个数,但心中只觉甚是清雅,过了片刻,又有几缕箫声柔和地融入了琴韵之中。
只听琴箫悠扬,甚是和谐。七弦琴中正悦耳,恰似一树飘叶簌簌落;八孔箫清幽动人,犹如十里风花空中舞。
过了片刻,叶声闻听得手中击着节拍赞叹,这两人的曲子既相似,又不同,既彼此追随。又似互相比试。
只听琴音渐渐高亢冲上九霄云外,箫声慢慢低沉落入碧波海底,琴音箫声若即若离,一起一合间似在一问一答,一追一逃。
渐渐地,箫声好似被琴音折服,随着琴韵而奏,渐入和水乳交融、游丝随风之境界,茫茫夜雾中两者连绵不绝,更增许多回肠百转之意。
闻曲识人。叶声闻心道既然能将曲子合奏的这般美妙,想必那二人是一对神仙眷侣,他提着脚跟悄悄找寻,过了一盏茶时分,终于是在一座巨大的假山后窥见了两道人影。
叶声闻缩身石壁之后。生恐搅扰了那边二人私会雅兴。
其时月亮被一片浮云遮住,夜色朦胧之下。依稀可见那对男女隔着段距离一坐一站。男子抚琴,女子吹箫,举手投足见具是身姿出尘之辈。
见了那边一对,叶声闻想起人家夏翩跹声乐歌舞样样不在话下,又念起自己一无情趣、二无特长,不免有些生出自贱形秽之意。
浮云不会永远遮住月亮。少顷月光便毫不吝啬的照亮了假山后面,显出了那对男女的龙章凤姿。
只见那边的女子站在抚琴男子身侧不远,两人偶尔四目交投,神情间似近似远。
霎时间叶声闻只觉一阵酸楚在胸中泛起。耳中一片寂静,唯见那边明月当空,人影在地。
※ ※ ※
琴音静、萧声停。
姜午阳屏息静气,方才在他的牵引下,琴箫已然和谐有致,宛如天籁。一曲作罢,他有些恍惚,默默看着夏翩跹映照在地上的影子。
这一瞬的失神,月光就已将她的影子拉到自己身边,近在咫尺,可影子终究是道影子,永远无法触摸、无法得到。
这会夏翩跹用力平复着气息,这洞箫她入冬才学,于掌握窍门之时总觉气息不够绵长,可方才这一次她在姜午阳琴声的带领下,竟然终于能勉强将一曲《渔樵问答》吹个七七八八。
有淡淡的笑溢在嘴角,她转身去瞧,只见姜午阳微微低着头,对着月影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身边人在看着自己,便觉得方才这般盯着她的影子愣神显得有些失态,姜午阳拽着袖口擦了擦琴,腼腆地对着她笑了一笑,欲起身回去。
“姜公子觉得小女子这管儿萧,近来吹的可有长进?”说罢,她右手举起那一支洞箫,朝姜午阳晃了晃。
一连几夜都是曲终则人散,他万料不到夏翩跹在今夜竟然开了口,姜午阳历时全无去意。
“姑娘的箫声清心悦耳,宛转悠扬,确是比姜某的琴还要强上一些.....”
看着姜午阳的目光游离不定,却始终不敢落在自己身上,夏翩跹上前一步,追问道:“不知今夜是小女同公子月下合奏的第几次了?”
姜午阳想都没想,出口便道:“第八次。”
“那不知现下小女这管儿箫可还配的上公子的琴?”
听夏翩跹这么一问,姜午阳低着头更不敢去碰触她的目光,看着前面那一双露在裙摆之外的,小巧玲珑的鞋尖儿,姜午阳知道她现在跟自己不过是半步距离。
他一味低头擦琴,不发一话,夏翩跹笑笑,有些拘谨的坐到他身侧,也低着头,瞧着那支把正在手里玩着的洞箫。
她的举止一如天真少女,就仿佛是安静地坐在心上人身侧,好似她明艳动人的外表下,竟是一颗忐忑女儿心。
地上映出了两人的月影,看上去,相偎相依。
不远处,就在院子里月光照不到的某一个地方,有悄悄微动。
温润的呼吸声真实地传入耳中,姜午阳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朝思暮想人儿真的正悄悄息在他身畔,似乎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温暖。
老天对他并不仁慈,可是却慷慨地将这几个安静的夜晚赐给了他。
至少,今夜,这天地,还是属于他的。
“姜公子?”
“嗯?”
姜午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夏翩跹仔细打量着他,埋了一下耳边的发,忽而一笑:“你可是还厌恶我吗?”
朦胧月色下,那展现出来的,足以倾倒城池的明眸皓齿,让姜午阳整个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见他许久不曾回话,夏翩跹眉毛一挑,面色带着逼问的意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可万般话千般语到了嘴边姜午阳只能摇了摇头,挤出了两个字。
“不曾....”
“我本以为,你会很厌恶我的。”
夏翩跹转过了头去,似是有些凉,她微微的摇晃着搭在一起小腿。
出屋时没记得多带件衣服,这让姜午阳心里一阵失落。
“我从不曾怪过你,其实我.....我...”
“你怎么?”
“没...没什么.....”
这一刻,姜午阳觉得自己很卑微,没遇到她以前,他敢作敢为,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咱们也算是相识,都认识这么久了公子和小女说话怎地还这般拘谨?按理说如今大家同在督监府过活,自然应该相互照应着。更何况公子还是蓝兰那丫头的大师兄,我既然和蓝兰交好,自然也应同你交好才是.....”
夏翩跹一说说一推,可姜午阳却只听见了“相识”二字,他愣愣出神,原来在她的心里,她跟自己只算是相识。
理理思绪,姜午阳暗骂自己不知足,能与长久以来爱慕的人儿肩并肩坐在一起,这已是上天对自己极大的眷顾。
“自观云宫散了之后,姜公子就一直住在督监府吗?”
看来今夜夏翩跹的话很多,这让姜午阳心里甚是欢喜。
“正是,从那时起,姜某便随着方大人办事了。”说起过往,姜午阳脸上不禁掩上一抹不自然。
然而夏翩跹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又接着问道:“公子在这里过得如意吗?”
姜午阳听了这么一问,暗道她这是竟是在关心自己,脸上的不自在立刻隐去,微笑着回道:“在哪过都一样的。姜某现在只求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现下他方子天这个样子,咱们在督监府能安稳几天?你没想过带蓝兰离开,另谋出路?”
“没...姜某如今算是个无处可去之人,这里还有一个小师妹,她不想走,我就不会离开。夏姑娘想离开了?”
说话时,姜午阳心里突然有着隐隐担忧,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要走了吗?走了还回来了?
良久,身畔的人没有答话,可耳边却有抽泣传来。
他转过头,看夏翩跹。
她怎么了呢?
唇儿打着颤,脸上挂着泪。泪从眼窝里涌出,那么多,那么亮,就像两眼小泉,噗啦一滴,噗啦一滴,不断线儿。他想抬手给她擦,可手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抬不起来。
“我自是要走的,可却想走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