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姑苏,阖闾寝宫。
吴王阖闾面色僵硬,盘膝独坐于席上。王后纪子命宫女端来井水,用布帕拧干,亲自过来为阖闾冷面。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热,外面的知了恬噪不已。
帐幔微微飘动,风也是热的,只是宫殿地面的石砖透出一股阴凉之气。窗棂之外是刺目的阳光,偶尔照在护卫手中的铜戈上,十分闪眼。
纪子见阖闾面沉似水,于是小心解劝道:“君王至从下朝回宫之后,一直没说过一言半语,也不进膳。妾以为就算国事倥偬,也不能伤了身体。”
阖闾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到窗前,半天才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早朝,伍员向我禀报:子文自刎于艾城。”
纪子大吃了一惊,于是紧身上前,立于阖闾身后问道:“妾只听说大王遣子文出宫办事,子文武艺高强,怎么会这样?”
“寡人派他去刺杀庆忌,但是被庆忌识破,所以失手殒命。”
纪子低下头,半天才说道:“大王有所不知。依妾看来,胜玉对子文很是依恋,只怕胜玉知晓,却有些不妥。”
阖闾转过身来,一脸的惊诧,继而有些愠色:“小女年纪尚幼,如何知道男女之事?”
知女莫如母,纪子叹道:“大王心系国事,哪有时间管这等小事?胜玉已经十三岁了,她一直有些心重,不知为何她一直倒是和子文十分契合。妾是担心胜玉知道子文的消息后,她会吃不消的。”
阖闾想了一阵,便和纪子商议:“小女整日身居深宫,爱姬就让宫女们牢守秘密,不得泄露了消息出去。”转而严命左右,不得泄露此事。
纪子也只能如此。自思胜玉长期居于深宫大院,随便找个理由应该是可以蒙混过关的。以后再细细帮她开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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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之偏殿,东南一隅是公主胜玉的寝宫。
胜玉慵懒地在榻上伸了一个懒腰,这个檀木雕花矮榻轻轻地吱了一声。今天的午觉睡得很不踏实,老是做些恶梦。
那些随侍的宫女见公主起床,便上来梳洗服侍。
这睡榻后面是一挂黄色的帷帐,两侧垂着细细的流苏。房间左边有一高案,案上放着一面纹饰精美的铜镜,那牛骨雕成的镜座,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刻有漫理。右边有一只三足铜鼎,上面燃起的艾香缭绕。雕花的门侧两边各布置着一只窄瘦的高几。一只几上有一束鲜花,插于黑色的漆觚之中;另一几上却是一尊饰有勾龙纹的玉璜,下面是牛角的底座,黑得发亮。高大的窗棂有轻纱飘动,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见外面烈日炎炎。
那些侍女们为胜玉整理好亵衣,披上白色薄纱裙,裙角上绣着细碎的云藻纹;腰间用软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把胜玉勾勒得更加亭亭玉立。黑色的秀发轻轻挽起,上面插着一只造型玲珑的玉簪。荷花一般的少女,虽然略显有些单薄,但是已经秀色天成。这暗香浮动的深闺大院,随着胜玉的醒来,便有了生气。
为公主整衣毕,宫女推开房门,胜玉抬腿出去。只见室外骄阳似火,亮晃晃的日光十分刺目,连那株古槐树都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寝宫外有一处水池,那是胜玉每天都要去看看的地方。
宫女们为胜玉支起布盖,挡住阳光。几个逶迤出来,陪胜玉看鱼。
那方圆数丈的鱼池,在树木的掩映中,斑驳成趣。平静的水面上,几支荷花盛开,冉冉而立。
胜玉颦眉望着池边的红色鲤鱼在树荫下轻轻游动,驻目了一阵,问了身边的宫女一声:“你们听说子文将军回来了么?”
一个宫女回道:“子文将军走了这许多时日,也没见到宫来。按理说他是大王的随身护卫,只要他回来,自然能见到的。”
胜玉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父王派遣他去做什么大事,一直也不见回来。今天午睡我做了一个恶梦,老是心神不宁的。”
“前几天我问过母后,她总是说子文出使在外,要很久才会回得宫来。你们有空时就去问问服侍父王的宫女们,看她们能不能知道点什么。”胜玉对几个宫女交待道。
胜玉看了一阵鲤鱼,发完呆,又亲自撒了些细碎的粟米,看着那群鱼儿喋呷,才郁郁寡欢地回到寝宫,怅然不知所以。
日落之时,宫监过来请胜玉到吴王寝宫用餐。胜玉便领着侍女,到后/宫来见父王母后。
见完礼,胜玉归坐,庖人献上晚餐。胜玉瞥了一眼面前的蒸鱼,十分厌恶。对身边的侍女道:“天气这么热,谁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撤下吧,只留下这碟小菜和粥就好。”
阖闾见女儿神色怏怏,便问道:“天气炎热,胜玉你不是中暑了罢?”于是准备让侍从去召医官进宫。
胜玉阻止道:“父王不必,胜玉没什么病。只是天气太热而已。父王,我想问一个问题好么?”
阖闾微微一笑,怜爱相问:“你尽管说来。今天胜玉是怎么啦,这样小心起来?你以前却不是这样的。”
旁边的纪子似乎有些觉察,不安地看着胜玉。
“不知父王把子文派到了何处?我好久也不曾见过他。以前他时常会带些市井里的东西给我玩耍,那些东西十分有趣,我想再搅扰他给我买些来。”
“你随便找个宫监给你买来不就行了?难道非子文不可?”阖闾有些不解。
“这些宫监懂些什么!我要的东西既要新奇,也要有些趣儿。只有子文将军带给我的东西又雅致又有趣。”
阖闾沉吟了一阵,望了王后纪子一眼,见纪子很平静地在一旁细嚼慢咽,便说道:“子文将军受命去了越国,短时间不能返回。这样罢,你有什么需要寡人就安排你兄长为你去办。以后说不定寡人会安排子文做些更重要的事情,你要慢慢习惯才好。”
胜玉便有些踌躇不安,急得脸色微红,诘问道:“子文将军护卫父王的安危,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么?”
阖闾道:“胜玉不得无礼!这等国家大事,也是你能过问的?我看你母后把你宠坏了,你已经十三岁了,不能任性。”
纪子便起身过来安慰胜玉,为女儿抹了一把委屈的眼泪。
胜玉更觉索然无味,便告辞了父母,含着泪眼,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胜玉走后,纪子对阖闾道:“妾一直有些不安,胜玉有些任性,心性又十分孤介,大王平日也宠爱她,就怕她过不了子文这个坎儿,却如之奈何?”
阖闾皱着眉头,有些心烦,嘱咐了纪子几句:“她还是个孩子,爱姬引导引导就好了。这些天寡人一直在和伍员商议对付庆忌之策。爱姬也是知道的,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又在召集死士,联结他国,一直有图我之心。这个心腹之患不除,寡人岂能心安?今日得国,寡人居万人之上,虽说国内安泰,但卧榻之侧,有他人觊觎,寡人必欲除之。此次连子文都已经失手,看来此事还得细细计较。”
纪子知阖闾心烦,也不再提胜玉之事。好言安慰了吴王一阵,服侍阖闾就寝不提。
一宿无话,阖闾辗转无眠,苦思半宿,便思得一策,恨不得马上天亮,与伍员计议。
吴王二日上朝,匆匆议罢国事,便召伍员和被离,回到宫内密室,说出自己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