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伍员和孙子班师回国,入朝觐见过吴王,交还了令箭印绶,各自回府不提。
次日,吴王阖闾上朝。他望了一眼两侧盘膝落座的诸位大臣,用余光瞟了一眼右首第一张空着的几案,良久才展开自己面前的竹简,缓缓言道:“此次千里伐楚,历经数阵。焚楚之宗庙,堕楚王社稷;让敌寇闻风丧胆,使楚君避走他方;寡人率区区数万之众,能袭破强楚之国,都赖各位爱卿群策群力,功莫大焉。今日寡人将按功行赏,鼓舞军心。”
各位大臣无不为吴王作贺。吴国不过中等之国,国土狭小,人口有限。今日能袭破强大的楚国,饮马汉水,已经使诸侯震动、列国侧目,吴王自然会按功行赏。
吴王微微顿了片刻,虽说今日是行赏的大喜之日,但是阖闾依然难以兴奋起来。
吴国虽然此次袭破了强楚,外表赢得光鲜,但是因为当初没能采纳孙武的弱楚之策,所以失去了先机,后来在战略上屡屡失策,使这次战役所获得的实质收获乏善可陈。
对于楚国这个强大的对手来说,这次郢都之败遭到了一次重创,但最终由于吴国君臣在战略上的失误给了楚国一个喘息的机会,让楚国得以在昭王的手上再次强盛起来,这自然是后话不提。
在阖闾的心里,这是他此次战争结束后留下的深深遗憾。不光如此,还有一个人的背叛对他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
望着夫概那空着的几案,阖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而说道:“经过合议,此次破楚之功,孙武位居首位。其次为伍员、伯嚭、公子山、越朋 ……”
吴王望着几案上的竹简开始念那长长的受赏名单,在这个名单里面,少了一个人的名字。
阖闾念完名单,脸色不再象先前那么阴霾,转而和颜道:“孙子此次居于首功,但寡人不知爱卿欲于何求为赏耶?”
孙武奏道:“臣虽说有些微末之功,但此战纵然能攻城拔寨,溃敌师于千里。但兵者凶器,不可以作为谋国之长策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之事——用兵。那是国家最后的手段而已。此次兵事可呈,但谋国失策,臣之过也!”
吴王知孙子之意,此次没能谋定楚国,没能获得理想的战略回报。是吴国君臣耿耿于心之痛。
吴王道:“爱卿有不世之功,寡人将以相位托之。如何?”
孙武伏地叩首道:“多谢大王厚恩。但臣无意为官,臣请还山归隐,委身与山水之间,请大王允之。”
吴王听后大惊道:“爱卿正是功成名就之时,为何突生退意,难道寡人不足先生辅耶?”
孙武固辞道:“臣曾经游学天下。不愿受庙堂俗务缠绕,欲寄情于山水之间。臣请大王容臣辞官归去,臣便感激不尽!”
阖闾见孙武退意坚决,也还没搞清楚孙武辞官的背后原因。吴王便宣布退朝,以后再议孙武辞官之事。
阖闾独留下伍员,见众臣退去,吴王便起身命伍员跟着自己回到了寝宫。
因为吴王此次破楚,在郢都楚王的宫殿里居住了好些时日,心里常常感叹楚宫的大气奢华,有泱泱大国的风范。这次班师回国之后,阖闾便吩咐下去,要大治宫室。因此吴宫正在扩建整修,工匠差役颇多,所以君臣二人就在后/宫的小花园外寻了个偏僻之地坐了。
阖闾浓眉不展,郁郁言道:“此次破楚,孙子有不世之功,但他不愿为官,寡人不知他为何突然有了退志,不知子胥如何看待此事?”
“孙子乃天下奇才,极善用兵,是国家的栋梁之臣,大王不可放他去了。”
“寡人也有此意。奈何孙子去意甚坚,子胥与孙子为知己,不如私下为寡人劝之。寡人欲定中原,图霸南疆,任重而道远,不可无孙子之助也!”
伍员受命:“臣试为君王留之。”
吴王道:“孙子大才,如果被他国所用,却该如何是好?”
伍员知吴王之意,谏道:“根据臣的观察,孙子自然不会再求仕于他国。如果要图功名,孙子何必还要把到手的功名舍弃呢?经过此次破楚之役,孙子将名垂青史,何须画蛇添足?大王不必多虑。”
吴王默然良久,却又说道:“夫概此次兵变,差点酿成大祸。但是夫概与寡人为同胞兄弟,此手足相残之事,必为国人所不齿。现在夫概兵败,已经逃往宋国,但终是寡人心头之患,爱卿为寡人谋之。”
伍员意会,告辞了阖闾,出了吴宫。伍员坐上马车,吩咐古辛道:“先到龙卫营之议事厅。”
这龙卫营最先成立的目的是秘密刺杀太子庆忌及其党羽,是吴王为了剪除自己的政治敌手而设置的私家机构,不受国家行政机关的节制。在吴王伐楚亲征之时,由越朋率领部分龙卫营的精锐作为吴王的近身侍卫,后来吴王归国,龙卫营重新归位。
伍员便是龙卫营的最高长官,直接受命于阖闾。
龙卫营那昏暗的议事厅上,地面是松木的地板、正中是一张暗红的雕花几案,两侧顺势各摆放着四张矮几,陈设依旧。
伍员招来越朋、速卖和田方,吩咐道:“上次夫概反叛,让大王十分震怒。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大王有图谋夫概的意图。而夫概已经逃到了宋国,我龙卫营必欲除之。”
三人受命,伍员便令越朋主持龙卫营的日常事务,对夫概的追杀亦由越朋负责具体安排和执行。
伍员办完公事,便令古辛驾车直奔孙武府上。
孙武迎入伍员,在书房坐了。孙武命侍者上茗,然后二人闭门而谈。
伍员笑道:“当日我荐贤弟出山,今日贤弟凭借破楚一役,搏取盖世奇功,名震华夏,正是日悬中天;奈何却有退意,愚兄实在有些不解。”
孙武回道:“兄长可知天道乎?月圆盈亏,暑往而寒来;春去不远秋将至,四季轮回人自知。弟观大王为人:现在国富民丰,四境无虞,大王必生骄奢之志。再则大王恃其强盛,必然频频用兵,长此以往,定会民怨沸腾、国势日衰。弟听闻大王已经开建长乐宫、筑高台于姑苏山。大王骄乐已生,以后难有大志。”
伍员见孙武剖析得十分中肯,沉吟半晌,方道:“君王虽然亦有过失之处,但愚兄看来,还算是一代明君。贤弟难道认为大王真的不值得辅佐吗?”
孙武摇头道:“大王虽为一代有为之君,但是身后的君主如何呢?现在我等已经功成名就,此时不退,将来必有后患。弟不单是想保全自己,也劝兄长见好就收,趁此功成名就之日,脱身去罢。”
伍员思之良久,叹道:“愚兄与贤弟的处境大不相同。我为楚国亡臣,投奔大王羽下。我为大王图谋得位,大王为我出兵破楚,报我满门冤仇,我们君臣共患难十余载,岂可轻言相弃耶!虽说贤弟之言自是有理,但亦有过虑之言。”
孙武半晌无言,对伍员拱手道:“弟已经打定了辞官的主意。人各有志,大王如果向兄长问询,望兄长成全我的一番归隐之心。小弟在此谢过,从此你我兄弟一别:展眼有生年,各自保平安。”
伍员见孙武辞官之意甚是坚决,也不好再劝。
阖闾知孙武固辞,只欲还山,吴王便不再强留,赏赐给孙武金帛财货数车,准其在吴国山林隐居。
这日,孙武登车,也没与同僚们告别,便飘然而去,沿途把吴王赏赐的财货金帛散之于贫民之家,归隐于民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