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刚刚放亮,我们故事中的主人公吴为,还只是一个6、7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从农家小院里跑出来,手里还拉着小妹妹,到了村边大路口一直向北方来人的方向望啊望。几天前就听妈妈说,看,喜鹊叫了,你二哥要回来了。头天晚上又听妈妈哥哥们念叨,二哥今天回家,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觉,盼二哥回来象大黑夜盼星星盼月亮一样,二哥回来总会给弟弟妹妹们买回许多常年不要说吃就是见都见不着的好吃的,去年二哥回来买的大苹果,小妹啃了一口便说,这个大罗卜真好吃。妈妈听了以后眼泪直打转,二哥听了以后又要节衣缩食多给弟弟妹妹带回一些好吃的,买不起兜子特意脱下一条裤子用两条裤腿装满苹果扎好坐火车到河边镇下车再步行背着十几里路才能回到家中。小吴为站在大道边望啊望,把吃饭都忘了,直到妈妈出来喊,这才小嘴撅着嘟哝着怎么还不回来边拉着小妹向家走。桂芳很疼爱这个六子,看他头痒痒了直挠头,便让他躺在自己的怀抱里给他捉虱子,他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感受着母亲的亲切抚摸,保护着自己不受任何外物的侵犯伤害,是那么的惬意温暖,倾听着母亲把捉到的虱子先用一只手拇指的指甲压住虱子然后再用另一只手拇指的指甲挤压着发出虱子被挤碎的声响。
经济上陷入窘迫的人们,更要忍受思想上苦无出路的折磨。消灭穷富,结果是差别没了,消灭了富只剩下了穷。穷的根源是因为有富,富人是剥削的象征,要消灭剥削就要消灭富,消灭了富,富没有了,却剩下了穷,依然在那里存在。好在大家都穷,就是有日子过得好些的也好不了哪去,无非是比别人多点粮食储备多几件衣物,能比别人吃的饱些穿的暖些,有几个零花钱,能应付一些突发事件。贫穷也有戏剧性翻盘的时候,变成了革命,谁知道命运里的玄机,有了那段革命经历,贫穷里面种植了革命的基因,有了基因就要作崇,成了新时代难题,后革命时代的话题。穷则思变,变出什么,如同直筒子思维不能拐弯打转,那么简单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想过由穷变富的问题,穷人怎么能变成富人?富人是剥削阶级,是穷人的革命对象,穷不能变到自己的对立面,穷人变成富人岂不变成了自己的敌人?穷尽管给了响当当的理由,可以让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是穷的政治豪迈感却无法消除日常生活里的寒酸窘迫,排解不了内心深处的压迫感。人们太渴望应有尽有了,却又谈富色变,富,注定与剥削有关,因剥削而富,富成了罪恶肮脏丑恶的代名词。人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中,陷入尴尬的境地,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人的性情也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话说吴亮回到家正赶上农忙季节。六月中旬的天很早就已经放亮了,吴亮几乎一夜未眠,他想的是如何尽快地用繁重的劳动洗刷掉自己的耻辱,他看着妈妈三点起来做饭忙碌操劳的身影,又看看正在酣睡中的弟弟妹妹,顶着阵阵袭来的睡意,一咬牙做起来,穿上衣服下地帮着母亲忙碌,桂芳看着年少的孩子心疼地让他再睡一会儿,吴亮却显得很精神的样子。二人吃完饭四点钟便拿起锄头加入到村里夏锄的行列中。晴朗的天空,远方的天际渐渐地出现乌云,伴随着阵阵沉闷的雷声滚滚铺排过来,天空很快被浓密的乌云笼罩着如同一口巨大无比的黑锅倒扣在空中,转眼之际变得黯淡下来,田野里正在劳碌的人们仿佛在囚笼中一般惊叫着向村里奔跑着,瞬间狂风夹裹着闪电炸雷瓢泼大雨降临到人们头上。
夏锄的作息时间是早上四点出工,上午十一点收工,下午二点出工,晚上七点收工。吴亮人还没有锄把高,营养不良身体很瘦弱,夏锄时间长,在阳光下暴晒,技术又不熟练,在铲地人中与妈妈落到最后,累的只好咬着牙坚持着,头一天下来就感到腿软筋麻步步如千斤,肩膀后背又嗮出水泡,麻辣辣的痛感,回到家里一头栽到炕上就进入了梦乡,桂芳做完了饭硬着心肠把吴亮喊起来吃饭。看着桂芳和吴亮的样子,村民有同情的,也有气恼的,有位村民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样子,名叫袁兴,这天他早已经铲到了头,看看远远落在后边的桂芳和吴亮,不由气的骂开了,这**活没个干,憋气又窝火,一个老娘们还有一个半拉子都不如的两个,在这里混活干,到秋后和整劳力一样分不说,还要领出一家人的口粮,这是给谁拉帮套呢,没法干,老子不干了!说着说着,气的扛起锄头走人了。看到这个景象,吴亮气得不行,无奈力气小不争气,没想到还要忍受这样的耻辱,桂芳情知自己的弱处也只有忍气吞声,回到家里只是一味坐在炕头痛哭,一帮小的看妈妈哭也跟着哭。人小势弱受人欺。吴亮心里痛恨,可脸上强装笑容,把哭泣着的弟弟妹妹撵出去,坐在桂芳面前,拉着她的手哄着说,妈妈妈妈快别生气上火了,现在弟弟妹妹太小,慢慢长大了能干活了,一切就会好的,以后你也别下地了,眼不见心静,省的生那份气,就在家里做饭照顾家里,我在外边多干点什么都有了。桂芳看着又黑又瘦的吴亮,心疼地说,妈妈怕你累坏了,能干点是点。从此吴亮再也不让桂芳去干农活了,年少的吴亮就这样渐渐地挑起家中的大梁。
到了秋后农闲时节,吴亮便时常和几位合得来的少时玩伴相聚,这天他和几个年轻人路过村部,看到一群人在那里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就好奇地走过去,原来是袁兴约上几个心怀不满的人来找村里的书记,正听到他骂骂咧咧口吐白沫在那里讲道,本来就养活好几个五保户吃闲饭的,又有老吴老婆孩子出工出不了力的来凑热闹,两个三个顶不了一个,和整劳力一样分不说,还带着家里一群小兔崽子一样和大家分口粮,这和过去给地主扛活有什么区别?有人七嘴八舌地迎合道,有一大帮沾便宜的,这活以后他妈的没法干;也有的骂道,这样下去真没他妈的好!干着活挨着累见不着实惠连吃都吃不饱,以后干脆磨洋工,图个自己轻闲,看他们还占不占便宜了!吴亮一听自己家竟然成了众矢之的,情知说的有些道理,却成为当众辱骂的靶子,自己好歹也是城里上过学见过世面的人,本来就有火爆脾气,再加上年轻人的火气不由得就涌上来,话就到了嘴边上,旧怨如同助燃剂推动着他满脸通红地就要上前去理论理论,这时村里赵书记说话了,本来书记也很为难,面对出工不出力的局面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劳动效率太低,看到磨洋工就是干着急窝火,有的人赶上农忙季节不下地,在村部院子里转悠,被上边来的领导看见问,为什么不下地干活,回答说纽扣丢了在找纽扣,一天工钱买不了一个二分钱的纽扣。让领导听了哭笑不得。现在听到他们说着说着就下道了,这样下去也太伤人了,便喝道,你们乱吵吵什么?老吴家怎么了,过去老吴当书记时是如何对待你们的,你们那时年龄小,老吴没照顾你们家,拍拍你们自己的胸口,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老吴不行了,还不是领着大家干活时受的伤?现在人家困难一些,你们就落井下石,你们就一点担待都不行,你们的良心是不是被狼叼走了?这样连说带骂,大家一时懵住,有的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看到人家落难不能昧着良心啊,也有的心里不服,事情应该是一码是一码,情是情,理是理,不干活干不了活却同出大力流大汗的一样分东西,让人想起来总是气不过,但看到书记动怒了,也只好小声嘀咕着,书记见状连骂带损道,还不滚回去!
吴亮心事重重的样子回到家中,桂芳见了便关切地问,遇到什么事了?吴亮隐忍着不敢说,只好嘟哝着可能在外边呛了风,就这样遮了过去。第二天桂芳就知道了事情真相,免不了又是一场痛哭。
家境贫寒,父母多病,哥哥们干活的干活上学的上学,在吴为幼小的心灵渐渐萌发了为大人做点什么的意识。那年初冬的一天下午,刚刚七岁的吴为,喊来玩伴铁锁,拿着绳子拎着水桶到外边的水井去打水,水桶放下去一个人却拽不上来,两个孩子联手很吃力地把一桶水拽上来,两个人抬回家,吴为便在大锅上煮起大碴粥,晚上家里人陆续回来了,看到大碴粥已经煮好,都很高兴,赞扬吴为这么小就能做饭了,可是大家一吃起来却感到牙碜,问吴为,大碴子下锅前洗没洗?他很肯定地说,洗了,于是大家猜测牙碜的原因,吴为好像想起了什么,自问自答道,红豆没有洗吧?一时成为家人的笑谈。他很乖巧地照料奶奶,奶奶眼睛失明,他便手里拿着根木杆,让奶奶拿着另一端,领着奶奶下地出门到房后去方便。吴为6岁时奶奶去世了。
那年又逢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发生严重内涝,靠天吃饭的人们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许多低洼地带绝产,粮食告急。人们被饥饿感催逼着、逼迫着,简直发疯了一般,能吃的尽可能找来填饱肚子,没有吃过的不屑吃的不敢吃的,也开始入口。收割时邋拉地里的粮食一粒粒地被捡拾起来,甚至挖鼠洞与老鼠争食,掏鸟窝从鸟嘴里夺食;人畜争食,给牲口吃的,人吃了消化不了的糠麸也不得掺上一星半点米面勉强入口,能够吃上熬糖剩下的甜菜渣滓、榨过油的豆饼,简直就是上好的食品;吃完了粮食,人们饥饿的目光开始扑向野菜和植物的根茎包皮,树皮扒光,秸秆、玉米芯子,碾碎磨面和着少许米面下饭。人人饿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材,吃的浑身浮肿。所幸的是涝灾使这里的鱼虾资源丰厚,使这里的人们靠打渔摸虾艰难度日,人们在以蚕食的方式去接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得以侥幸地熬过这场劫难。
村民对吴劳模家劳力少人口多分配上沾便宜颇有非议。这时公社领导把吴劳模派到距离大榆树村三里路、距离公社也只有十里路的土围子任支部书记,吴劳模便把家搬到了那里,吴全的小家庭就留在了大榆树村。
从此,吴劳模一家的命运整体上开始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