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时松时缚,一卷泛黄的书目在叶麒手里被安静的翻阅。说起昨日中庭之事,叶麒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中庭之中,众同门商议完毕,正要起身告退,但代伯忽猛拍桌木,神色十分震怒。众人一惊,并不知这实力深不见底,常挂笑意的老人为何如此嗔怒,顿时如寒蝉若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就在同门十分尴尬时,代老忽又哈哈大笑,使众人的眼光变得十分怪异,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只见代伯又是一反常态,与之前厅堂一般,双指之间斟满香茗的茶樽忽然激射而来,竟是要直取叶麒琵琶骨!
经上次之事,叶麒已早有准备。当即于虚空之中祭出‘九环火刀’,对着直扑而来的长虹匹练横削而来。
只听‘哐当’一声,脆薄如玉的茶樽竟荡起金银般的声响,把叶麒尚未凝结完整的‘九环火刀’击碎,依旧不偏不移点在其骨上。
这一点十分不好受,却只是让叶麒痛的龇牙咧嘴痛得浑身动弹不得,并没有伤及要害之处。还未等崔平雪娇嗔而望,代伯忽含笑摆了摆手,从乾坤袋里取出名为《二周玄衣》的书卷,看似随意非常的把此卷弹到麒面前,语言却反常的含有一丝期待之意。
“小子,近身舍命之搏,虽要勇猛刚烈,以命换命,但若遇到层次与自身相当者,甚至比自身高上一筹半筹之辈时,总难免血溅当场,躯干伤损。所以这《二周玄衣》你便拿去修炼,对你只好不坏。免得我家小姐到时暗垂香泪,梨花洒雨,看得老头我心疼。”
这番话看似随意而来,但叶麒却明白其中蕴意,随即捂着疼痛刺肌的琵琶骨,对着为老不尊的代伯感谢一番。而反观崔平雪,更是使得前不久方压下的娇羞之意涌上心尖,羞嗔娇弱,脸上如涂抹胭脂花粉一般,把头压进臂弯之中,妩媚非常。
而观竹里风与众同门的眼光,简直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后,迫于代伯玄奥手段的威压,以及叶麒实力的展现,方才与桃木拐杖老者同和一气的众人反而一反常态,皆举樽倒盏,马不停蹄的来迎合叶麒。仿佛相见恨晚一般,一个个熟络如失散多年的亲朋好友一气,让叶麒与竹里风大开眼界。
但不管如何不满也罢,毕竟是同门中人,表面功夫也依旧要到位。
“叶师兄,听崔师姐的言辞,你似乎是窥天窃机之人,不知可有这回事?”美髯华容的年轻弟子谦虚的敬来一杯,问道。
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好听,把修仙寻道之人视为不入法门的盗墓倒斗之学说成窥探天机。但好话始终入得人心,叶麒听后轻笑,手中的杯盏捻了半圈,道:“若是说成窥天窃机也无不可,但这也仅限于天墓地墓之中。因此类墓穴乃应龙脉而生,集星术望气之学,而其中又包罗万象的体现出道玄之学。况且墓道由古人天慧所制,暗藏接连不断的杀机,就是能力通天之人深陷其中,也不免狼狈万分。”
“原来如此,所以说窃墓一学与道家之理皆有关联。如此说来,刘某还真是惊叹不已!”刘参玑一开始从崔平雪口中得知虽是半信半疑,但事情总不会空穴来风,而今又听叶麒一说,真算是心服口服,便连忙起身拜了一鞠。
还不等叶麒扶起,刘参玑忽然怔怔抬起头,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怪不得叶师兄年纪轻轻修为却如此之高,想必集合道玄之学与窃墓之学融合贯通,方能突飞猛进?!”
叶麒如遭雷击,拿着酒樽的手掌猛地晃动,倾洒出酒香连绵的花酿。
灵光一闪,叶麒脑海之中翻滚起滔天巨浪,而叶麒的神识仿佛一叶扁舟,晃荡与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只见叶麒一拍脑门,眼睛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不明所以的刘参玑。
“对啊!怎么我没有想到!盗墓之学包罗万象,其中不少道家玄学之说,而我又融会贯通于此,若日后以此作为契机,修炼之途可谓是事半功倍!”叶麒一把扯住刘参玑,忘乎所以的大笑起来。
刘参玑却不知自己方才无意中的一句造就叶麒何等的机遇,以为叶麒与桃木拐杖老者交手时伤了身子,失心疯起来,道:“师兄,你没事吧?”
叶麒舔了舔下唇,扭过头不理会众人的眼光,把刘参玑按回凳椅之中,连忙道:“师弟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如数道出。”
吵吵闹闹的一日离去,不知不觉间已是入夜。
房内。叶麒捧着《二周玄衣》细细品读,神识翻江倒海领悟其中奥义。
原来,《二周玄衣》乃是一部罕见的防御功法,是由大小周天反复循环,再途径人体四肢穴位以及天灵后,以特定的心法催发,在体外衍生出一道轻薄如纱,却抵御能力惊人的真气玄衣。
这对于叶麒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之大礼,因为他乃是以‘九环火刀’作为法器,横劈竖砍之间必要紧贴对方周遭。这样的方式虽杀伤大增,但遇到实力高强之辈,却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由此看来,这《二周玄衣》的作用并非减乏伤害那般简单,必要之时,甚至起到保命之需。
而此卷书对于叶麒这种任督通达,大小周天交通接连之人来说,不过两个时辰,便能提手拈来由体内催发。当夜,叶麒反复尝试消耗颇巨,却凝结得越来越为之结厚的玄衣,心里不知不觉中充斥着一丝自信。
一丝因一番话语而生,以往未曾思忖,而今却有意要闯出一番天地,问鼎繁雄的无边思量。
就这般,到了半夜,叶麒方才打坐而息,院子的灵气继如洪流一般闯入叶麒气海。只是这次,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镜碎之声,在叶麒神识之中响起,又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而去。
冰墓数里以外。
风涛雪浪,朦胧的艳阳隐藏于重掩风雪的寂静无声中。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潜伏在风雪掩盖之中。叶麒、竹里风、崔平雪以及代伯与中庭所集之人,身穿白衣风帽,围成一圈,透过呼啸的风雪打量远处的嶙峋山峰。
从怀里拿出如萤火嫩黄的‘披香草’,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之中一口服下,叶麒眉目紧皱,牙关紧咬,仿佛服下极难下咽之物,险些呕吐起来。竹里风一阵好笑,正想打趣,余光之中却见崔平雪眉眼之中包含不安与心疼之意,连忙把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咂了咂嘴与代伯对视一眼,挑了挑眉。
待压下苦涩之感,叶麒心有余悸的看着还剩半株嫩叶的‘披香草’,苦笑的摇了摇头放回衣襟之中。而这时,崔平雪不知从何处取出蜜饯,微红着脸,递到叶麒手上,仿佛贤妻良母一般,也不待他人哑口无言,立刻故作淡然道:“风雪渐烈,魔教之人难以捉摸我们行踪,最是叶师弟入墓之时。所以,等会让三方弟子听令,兵分六路,扰魔教耳目,即打即退,莫要与之纠缠。确保叶师弟有充足时间取出百姓魂魄、”
一将众人听罢,皆以领命,遁入风雪当中四面而去。
风雪之中唯留叶麒与崔平雪二人。崔平雪似乎有所交代,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绞着手中的熏香帕子,低头看着自己盈盈蛮靴,却迟迟不语,反观叶麒则更是尴尬无比,对男女之情懵懂非常,而今见崔平雪娇羞模样,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开口。
风雪阻隔不住冰原之中的一对璧人。叶麒挠了挠头,言语半顺半停,首先发话道:“师姐,放心吧,我,我会小心注意。莫要担心。”这一番话似乎比抽刀断水还有艰难,竟让叶麒绞尽脑汁。
噗嗤一声,崔平雪抬起头来,看着叶麒并不白皙,却变得坚毅的脸庞,轻声笑了起来。在白雪皑皑天际之间,崔平雪首次毫无防备的对着叶麒绽放清莲一般,灵动洁净的笑容。仿佛春回大地冰澌融泻一般,叶麒心头暖如春日,竟在崔平雪呆滞惊讶的神色之中,在风雪呼啸的冰原上把小鸟依人的崔平雪紧抱心怀。
“师姐放心吧。”短短五字,包含了太多的眷恋。
崔平雪并没有反抗这热烈的情怀,反而静静的依偎在叶麒心中,眉眼含羞,轻轻点头,:“好,我等你。”
不过一会,叶麒便放开胸前颜如玉的女子,深吸一气,便转过身去,往后挥一挥手,独自走进前路不明的风雪之中。留下身后欣喜的、不安的、娇羞的双瞳之中楚楚动人的情绪。
雪冷奔腾。
潜进风雪之中的叶麒即刻脚踏身法,星芒尽点,狠狠甩了甩头,连忙抛开儿女心绪。但其心中却仿佛种下情根,思绪连绵。
叶麒看了一眼前方,眼中微微一变,把六角星盘从乾坤袋中取出,扣在自己的腰间。只不多时,身如箭矢,借着漫天风雪,叶麒便到了冰墓一角。
为何说是一角?因这冰墓镶嵌于山中,这千米巨峰便化为冰墓,冰墓便是巨峰,已然融为一体。可想而知当时修建之巨该是动用何等通天手段。
“扑踏”的踏雪声响起,叶麒俯下身子掩于雪中,收敛精气,仿若冰雪下的顽石一般,遮躲方才巡逻走动的魔教弟子。
只不多时,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回荡冰原的震天巨响,一时无数雪浪从高耸入云的山峰湍急而下,如群狮下山。片刻,冰墓之中传出刺耳的石门洞开之声,细密繁杂的脚步声从墓中传出,又急匆匆往冰原外奔去。
叶麒潜伏片刻,待觉得时机成熟,便化为一道匹练白芒,从还未来得及紧闭起来的石门斜插而入。
果然,依叶麒之见,此石门乃由转轮器械运带而动,并不需要人力施为,所以并没有人员看守,就这般,在魔教众人的眼皮底下,叶麒仿佛幽魂息冥般进入冰墓。
冰墓之外,顿时响起刀戈剑刃的厮杀之声。
一入石门后的岩庭中,便分化出数十条近乎一致,却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深不见底,漆黑如墨。叶麒从腰间把六角星盘取出,对应五行走位,端端正正放于掌心,不多时,三根血红长针同时指向一处,却是对应着‘死仲’二字,显得极为不吉。
“还真是够倒霉,方进来,便遇着如此不吉大凶的变化,哎。”叶麒捧着六角星盘,无奈的打量。
叶麒皱了皱眉头,把事先准备好的鼠衣披上,从乾坤袋中取出装在器皿之中的回路之物,不作犹豫,便大步而去。
这冰墓外风寒雪急,冰冻三尺,其内却暖意融融,仿佛四处皆有地炕一般,舒适非常。叶麒顺着雕刻着满是献祭仪式,生祭物祭刻满岩壁的甬道往下而去,不停打量。话说冰遇暖热之气时,便会化为融水,而水乃无孔不入,滋润万物。但这些墙壁地砖却干燥非常,实在难解,叶麒把手覆盖其上,甚至有一种不属于岩石该有的柔软感。
甬道虽蜿蜒曲折,但延伸而上,手里的六角星盘便开始微微晃荡,叶麒驾轻就熟,运气于手,捏紧奇异扭曲的手印,便往星盘一点,锁住其中的凶煞之气。天地有鬼,悲悲戚戚,却并不会害人性命,但若游魂野鬼落于极阴之处,便有可能化为凶煞恶魂,煞历嗜血,专吸人精气。而一旦阴鬼有形,就算叶麒而今的导引期境界,对付起来也相当艰难。
而今望这六角星盘恍惚不定,甚至响起‘咔嚓’‘咔嚓’尖锐惊悚之声,显然有大凶隐没其中,若是运道不佳,叶麒还有可能不期而遇。毕竟恶鬼有自己的神识,并不甘心囚锁一处,所以四处飘游于墓之中。
叶麒虽盗墓无数,却未曾遇过真正啖食魂魄的恶鬼,此时却也有些心绪不宁起来。而就在叶麒把回路之液涂抹在甬道中时,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之声,声嘶力竭,哀怨恶劣,仿佛低咏世间最为凄惨的话语。暗叫一声不好!叶麒听到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铁链之声从自己身后的甬道黑暗处席卷而来,叶麒知道自己遇着什么,即刻收回物品,撒腿便直奔其上。
并非惧怕恶鬼怨灵,只乃叶麒此次使命是把‘云城’百姓的三魂七魄从魔教之人手中夺取而去,因此,若与恶鬼有过多纠缠,势必暴露自己的施为,使自身立于风险之下,极为不妥。
身后的声响却越来越近,不管叶麒如何施展身法奔逃,铁链之声却仿佛在自己身后捆包着一般,仿佛渐渐的攀上自己的魂魄,游离上自己的耳畔。叶麒想到祖上曾说,恶鬼怨灵有分三等,一等死灵,二等凶灵,三等煞灵,而死灵便是有导引期的修为,可想而知,若遇上凶灵煞灵,该是如何难以对付。
但运道似乎并没有眷顾叶麒,不过是刚入冰墓不久,叶麒便遇上出道以来最为凶险万分之事。
甬道渐渐变成淡紫色,墨绿色,最后在叶麒惊呼声色之中变成血腥的艳红之色。红如浪涛,不停冲击叶麒的视线,而浮动的血腥之味更让他十分压抑。叶麒正犹豫是否该咬破舌尖,以精血催发自身的速度,逃避而去。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耳畔传来一丝痒意,似乎是发梢浮动一般,叶麒飞掠之间不自觉的抚了一下耳际。
忽然他看到手掌变得鲜血淋淋,夹杂着几根苍白的长发。
叶麒听到耳畔传来苍老,刺耳,仿佛鬼哭弃妇之声:“小哥,留下来做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