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致用所修行小团体的未来,辛幼陶越来越不看好。
当天的修行结束之后他单独留下来,借口与小秋商量怎么给姐姐写信,把秃子也给支走了,“去采几朵最好看的花来,我让姐姐给你买五面大镜子。”
秃子兴高采烈地飞走了,辛幼陶认真地说:“你把大家逼得太紧了,申尚既是申家长子,又是吸气七重的百岁道士,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咱们即使有符箓和咒语,照样毫无胜算。老娘就是那种爱闹事的性格,没想到连你也糊涂了。我敢保证,牧马谷这些人很快就会退却,甚至告密,我猜第一个就是周平,然后是小青桃,再后是关神跃和他的两个跟班,到最后只有我会站在你身边。”
“还有老娘。”小秋提醒道。
“她只会惹事生非,越帮越忙。”辛幼陶压低声音,跑到门口向外张望了几眼,“老娘是杨家之女,的确有实力与申尚抗衡,但是她那种性子成事有余败事不足,你可以利用她,却不能指望她。”
“利用她?老娘可不是那种能随便被利用的人,再说她被送到致用所,分明是与家族关系极差。”小秋摇摇头。
辛幼陶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明白家族的特性,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是重要的,他们会考验你、惩罚你,最终仍然会接纳你,只要你肯幡然悔悟。道统家族也不例外。老娘被发配到致用所,就是让她体验一下远离家族的痛苦,她早晚会回去,杨家也会高高兴兴地欢迎她。老娘是极有价值的一个人,你得抓住机会,等她重返家族的时候才会把你带上。”
小秋收起笑容,“我还记得你说过,王子不会向普通百姓挑战。更不会结交,申家甚至不屑于向我复仇,他们只是要将我留给申庚。”
辛幼陶脸红了,因为他的预言都不准确,他这个西介国王子最终还是跟一群“废物”混在了一起,申准也没有放过野林镇的少年,差点令慕行秋和沈昊入魔。
“那只是一般的规律,不是每一次都准确。”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说得非常正确。所以我哪来的机会跟老娘结交?她只是在玩,玩腻了就会退出。”
辛幼陶提笔写信。过了一会才说:“看来你是真不明白,给你一个明白的提醒:你若是想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最好想办法与杨清音结凡缘,凭借她的身份地位,能给你带来许多帮助,其中一些帮助是西介国有钱也买不到的。反正凡缘是要斩断的,不影响你跟秦凌霜的感情。”
杨清音的凡缘早就被许给申家的人,可这是她的,小秋不会向外人透露。而且他很厌恶辛幼陶的这个“提醒”,于是说:“这也是王室解决问题的手段吗?”
“当然。”辛幼陶放下毛笔,瞪大双眼,好像小秋的问题非常幼稚。“即使是圣皇本人,婚姻也是保证地位、解决问题的最重要手段,我姐姐五岁的时候就被许配给圣符皇室的一位王子,她不太满意。这几年正想方设法解除婚约,希望能嫁给皇太子的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未来有可能继承皇位。”
“你呢。也要走这条路?”
“我先要凝气成丹,最好能达到餐霞境界,然后去皇京龙宾会学习符箓。姐姐正在替我争取一门亲事,以后我要娶一位大符箓师的女儿,她今年应该……五六岁,中间也可能有变化,总之我要娶的人对提升我在龙宾会的地位同样大有帮助。”
小秋真的吃惊了,倒不是王室利用婚姻达成目的,而是辛幼陶那无所谓的语气,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杨清音倒是有有一点反抗情绪,可也仅此而已,再蛮横的老娘面对无可避免的命运,也只是对着一名不算太熟的少年落泪而已。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和姐姐是王室嫡系,可以慢慢选择慢慢经营,而你就只能凭借运气,一位道门之女暂时沦落致用所,这就是你的运气、你的机会,若不紧紧抓住,你会悔恨终生。”辛幼陶越说越严肃,“跟老娘结凡缘,近可以解决申尚的威胁,远则有助于修行,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不会这么做。”小秋也严肃起来,“因为我不觉得野林镇的慕行为比庞山道门家族差在哪,我要走自己的路,讨好老娘就是承认自己地位卑位,又给自己制造了心结,就像你重新加持祭火神印。”
“哈哈,你呀还是太不成熟……”辛幼陶攥笔沾墨,继续写信,几行字之后抬头说:“就咱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老娘喜欢你呢,你怎么办?要不要抓住机会?”
“写你的信。”小秋生硬地说。
辛幼陶嘿嘿笑了两声,辛幼陶正要发表长篇大论,秃子飞回来了,嘴里咬着几朵花,三缕头发也分别握着几朵,他的确非常认真地采花,红白蓝黄各色皆有,都是牧马谷特产的艳丽野花。他将花放在桌面上,低头看辛幼陶写的信。
“你没写镜子的事,别以为我不认字,在学堂的时候,秦先生总夸我聪明。”
“还没写完。”辛幼陶拿起笔,刷刷写下几行字,“这回满意了吧,西介城最好的铜镜五面。”
“满意满意。”秃子眉开眼笑,将几朵花放推在信纸边上,“你再写几句,就说庞山头颅慕松玄向公主殿下敬献仙谷名花……七朵,祝愿公主青春永葆、芳龄永继。小秋哥,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词比较合适?”
小秋惊讶地说:“我连你说的这些词都想不出来,牧马谷什么时候成仙谷了?”
“人家可是公主……”秃子冲小秋挤眉弄眼,示意他多说好话。
辛幼陶笑着摇摇头,将秃子说的话写在纸上,心想自己过后还得再写一封信好好解释一下“庞山头颅”的来历。
辛幼陶告辞,在山谷入口他说:“现在的情形跟当初的镜湖村馆舍正好相反:从前你们当成游戏,申庚来真的;现在咱们认真对待,申尚却只当游戏。最后有决定权的总是申家人。打架是打不过的,你必须从老娘身上想办法。”
辛幼陶大步向谷外走去,十几步之后回头大声说:“我当你是朋友才说这些,好自为之。”
在西介国王子眼中,整个世界就是一座以身份地位为台阶的高山,向上攀登的时候总是要遭遇数不尽的阴谋诡计。
很多时候他是正确的,小秋承认这一点,甚至有点感谢辛幼陶的提醒,可王子的提醒从来都不简单,背后总是藏着几句没说出来的话,小秋很明白,王子真正的希望是庞山弟子慕行秋能跟自己一块回西介城、一块去皇京。
小秋回身望去,秃子的头颅正与马群玩耍,牧马谷郁郁葱葱,与谷外的荒凉截然相反。小秋心无动摇,他要继续走在修行的道路上,有朝一日替二良报仇,查明野林镇居民失踪的秘密。
这名十六岁的少年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豁达,他对大千世界见识得还很少,可一半因为幸运,一半因为擅长观察,他目睹了这个世界最为古怪的一部分:贵为王子公主、尊为道门子弟,跟边疆小镇的穷苦人一样,承担着外人所不了解的重担。
他对修行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对逆天之术也有一点领悟,他现在最渴望的是有一个人能告诉他这些想法与领悟是否正确。
就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小秋突然无比怀念芳芳,哪怕只是书本里的死板记载,她也能给他一点解释。
给马群加完夜料,小秋回到房间里静坐,几次想要进入存想状态都没有成功。
立在桌面上的秃子在小秋练功时极少开口打扰,这时说:“小秋哥,你有心事?”
“嗯?”
“你在想芳芳。”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咱们在河边一块吃饭的时候我就想,小秋哥和芳芳真是天生一对,芳芳总是偷偷地看你,好像少一眼你就会消失似的,她以为别人没注意,其实我偷偷看她来着。”
秃子的时间概念不强,说起河边吃饭就像是昨天的场景,其实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可越来越会说话啦——你偷看芳芳干嘛?”
“想看她的豁牙啊。”秃子露出自己的牙齿,“就我们两个是豁牙,可惜她现在不是了。”
“芳芳。”小秋叹了口气,上老祖峰没见着芳芳是前天的事情,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却感到遗憾,反应之慢,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芳芳。”秃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小秋哥,你说公主真会送我最好的镜子吗?”
小秋没有回答,因为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秃子的嘴里居然在往外冒烟,只是一缕,若非两人离得近,还真不容易看到。
秃子自己也看到了,向上跳起几尺又落回来,“天呐,我着火了,小秋哥,快给我浇水。”
小秋知道这绝不是燃烧,正想开口询问,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秃子的头颅里传出来,“小秋,是你吗?我正有事想跟你说。”
居然是芳芳的声音,小秋更加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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