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陶终于知道小青桃为何对自己突然变得冷淡了,过程倒也简单,他飞在空中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嘀咕道:“我没做错什么啊,小青桃为什么突然不爱搭理我了?”
“因为我啊,小青桃还感谢过我呢。”与辛幼陶相隔数步并肩飞行的小蒿回答。
两人都没有施法,全靠着飞在前边几十步远的左流英携带,因此无论辛幼陶有多惊讶,他都没有从空中掉下去----本来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问题居然会出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他甚至不怎么认识的小姑娘。
“什、什么?因为你?你对她说了什么?”辛幼陶大为恼怒,脸都红了。
“就是关于结凡缘、度情劫的一些东西,我对她说……”
片刻之后,辛幼陶居然被说服了,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神情变得茫然,“她是道士,我不是;她必须度过情劫,我不需要;她结缘是为了斩缘,我结缘……我也可以接受斩缘啊,只要……只要别太快就行。”
辛幼陶长叹一声,他毕竟当过道士,自知这句话有多么言不由衷,在他的微渺希望中,可没有斩缘的场景,“一年多以前我离开庞山的时候也有过这些念头,可是一看到小青桃……有些事情想放弃实在太难了。”
“当初越执着,过后越心碎,凡人的渴望如同过早开放的花朵,风霜过后,红衰绿减,甚至连根都毁掉了。”
辛幼陶惊讶地扭头看着小蒿,“你多大了?”
“十五六岁吧。”小蒿的天真模样更像是十一二岁,“你呢?多大了?”
话题突然就转到年龄上了,小蒿听不懂话外之意,还以为这是一场关于谁大谁小的讨论。
“我二十六……瞧不出你年纪挺小。懂得的道理可不少。”
“全是都教告诉我的,她说过,我就记住了,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就权当这些道理是正确的吧。”
辛幼陶搞不清自己是该敬佩还是嘲笑这名女道士,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士和凡人只能各走各路,就没就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你若是一无所知的凡人倒也简单了,可是你当过道士……哎呀,都教可没告诉过我这些。”小蒿抬高声音,“左流英。你有办法吗?”
辛幼陶脸上又是一红,他差点忘了前面还飞着一位注神道士,自己的这点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左流英呆板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没有。”
小蒿向辛幼陶点点头,表示问题已经解决,“你已经退出道统,就算是凡人了,多思多虑也是应该的。你就一个人痛苦吧,无非就是折损一些寿命,听都教说也没有别的坏处,而且等你的修行慢慢退化。你就有本事把这些事情都给忘掉了。”
小蒿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偏偏说得轻松随意,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常很普通的事情,辛幼陶哑口无言。很长时间没再说话。
“前面就是鬼哭山了吧?”小蒿说。
“不可能,咱们出发才……咦,好像真是芙蓉山。”
“芙蓉山、鬼哭山。还是后一个名字好听些。”
辛幼陶一直在想着心事,没注意飞了多远,这时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横着一片低矮的群山,许多地方都在冒着烟火,转头望去,他看到了远方一座巨大的赤红色火坑,好像地下的熔岩在翻涌。
一条南北向的宽阔壕沟穿过火坑,两边皆不见尽头,宽沟岸上植物茂盛,沟内却是寸草不生。
辛幼陶这时才反应过来,火坑就是西介城遗址,他住过的的宫殿连一片瓦都没有留下,前方那片四处冒烟的群山果然是芙蓉山。
此地远离妖都,不洁之气相对稀薄,飞在高空中的道士能够看到百里之内的景物。
辛幼陶惊讶不已,离开妖都才几个时辰而已,天还没黑呢,他既没有感觉到速度有多快,也没有察觉到瞬移法术,居然就已经横跨上千里,从百丈城附近到来了芙蓉山。
这自然都是左流英的法术,如果是在圣符皇朝,辛幼陶自然不会如此惊讶,可西介国如今遍布不洁之气,再稀薄对法术也有影响,左流英却仍然能够不动声色地来往自如,法力之强大实在超出了辛幼陶的想象。
左流英停下了,离芙蓉山还有十几里的距离,望着那数十处冉冉升起的黑烟,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辛幼陶与小蒿此时与傀儡无异,只能停在左流英身后,半步靠近不得。
“你听到鬼哭了吗?”小蒿压低声音问,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什么声音也没有,你从前不是灯烛科道士吗?怎么也相信有鬼?”辛幼陶什么也没有听到,有左流英在,他也不怕有危险。
“没准灯烛科一直都弄错了,我总觉得我去世的奶奶就站在这里,我能听到她发出的嗡嗡声。”小蒿抬手指向辛幼陶悬停的位置,连语气都变得温柔了。
辛幼陶不相信有鬼,可还是感到汗毛竖立,想移动位置就得与左流英的法术相抗衡,他不愿也不敢,只好尽量往旁边倾斜身体,敷衍道:“是吗?我什么也没听到。”
“现在她没出现,这里太高,奶奶年纪大怕高,我是说----你仔细听。”
“听什么?”辛幼陶真的听了一会,然后觉得自己很傻,小蒿的确有点特别,但毕竟只是一名吸气二重的小道士,他听不到的声音,她也不可能察觉,除非那是幻听。
“没有声音。”小蒿说。
“嗯?”辛幼陶莫名其妙,要不是了解这名女道士根本不会开玩笑,他会以为自己受到了戏耍。
“风声变弱了,没有山里树木摇摆的声音,没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没有鸟鸣,没有兽叫,没有花草树木互相争夺地盘时的毛茸茸的声音。所以,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声音啊。”小蒿更像是在对着景物发出感慨。
辛幼陶却恍然大悟,“没有声音也是一种声音,这里有道士设下的禁制。”
辛幼陶使用天目望来望去,没发现任何破绽,芙蓉山的禁制显然非常强大,“我只是想找秃子疗下伤而已,不会这么倒霉,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多有意思的头颅啊,我要是有本事。就把他抢走。”小蒿遗憾地说。
后面的两个人说来说去,前边的左流英已经观察得足够了,抬起右臂,轻轻地弹出一指。
这一弹平淡无奇,在辛幼陶和小蒿看来没有任何法术发出来,过了一会,前方里许的地方刮起一阵风,那风初时也是平淡无奇,很快就越刮越猛。甚至有地动山摇之势,可是有一块区域再大的风也吹不进去,那里的树木、烟火依然平淡地轻轻摇摆,像是一群晒太阳的老者。
无形的禁制就这样露出自己的面纱。左流英再弹出第二指。
狂风消失,微弱的光如燎原之火一般在空中迅速飞过,禁制被破除了,平静的芙蓉山立刻展现出另一幅面貌:两条冰火巨龙正在空中盘旋飞舞。附近追随着大批五行法术,所有的攻击目标都是同一座小山,山头频频射出红光。与众多五行法术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禁制被破,里面的人立刻警觉,一名道士从地面飞到高空,看到戴草帽的左流英,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又回到地面。
一群道士飞了起来,带头者是一名四五十岁容貌的中年道士,脚下踩着如意,客气地施以道统之礼,“真是意外之喜,左道士怎么会凑巧来到这小小的芙蓉山?”
“牙山弹剑科卢箫心,二百六十三年前你去过庞山老祖峰。”
“左道士好记性,那时阁下还是禁秘科写经师,今日却只是……左道士。”卢箫心人瘦脸也瘦,目光如炬,让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脸上的些微笑意。
“嗯,那时你是星落五重,现在到了六重没有?”
卢箫心干笑两声,“跟左道士没法比,我在叹息劫前止步,仍是星落五重,好处是心中再无挂碍,一心一意保护牙山洗剑池,愿意为它献出生命。”
弹剑科是道统十八科当中较弱的一支,只有牙山才设这一科,他们利用洗剑池的力量修炼内丹,一生的职责也是保护洗剑池,若不是这一次牙山动用至宝向妖族发起进攻,他们也不会轻易出山。
“十多万年来弹剑科道士从洗剑池得到无尽好处,的确该为它献出生命,但这与我无关,我来找庞山弟子慕松玄。”
卢箫心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搏斗的巨龙与红光,“再等一会,等我们收伏了慕松玄,可以考虑让左道士看他一眼。”
红光与五行法术恶斗,表面上不落下风,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牙山道士不想误伤头颅所以没有使出全力,斗法继续下去,红光必然力竭而败。
“嗯,好,我可以让牙山道士看他两眼。”
话音刚落,左流英与他身后的两个人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山中响起道士的怒喝,卢箫心大惊失色,猛然明白过来,左流英留给他的是一道幻象,本人在刚一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瞬移,而他和一群道士居然一无所觉。
左流英已经精确地计算好了位置,在“好”字刚一出口的时候施法,幻象还在说话,他已经带着辛幼陶和小蒿进入被包围的山头。
山头已经被众多五行法术击得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妖族的尸体,正是秃子额上的魔眼不停发出红光。
秃子变了样,道髻散开,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好像膨胀了好几倍,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最奇怪的是他并非自己独立施法,而是被另一个人握在手里,像法器一样射出红光。
乱荆山道士白倾神情癫狂,右半边脸上布满了鳞片,那不是装饰,而是长在脸上,散发出浓浓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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