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以为秃子近一个时辰的记忆会是一无所有,结果他错了,秃子在粘液壳里虽然处于昏睡状态,还是能感受到外界的一些变化,这些变化形成了一个个类似于梦境的记忆。←,
肢体俱全的秃子在草地上飞奔,周围的景象瞬息万变、丰富多彩,可是所有景象都不完整,不是草地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大洞,就是空中的白云被整齐地切去一半……
梦境的最后,秃子被从天而降的一支箭矢身中,他疼得又蹦又跳,那支箭却慢慢消失,融入他的身体里,周围的景象破裂得更越来越严重,最后变成一团五颜六色的混合体。
对秃子的检查很快结束,慕行秋的目光转向远处的老撞。兽妖刚才答应得挺痛快,这时却显得有些慌乱,“嘿嘿,待会别被我吓着了,我平时就爱说点脏话……”
老撞可不是“说点脏话”,他在道士和灵妖面前控制嘴巴,在兽妖群里就露出了本性,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跟一群兽妖聊了一会、打过一架,脏话就没断过,妖族的亲缘关系不算复杂,老撞能在一句骂人话里将所有亲属全都囊括进来。
“可惜他是道士。”老撞的每句脏话之后,差不多跟的都是这一句,他炫耀自己曾经跟慕行秋一块在泥水中打过架,但是对道士仍然抱有怀疑,“咱们都会死,没办法,道士跟妖族就热乎这么一阵,早晚还是得打起来,咱们不是慕行秋的对手,只能死。除非慕行秋能跟灵王尽快成亲,这样的话他俩的心情都会好一些……”
老撞算是最信任道士的妖族了,其他兽妖甚至想发动叛乱,老撞不同意,为此跟他们打了一架。
兽妖口无遮拦。他们所谓的叛乱只是发牢骚,即使没有老撞阻挡,大都也会无疾而终,但这表明了一种态度。道妖之战持续了十几万年,相互间的仇视不可能随意抹去,他们敬畏道尊、灵王和那些魔侵道士,却不可能将他们当成同族。
在敬畏与忠诚之间有一条线,慕行秋等人无论怎么做都在敬畏这一边,漆无上、锦簇却能轻松地站在忠诚那一边,即使漆无上生前视众妖如蝼蚁、锦簇化妖才几年工夫。仍然能得到大量追随者,因为他们是妖。
慕行秋很快退出兽妖的脑海,老撞没什么可疑的,他也没有打破禁制的本事。不过慕行秋由此更加确认一点,直接插手妖族的事务,绝不会取得理想的效果,他需要更多像锦簇那样的妖王。
红杉树下的老撞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兽妖的牢骚跟闲聊没有两样,他早忘了自己具体说过什么。只是觉得脏话太多。殷不沉躲在兽妖身后,希望能躲过检查,可他失望了,幻术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
殷不沉最近一个时辰的记忆还没有被搅乱。清晰地呈现在慕行秋的幻术之中。
胆怯的半妖躲在地洞里,低声咒骂所有道士和所有妖族,慕行秋、杨清音都在其中,殷不沉用在他们身上的词语尤其下流不堪。视两人为自己路上的大障碍,接着他陷入分裂状态,一会狂妄地责骂异史君愚蠢。一会低声下气地乞求原谅,发誓一定要将魂魄从魔像里救出来。
可他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连最初步的计划都没有想出来。
慕行秋顺序检查其他妖族首领的记忆,跟老撞、殷不沉一样,他们私下的表现更真实一些,即使只是一个时辰的记忆,也全都表露出对道士的怀疑与畏惧,但是冰魁临近,他们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灵王和道士们的指挥。
看上去无所畏惧的妖族,心里其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恐惧,他们害怕慕行秋、灵王等道士,害怕道统会将妖族一网打尽,害怕其他妖族暗中使坏,最害怕的还是冰魁与魔族。
绝大部分妖族都不想打这一仗,就连战魔山的妖族也不想打,他们留下是因为害怕妖王飞祖和魔侵道士们,而不是信心。对妖族来说这是常态,跟飞蛾扑火一样,越是害怕越要聚过来,漆无上曾经是他们最害怕的巨妖王,结果主动前去投奔的妖族也最多。
有几只族的记忆特别一点。
飞祖是极少数坚定的主战者,战魔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足以压过最深的恐惧,也让他疑心极重,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跟几名心腹一直在挨个分析谁更不可信,连慕行秋也不放过,觉得道尊的突然到来别有用心。
飞祖的时间都花在怀疑上了,没机会盗走魔像。幻术退出之后,飞祖神情阴郁地看了一眼慕行秋,好像他的怀疑得到了某种证实。
羽王伐东的记忆全是他跟几只飞妖饮酒作乐的场面,带着明天就会死在战场上的放纵心态,今天必须喝个够。在酒桌上,羽王倒是提出一个盗走魔像的想法,“异史君要是能给我安排一个安全的避难地,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魂魄救出去。唉,可惜时机已过,道尊一来,谁也动不了魔像分毫。”
羽王居然是极少数背后也称慕行秋“道尊”的妖族,而且话语里对他比较尊重,不是一味的怀疑与敬畏。
黑凰的记忆让慕行秋有些狼狈,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她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目光在身体上扫来扫去,仔细地擦拭每一寸皮肤,为擦到死角还施展了几招妖术,认真得像是在准备祭祀,直到战魔山妖术师过来传令,她才不太情愿地揩身穿衣。
慕行秋快速浏览一遍,确认黑凰没有离开房间,马上退出她的脑海。
现实中的黑凰冲慕行秋露出微笑,并不以此为耻。
最奇怪的记忆来自万子圣母。
慕行秋的念心幻术已经非常强大,能够轻松地按时间区分出记忆,可他在万子圣母脑海中看到的却不是记忆,而是一段幻想。
那必定是幻想,因为万子圣母站在旧日冰城的最高处,随风轻轻摇摆,当慕行秋想要打破幻想。查看真实记忆的时候,幻想中的万子圣母竟然转身对他说了一句话,“我告诉过你。”
万子圣母的确说过要“他要逃”一类的话,可她拒绝显示真实记忆,却是一件怪事。
慕行秋一直在用第五层幻术检查众妖,这时逐渐增加法力,一直将幻术增加第七层,万子圣母记忆里的景象破碎了,她站在一座阴暗的房间里,周围匍匐着许多圣母子孙。瑟瑟发抖,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血迹。
万子圣母显然在进行一项妖术,可这是真实记忆还是另一段幻想,慕行秋就拿不准了,他没有施展第八层幻术,那会摧毁万子圣母的全部记忆,将她杀死或是变成白痴。
幻术检查结束了,慕行秋连小妖飞飞都没放过,却没有找到魔像到底是被谁盗走的。最可疑的对象是万子圣母,但是还缺少直接证据。
众妖的目光都望过来,老撞大声问:“检查完了吗?到底是哪个混蛋偷走了魔像?”
“我需要检查更多妖族。”慕行秋不打算现在就将目标指向万子圣母。
万子圣母却主动开口了,“只检查妖族吗?”
众妖的目光又都转向她。这很容易,万子圣母站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就算是最高的兽妖也比她矮一大截。
“这样不公平啊。”万子圣母的语气既不是愤慨,也不是怀疑。平平淡淡,好像在指出某人鼻子上沾了一点灰尘。
“左流英!”飞祖喊出声,“左流英亲自布下的阵法。我们这些妖族谁也打不破,只有他……”
准确地说,左流英只是提供阵法,布阵的是几十名道士和数千名妖族,但他了解阵法的弱点。
慕行秋本想替左流英担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存想,没有时刻盯着左流英,而且秃子的记忆也颇有可疑之处,那些破裂的场景或许是秃子的问题,也可能是外力造成的。
只有一个问题不可理解,左流英为什么要盗走魔像?一点道理也没有。
“不可能是左道士吧。”羽王左右看了看,“那毕竟是……左道士啊。”
“可左道士有点奇怪。”飞祖的眼神变得疯狂,反正疑心已经被慕行秋看破,他无所顾忌了,“妖术师告诉我,左道士总在叨咕‘记忆太多太重’一类的话,他需要魔像和里面的魂魄帮他……”
飞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左流英来了,缓步绕过一棵红杉树,他刚突破吸气境界不久,才是餐霞一重的道士,走路却仍像注神道士一样飘逸。
飞祖还是怕他,他刚才不小心透露了真相,战魔山妖术师一直在监视左流英。
慕行秋从一开始就想用幻术检查左流英,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出于恶作剧似的报复:左流英多次进入过他的脑海,现在他终于有实力反击了。
也正因为这是一种报复,慕行秋没有坚持。
左流英显然已经听到万子圣母和飞祖的话,可他谁也不看,目光无论瞧向哪,都穿透一切障碍,望向极远方,或者只是盯着眼前的灰尘。
四周霎时间鸦雀无声。
“你还没有检查自己。”左流英的目光终于落在慕行秋身上。
“嗯?”慕行秋一愣,周围的妖族也都愣住了,“自己”有什么可检查的?谁还能将自己过去一个时辰做过的事情忘记不成?
“记忆常在。”左流英指指自己的脑袋,“可是人们习惯了置之不理,这时候就要用法术将记忆找出来。”
“好,我先检查自己。”
慕行秋第一次对自己施展幻术,接受幻术的目标会陷入半昏状态,也只有他这种能够一心多用的人,才可能自我施法。
他的脑海没有立刻对自己的幻术屈服,反而做出强烈的反抗,慕行秋不得不逐渐增强幻术,终于在第七层时打开了记忆的门户。
记忆中的他坐在花丛中存想,在泥丸宫里钻研魔族幻术,然后他施展了一道法术,法术穿过花丛,进入红杉林……
慕行秋真有一段被“置之不理”的记忆。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