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流城以东一下子变得萧条,绝大多数人类与妖族都离开了,带着迷惑,不明白刚刚那一战是怎么打的,还带着一点希望:秦凌霜担保元婴无事,慕行秋也给大家安排了任务,事态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慕冬儿多等了一会,想在走之前向父亲告别,结果直到入夜之后,慕行秋才从写符中清醒过来。
“大家都走了?”慕行秋几乎没察觉到时间流逝,向断流城望去,也露出困惑的神情。
“还剩几个,除了我,还有慕烈,他要留下来向左流英挑战,殷不沉,说是要和我一块去群妖之地,我觉得他是害怕异史君报复,江火儿,他根本不知道大家要做什么。哦,秦凌霜要借用江火儿举办七月初七的仪式——父亲,你能相信吗?秦凌霜和左流英的斗法已经结束了,一点都不激烈,用法术互相交谈了几句,然后就分出了胜负。我猜他们两个没有进行真正的斗法,只是争了几句而已。”
慕冬儿一口气将话全都说完,停顿一下,说:“我走了,父亲,七月初七之前肯定能赶回来。”
“等等,先帮我做件事。”
“好啊。”慕冬儿笑了,他正觉得这次告别太平淡了,与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很高兴父亲让自己帮忙。
“走路去西城门,然后再走回来。”
“就这么点事?”
“嗯,只能走,不准飞。”
“好……吧。”
慕冬儿落在地上,殷不沉从塔后绕出来,头上仍然蒙着黑布,像盲人一样微微仰头。其实他什么都能看见,愿意的话,甚至能借助地猴子看向四面八方,他只是有点喜欢这个姿势,尤其是对方真以为他是瞎子,对他减少防范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更加得意。
慕冬儿不会再上当,冷冷地哼了一声,“我还没出发呢,你在这里等着。”
“我跟你一块进城吧,互相有个照应。”殷不沉笑着说。
“用不着,走一圈而已,要什么照应?”
“眼睛之外的照应。”
“别故弄玄虚啦,你的眼睛比谁都多。”
“那就借你几只。”
两人一边吵一边向城里走去。
珍奇楼已经被慕冬儿收起,原址多了一顶小帐篷。慕烈正在帐外向江火儿演示刀法,一个练得认真,一个看得入迷。
殷不沉对江火儿说:“小家伙,你吐点火,就知道谁更厉害了。”
“嘿,你要害死慕烈吗?”慕冬儿斥道,打量殷不沉两眼,“你不会变成跟异史君一样的坏蛋吧?”
“当然不会。要么比他更坏,要么与他完全相反。总之我不会跟异史君一样,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江火儿对别人的话向来是半知半解,但是知道殷不沉刚才在对自己说话,于是跟在一群地猴子身后,以为自己受到了邀请。
慕烈停止舞刀,犹豫了一会。也跟了上去,以为这是一次集体行动,大家都得参加。
殷不沉看得清清楚楚,没有阻止,慕冬儿更是无所谓。
在东城门前。他们停下,一字排开,看着跳蚤留下的光泽,整个白天它都在漫延,此时已经将断流城包裹其中。
“你应该问问你父亲,有没有办法通过这片光。”殷不沉说。
“父亲一直在写符,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哪来的办法?”
“可他让你进城,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慕冬儿已经走到城门前,绝不想再回头,寻思了一会,伸手按过去,光泽稍稍陷进去一点,阻力迅速增大,“我想我可以吐火打开一个缺口。”
“与异史君斗法你怎么不用这招?”
“没来得及呗。”慕冬儿深吸气,准备吐出自己的独门秘火。
“别急,麒麟来了。”殷不沉的眼睛多,果然有些好处。
跳蚤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低头看着慕冬儿。
“你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地跟着左流英跑了,把我们全给忘了吗?”慕冬儿抬头质问。跳蚤本来一直跟豢兽师们待在一起,一年前突然失踪,杨清音派人找了一段时间,直到听说它出现在左流英身边,才放弃寻找。
跳蚤晃晃头,用前蹄在地面刨了两下,转身走向城门。
“这还差不多。”慕冬儿第一个迈步,直接穿过光泽,没有受到半点阻碍,殷不沉带着地猴子们跟进去,他有预感,这趟行程不会有什么危险。
江火儿随后,穿过光泽时全身打了个寒颤,莫烈最后,穿过光泽时却热得跳了起来。
城里没有变化,仍是一片冰封,圣符军造成的破坏全都原样保持。
跳蚤迈着碎步领路,慕冬儿突然醒悟过来,“我明白了,跳蚤从前是我父亲的炼兽,所以才会……它是被我父亲叫来开门的。”
“他俩的交情不浅,就算没有共修过炼兽之法,跳蚤也会给他开门。”殷不沉压低声音,“好一头麒麟,一仆二主,左流英、慕行秋,它还真会挑。”
“跳蚤不是仆。”慕冬儿纠正道。
跳蚤扭过头来看了慕冬儿一眼,殷不沉捂住嘴,不想再得罪麒麟。
断流城不大,主街没有多长,从城东很快就走到了城西,在城门口能望见大光明镜和周围的小屋子,但是见不到人影,在秦凌霜的影响下,道士们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修行。
“真安静啊。”慕烈小声说。
麒麟转身,经过慕冬儿身边时,低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对殷不沉却露出双角,半妖和地猴子们急忙让开。
“就这么简单?父亲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啊?我应该到处走走。”
殷不沉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父亲说得很清楚,从城东到城西,然后原路回去,他还等你的消息呢。”
“好吧。”慕冬儿不太情愿地往回走。东张西望,希望能找到一点特异之处,可是快要走回东城门了,还是毫无发现,断流城像一位坦荡君子,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不行。我得仔细看看,总不能就这么走一遭。”慕冬儿再也忍不住,纵身一跃,要跳到空中查看整个断流城。
他跳起来了,却没有飞在空中,离地三尺又落了回来。
“咦?”慕冬儿既惊又喜,再试一次,还是没飞起来,随手发出一道法术。过程一丝不差,却没有任何法术显现,“原来断流城里不能施法。”
“谁说的?我用地猴子的眼睛看东西很正常,这算是法术吧。”殷不沉挽起袖子,准备发出一团烟让大家看看,结果只是抖抖手,同样没有任何效果,“咦?”
殷不沉连次几次。终于相信慕冬儿的话,“真不能施法了。但我为什么还能用地猴子的眼睛视物呢?这是麒麟设下的禁制吗?”
“不可能,跳蚤力量虽强,但它不会施展巧妙的法术,肯定是左流英或者秦凌霜。”慕冬儿止住脚步,暗暗提升体内的法力,想看看这里的禁制到底有多强。
“没准这就是他们两个的斗法。”慕烈说。
“你懂法术?”殷不沉不屑地哼了一声。
慕冬儿已经将法力提升到九成。仍然不能施法,只得放弃尝试,“慕烈说得对,这没准就是左流英和秦凌霜斗法的结果,可是输赢胜负显示在哪呢?”
殷不沉也觉得奇怪。派出几只地猴子到处跑了一圈,没查到特别之处。
慕烈虽然猜到这或许是一种斗法,但是对整件事情仍一片茫然,低头看着江火儿,突然笑了,“你在干嘛?”
江火儿伸出两条手臂,手心朝上,轻轻地一起一伏,像是在掂重量,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江火儿抬起头,满脸的兴致勃勃,嘴里啊啊地叫了几声。
慕烈也抬起双臂,没感觉到特异之处,江火儿招招手,让他站在自己面前,慕烈照做,片刻之后倒吸一口凉气,“天哪!”
慕冬儿和殷不沉正在烦恼,听到慕烈的声音,也不在意他懂不懂法术了,齐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慕烈的两条手臂也在轻轻地一起一伏,大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奇怪,左右两边……好像……好像不一样重。”
“你总用右手练刀,当然不一样重。”殷不沉抬起双臂,“瞧,我就没事,法术不分左右手。”
“你站在这里试试。”慕烈指着自己脚下,退后一步让出位置。
殷不沉走来,咳了一声,整整衣裳,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双手臂,“瞧,还是没有感觉,慕烈,你练功练傻啦。”
“可江火儿……”慕烈不相信那只是错觉,江火儿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在玩双臂一起一伏的游戏。
殷不沉不用回头就能看见江火儿,又看了一眼东城门和城门下的麒麟,突然明白了什么。
慕冬儿已经明白了,跳到殷不沉身前几步的地方,也抬起双臂,望向西城门,“咱们站在了断流城的中线上,左右两边,也就是南北两边……”慕冬儿尽量收起全部法力,他的两条手臂也开始一起一伏,“不是胳膊的重量不一样……”
“是两个世界的重量不同!”殷不沉终于醒悟,也倒吸一口凉气,“天哪,左流英和秦凌霜各创造了一个世界,跟断流城一模一样!”
“他们各创造了半个世界,北边……属于左流英,南边属于秦凌霜。”一旦抓住真相的一角,慕冬儿能察觉到更多的细节了,“左流英的确输了,他的世界少了几寸,还在慢慢减少……”
慕冬儿的自信又受一次打击,默默地向城外走去。在城门口,跳蚤飞走了,它只在城墙上方飞行,从不逾界半步。
“父亲!”慕冬儿冲着祖师塔叫了一声。
慕行秋出现在窗口,“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出发了。”
慕冬儿没法踏实地离去,“异史君说今天要找个帮手与你斗法,到底是谁?”
慕行秋沉默了一会,说:“左流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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