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走出破庙,于老僧的墓前伫立了半刻,嘴唇微动,谨言手一抬,一股风旋将刻有谨言字迹的木板拉起,木板在手,脸色很冷,泛白的双眼有赤红之色,随后收起木板,转身离去。
此去的方向是芭蕉城,谨言思索良久,有些真相离开之前终归要有个了结,谨言虽年少,不过区区八岁,但经历的一切堪比成人十数年,甚至过之而无不及,心智早熟。
虽不能见,却能知晓与人交流之间,对方是否真诚,往往对方仅需一句,谨言就能辨的分明。
这也是自修闭口禅以来的一些小收获,言多必失,只需你张口,一切就都落于明处,一字之失,甚于百句,一句之失,整个人都暴露在谨言那目不能视的双眼之下,无眼又如何?
.........这正是:
眼观人心,
心有所想,
言有所动,
如实观照!
三岁开始谨言就完全适应了没有眼睛的生活、生存,且修闭口禅之后这三年,更远甚于之前。
除开本身异于常人之听力,自修风字决以来,但凡有风的存在,就有路,能识路,可风无处不在,不动,有风,路边草动、叶动,有风,天上有风,地上有风,风就在你身边,随时跟随你。
有风,自然就能让谨言感悟,风动,则谨言念动,念动则身动,这是风字决的第一阶段:如影随形,到了这一阶段的谨言无碍眼是否可视。第二阶段则是:乘风逍遥立九天,这一阶段则是,风中有我,我中有风,风在我在,若到处是风,我则处处皆在,哪怕九天之上,只要有风,亦可前往。
可惜当年老僧虽皈依佛门,却无缘闭口禅的修行,久久无法去感悟风的存在,身上唯有至善上人赐予的风雨两章,亦可称之为风卷、雨卷,每卷各不相同,风卷有4个阶段,雨卷有5个阶段。
初入修行路,谨言处于风卷第一阶段,用老僧的话,上天带走了你一些,便会赐予你另一些,感悟风,谨言仅仅用了不到三天,而老僧则知道,哪怕是号称万年来的天才,天云大师,风字卷,用了整整三个月开悟。
天雨大师感悟雨字卷,用时整整十四个月,而天火大师感悟火字卷则更久,用时两年,这三人都是修行闭口禅中拥有惊人天赋的三人,老僧告诫,风字卷未能悟透,别去碰雨字卷,否则两卷相交,将有劫难。
因此,天音寺的大师们少有感悟多卷的存在,唯有数万年前的智风大师,感悟闭口禅当中五卷,乃是天音寺最为有成的大修行者,被修行界视为天人,当上仙看待,传说最终智风大师登天路而去。
“我欲乘风,遨游九天。”谨言闭上双眼,身边小风不断,一阵大风吹过,但未能将谨言托起,少顷,谨言脸色苍白,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距离乘风而行,还需时日。
........这正是:
蛟龙亦有搁浅时,
一遇风雨化为龙!
一路疾行,无需拐杖点路,风带着谨言亦或谨言带着风一路到芭蕉城门。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对于谨言并不陌生,这些年没事都拿他打赌开玩笑,一看谨言来到,多哈哈大笑,虽不辱及谨言,但自有一番滋味。
谨言顺利通过,并不像别的来往客商,需要验证路引。
城东,平民聚居之地,此地龙蛇混杂,谨言到此是要寻找一老妇,当年就是她看见自己被人扔下马车,随后被人抱走,又遭人遗弃,五岁的谨言初听,自是无力寻真相,但得闭口禅,风字卷小有所成之后,灵智大开,思维自然异于往日。
此次,将有一个结果,否则,他日回转,真相或将埋没于时间长河。
此地建筑低矮,多有柳巷之地,大多生存艰难之妇孺被迫以卖身度日,此前老妇年轻之时乃一名烟花女子,如今垂老,收留数名女子相互扶持。
一红砖、绿瓦、墙有蔷薇之地,大门前,站着两名女子。
“哟!”一半老徐娘,露出半边干瘦的胸部,颤巍巍,似乎要挣破胸前的束缚,出来透透气,看着眼前的孩子,微微诧异。
“小哥儿还没长醒,此地可不是你来之地。”老徐娘说完更加惊异,眼前少年,双眼泛白奇异的是没有瞳孔,似有眼疾,且走路时,左深右浅,腿有残疾。
谨言没说话,也没法说话,抽出背后长剑,惹得两女惊呼。
“我来找徐婆婆!”长剑在地上片刻就划拉出几个字。
“你和徐妈妈认识?”另一名女子看着衣衫偻烂,蓬头垢面,却带着一把长剑,背后一根长条形的包裹,左手拿着一个像是瓦罐又不像的物事。
“劳烦带路!”长剑划拉,风卷土地,字迹显露出来,让两女震惊,相互对视,随后年轻的女子紧了紧自己的胸衣。
“跟我来吧!”女子转身,窈窕之身,臀部肥大,一阵香风袭来,颇为刺鼻,谨言眉头微皱。
三楼,是徐婆婆栖息之地,终其一生,仅为自己寻了一个卧身之地,无子嗣。
“妈妈!有一少年郎寻你!”女子站立在一个朱子颜色的门前低呼。
“吱呀!”朱子门打开,苍老的徐妈妈探头而出,望向谨言,谨慎的眼神变得柔和。
“长这么大了,你怎知我居住此地?”老妇说完,微微一笑,脸上皱纹似乎都化开,心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还是先进来再说。”老妇慈祥、端庄,侧身拉着谨言进得屋内,旁边的女子诧异不已,来此半年,从未听说妈妈有晚辈?带着不解,下得楼去。
房间很雅致,不像一个老妇该有的布置,一把古琴,颇有残破,一座木头雕刻的茶水台,西北角靠窗,一个地案,摆有一方镇纸,压着一做工粗糙的纸张,旁边墨盘上,一只狼毫墨迹未干。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红楼底心枯近忧;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老妇显然是刚刚填完这首词,纸张上面残留着墨香。
“来寻老身,何事?自三年前见你一面之后,音讯全无,我自当你已经。。”老妇眼角纹络拉开,慈祥的盯着谨言。
谨言转身,走到地案后方,无需老妇引路,侧耳,取左上方书架一卷纸张,放置与案上铺开,鼻子抽动,抬手拿起墨迹未干的狼毫,蘸饱了墨水。
“我需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知道婆婆当年没有全部告诉于我!”字迹小巧却苍劲有力,透过纸张,虽谈不上龙飞凤舞,却有刀剑之气跃于纸上。
老妇掩嘴,脸色惊诧。
老妇对于谨言当然不陌生,当年怜其凄苦,寻找多回,未果,唯三年前终于得见,本想拉于膝下,不想谨言只是摇头,随后消失无音讯,未曾想,三年未见,眼前的少年不仅活着,且写得一手好字,少年郎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老妇认真仔细的勘验谨言的字迹。
“真是一手好字,不知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想来多半是好事,凭你手中字,亦可后半生衣食无忧,这我就放心了!”老妇对于谨言还是心有戚戚,多有关怀。
谨言不语,侧头望着老妇,没有瞳孔的双眼,泛白,让人心生寒意,谨言想要得知真相,老妇不以为意。
“是啊,这也是你应该知道的,当年之事,唉!”老妇慨叹。
“那晚,我送楼中女子去赴宴,夜深,归来时,发现一辆黑色马车在不远处抛出一物,未曾想是襁褓中的你,当时,身为妇人,自然心有惊惧,随后想要上前,却来一路人捡起你,脸带喜色,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老妇陷入回忆。
“半年之后,后来楼中客人谈起你,再次遭弃,之后,我曾努力寻找过,未有消息,心中自是无比烦闷,再后来,偶有你的消息传出,每一次我去寻找,都踏空而回,直到三年前,呵,那时你已经五岁,回绝了老婆子我的好意,这一消失就是三年,让老婆子好等啊!”老妇眼角微有晶莹,怜爱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多灾多难,活下来,可不易啊!
谨言泛白的双眼盯着老妇,似能看见当初发生的一切。
“可有我出生之前的消息?”谨言提笔。
“说来凑巧,当年一楼中客人无意之间的一句话,让我知晓了你的身世,只是你听着就行,切不可上门造次!”老妇语气严厉,颇有担忧。
“无妨,知晓就行!”谨言再次提笔,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薛家,你可知晓?”老妇嘴唇蠕动数次,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谨言点点头,薛家,不是大户可堪比,乃是整个芭蕉城的主宰,即便是在大周,也是攀天大树。
“薛家有人官至尚书位,此都是末节,概因,薛家历代有人进入天道宗修行,即便是皇族对于薛家都是礼敬无比。”老妇说完,脸上微微有些苍白,细细的盯着谨言,却发现毫无所获,此子心智极为坚毅,遂,缓了一口气。
谨言当然知道薛家琐事,数年乞儿,没少蹲在薛家酒楼前捡残羹果腹。
“天道宗!”谨言提笔,默默地写出了这几个大字,字里行间透着杀气,谨言泛白的双眼开始发红,这是戾气勃发的征兆。
谨言此刻脸色极为阴冷,因仁能之旧敌,仁能之死都是这天道宗。
“天道宗!”谨言嘴唇蠕动虽未有声音透出,老妇却能感觉到谨言想要说什么,谨言露出了洁白森森的牙齿,那诡异的微笑让老妇看着发毛。
“孩子啊!可不要去招惹天道宗的神仙啊!”老妇哀怨,眼角泪水不断滴落,谨言起身,轻柔的将老妇的眼泪准确的擦掉,这让老妇大为诧异。
“我母亲?”谨言转身提笔,这是谨言最终的目的。
“唉!我就不该告诉你,不该啊!”老妇哀伤,脸上满是后悔。
但谨言泛红的双眼直直的盯着老妇,没来由的,老妇觉得心底发寒。
“你。。。你母亲乃是薛家丫鬟,不知为何,薛家家主薛景和你母亲有了一些纠葛,随后你母亲怀上了你,具体事宜,我不知晓,只听说,你母亲在你被丢弃之后,满城寻找未果,半月后自缢。。。”老妇未说完,房间里突然狂风大作,满屋子都是纸张飞舞。
“孩子!”老妇狂呼,老脸惊惧。
老妇的叫声让谨言赤红的双眼逐渐恢复泛白。
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奇怪的是,漫天飞舞的纸张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屋子里并未因为这股狂风有任何的破坏。
老妇死死的盯着谨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眼前的少年太过诡异。
........这正是:
乞讨半生思家宅,
奈何侯门深似海。
噩耗风惊难掩耳,
谨言偷写吊诗来。
ps:对于作为风尘女子的老妇,心中颇有感言,生在古代,女子地位低下,没有话语权,更没有人权,大多到老都是孤身一人,许多老都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