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月拿着大氅跟在宜王身后,眼睛好像是盛满了水的碗,只要轻轻一荡漾就会溢出来。
宜王猛地转身,却正好撞上凌霜月的鼻子。细腻的肌肤上顿时泛起一阵潮红,凌霜月顿时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撞红的还是羞红的:“王爷,北地天寒,还是加上这件大氅吧?”
“不必。”没有丝毫转圜的拒绝,在到了塞外之前,就连宜王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幼学来的儒家之道居然会被抛诸于脑后,除了阴郁就是冷漠。从前,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当初的宸王,如今的皇帝身上。
他们是亲兄弟,不过皇家从来就没有血脉亲情。他跟皇帝是亲手足兄弟,不过这样的兄弟手足比世间任何一对兄弟都要远的千里,不是地域上而是从内到外都是一样。
先帝不论是将江山社稷交给他还是宸王,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必然是容不下另外一个,能够彼此容下实属不易。倘或有一日,皇太后殡天的话,他的性命也就差不多了。他不要江山,这东西拿在手里实在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他只要这辈子他最爱最在乎的女人,可是偏偏没有江山就不能跟她共偕白首,这是先帝让他做的选择,只是没想到会输得这么惨。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就好像是心在盐砺堆里被狠狠揉搓过,然后再放到太阳底下暴晒。除了疼,什么都没剩下。
“参见王爷。”穆云在他下了烽火台的一霎那,出现在他面前:“属下来迟,伏请王爷恕罪。”
“回来了?”宜王见到她,语气稍稍和缓了些:“京中如何?”
“属下离京之前,听闻皇太后在王爷离京之后,即刻从碧云寺返回宫中。与皇上皇后陡生不快,皇上下旨请小姐入宫。”穆云了解他的心思:“太医将王爷命属下送去的安胎药进给了小姐。说是小姐的身子真是王爷预料的那般,气血两虚。”
宜王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两下。胯下良驹仿佛离弦的箭,风驰电掣而去。穆云担心他出事,紧紧跟随在后面:“王爷,切不可如此,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若是一刻忍耐不住,恐怕落人口实。纵然是王爷不担心这个,也要替小姐着想一二。小姐如今身怀六甲,太医说小姐不能受了惊吓。倘或为了王爷一时失误。最终铸成大恨,岂不是这么多年的委屈都白费了?”
“不用你跟着。”宜王冷冷道。
“王爷,太医吩咐属下有句话带到王爷耳边。”穆云迟疑片刻,还是觉得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得多:“太医说,小姐原本也不至于此。起初与曾大人不睦,多少有些龃龌。小姐多年以来多命太医院预备阻孕的方剂,一日不落。天长日久的,这才落下这么个病根。若是这次小姐不能平安生产,恐怕这一生都再无做母亲的机会。王爷。您请三思。哪怕是为了小姐,也要忍耐片时,小姐那么喜欢孩子的人,若是一生不能做母亲该是何等凄凉?”
仿佛是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令人进退不得。宜王恨不得放声大喊,让压抑在胸口的这块大石横空而出,要喊破着天上的层层阴霾直透云霄。既然不许他跟凤儿在一处,那就该为找一个好的去处。曾献羽既然娶了凤儿。就该一世只对她好,怎地又跑出来个莫须有的赵敏,连个是非礼仪都分不清的女人。怎么能跟凤儿相提并论?
雪越下越大,好像是要把天底下所有的不平事全都掩埋。两匹越跑越快的快马,将两个男人的身影带到大漠的尽头。
吃了太医送来的安胎药,终于觉得困扰自己很有些时候的腰腹酸胀消弭于无形。澜惠说这是心病还要心药医,太医真是华佗在世,将小姐这块心病到底是治好了。
遇到锦弗跟澜惠插科打诨的时候,沈菱凤只能是一笑了之。若是连这句玩笑话都说不得,岂不是要说人都没有容人之量了?
“小姐,老爷回来了。”锦弗微笑着给她端了一碟藕粉桂花糖糕过来:“这些时候,老爷还真是跟闲云野鹤似地,是不是老爷在乡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子?”
“我怎么知道,难道父亲在乡下的时候,我跟着去了?”听到父亲回来,沈菱凤忍不住要出去看看。说是在京城住着,却非要往城外走。说是要去名山古刹拜访一下自己的昔年故交,当作别人都不知道似的,他哪里是去什么名山古刹拜访故交,简直就是避世而去。又不放心自己一个人留在京城,看多了曾献羽跟赵敏的故事,父亲心中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爹?!”刚出门,沈鼎玢已经推门进来。沈菱凤赶紧起身让座:“刚说您回来了,正要去看您的,这么快就来了?”
“要看看,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是不是长好了些?还是瘦了。”沈鼎玢无奈地摇摇头,只有这么个女儿,偏偏还不能省心。指望能好些,结果事与愿违:“还是吃不得?”
“好多了,太医来诊脉,配了一匣子安胎药,吃了才不过几日就已经好多了。”沈菱凤笑起来:“您瞧,我手上着镯子都捋不动了。”笑着晃了晃手腕上一汪春水似的镯子。
“你且别高兴,有件事我跟你说。”沈鼎玢要不是意外得知这件事,也不会赶在这时候回来:“边疆起了战事,安分多年的突厥突然蠢蠢欲动。联手几个小喽啰,发兵来袭。”
“什么?”怀疑自己听错了,沈菱凤惊愕地看着父亲,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他也知道亮哥戍边。若是突厥入侵,第一个出征的人必然是亮哥,胜了便是拥兵自重,败了那就是有辱国体,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好事在等着他,或者是皇帝为了除去他,不惜跟外族联手?真是这样的话,亮哥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