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泌所说,沿着朱雀大街向北走了不久,过了靖善坊,人烟就稠密起来,路人行人的服饰也变得华丽了许多,有了繁华都市的味道。越往北走人越多,大街两侧的坊墙依旧,可是比坊墙高的屋顶檐角却渐渐多了起来,不时能看到珠帘后面有隐隐约约的身影,凝神细听,还能听到几声娇俏的笑声。
李再兴那颗寂寞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俗话说得好,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貂婵,何况他不仅前世在西藏当了五年兵,这一世又在般若寺做了八年的编外小沙弥,前后十多年就没见过几个女人,更谈不上亲密接触,虽然没有正式剃度,色戒却是真没什么机会破,如今来到了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长安,美女如云,他怎么能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李再兴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几个大唐美女,先过过眼瘾。不仅他如此,就连特勒骠都有些激动起来,因为路上行人骑马的实在不少,其中不乏有漂亮的母马,特勒骠又是打喷鼻,又是摇尾巴,极尽得瑟之能事,一心想路过的小母马多看它两眼,还抓住机会和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蹭了蹭脖子,直到被李再兴发现,踢了它两脚,才不情不愿的离开,没走两步,又看中了前面的一匹白马,一溜小跑的赶了过去,低下头,碰了碰那匹白马的翘臀。
“哪来的野小子,敢我家的马。”牵马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满面虬髯的大汉,深鼻挖目,看起来不像是汉人,可是一口长安话却说得比李再兴地道多了。看到特勒骠白马,他登时大怒,瞪着一双绿眼珠子,狠狠的看着李再兴。
李再兴尴尬的勒住特勒骠,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冲着马背上刚刚转过身的华服少年拱拱手,笑道:“这位兄台,惭愧惭愧,唉哟,我的妈呀……”
李再兴话说到一半,已经看清了华服少年的真面目,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惊叫一声,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这人的脸实在太惊悚了,一张圆乎乎的大饼脸也就罢了,额上一大片黄,两腮各有一片大红,看起来像是唱戏的,最让他惊悚的却是眉毛和嘴唇。这人的眉毛又短又粗,像一把扫帚,斜飞而起。嘴唇倒是一点樱桃,不过这樱桃可能放的时间太长了,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黄额红腮,短眉黑唇,看到这一张脸,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李再兴被吓得小心脏呯呯乱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如果韦应物看到他紧张成这样,肯定会掉一地眼球。
李再兴捂着心脏,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喉咙有些干。
这也太惊恐了,难道是一个正在赶场的戏子,时间太紧,来不及卸妆?吓死老子了。
“哪来的野小子,大惊小怪的,吓死阿奴了。”华服少年也吓了一跳,捂着鼓胀胀的胸口嗔道。他的声音尖细,也不知道是捏着嗓子说话,还是天生如此。他瞪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李再兴一眼,皱了皱眉,眼波一斜,露出几分鄙视。“哼,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乡下人,真是扫兴。”
不等李再兴说话,陆护抢上前去,陪着笑,拱手作揖:“这位小娘子,真是惭愧,我家主人第一次来长安,不知道规矩,唐突了小娘子,还请恕罪。”
“这位小郎君说得一口的官腔,倒是个识礼之人。”华服少年又瞪了李再兴一眼,对那个犹自横眉怒目的胡人马夫说道:“走吧,别和这等人计较,平白坏了我京师人的风度。快点走,迟了可就赶不上了。”
胡人马夫温顺了应了一声,牵着白马快步离开。
李再兴惊魂未定,一头雾水。“这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而且是一位难得的佳人。”陆护掩唇笑道:“大唐风气开放,女子穿丈夫服饰出门的很多,以后见得多了,你就不奇怪了。”
他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臃肿身影,回想着那两道扫雪一般的眉毛,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女人,还难得的佳人?说好的柳叶眉呢,说好的小蛮腰呢?亏得老子是大白天的第一次见,要是晚上见,估计得吓尿了。
听了李再兴的疑问,陆护接着解释道,那女人额上的一片黄叫额黄,也就是常说的“额黄侵腻发”的额黄,又叫花黄。她的眉毛是阔眉,你说的柳叶眉也有,不过是一种刚刚出现的新眉妆,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喜欢阔眉的也不少。至于她的嘴唇,那叫乌唇,这是从吐蕃传来的妆容,大唐倒是不多见,没想到主君第一次进长安就见到了。
李再兴哭笑不得,暗自抹了把冷汗,大失所望,一颗火热的春心顿时凉了大半截。他想着《大明宫词》中周迅扮演的太平公主,暗自问候了一下化妆师,你妈的也太坑爹了。不过转念一眼,似乎也怨不得化妆师,真要按照历史上真实的妆容化妆,只怕这部电视剧要赔得鼻青眼肿。
安抚着一颗受伤的心,李再兴和李泌一直来到了朱雀大街的尽头,眼前便是皇城的南大门朱雀门,比起之前看到的明德门,朱雀门更加高大,仅宫墙就有三丈以上,门楼也更加高大雄伟,富丽堂皇。朱雀门前一条东西向的春明门大街,没有朱雀大街那么宽,目测也有一百多米,大约四十丈左右。
与朱雀大街南端的冷清不同,朱雀门前的这条大街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就算不能和后世北京的大府井媲美,也相去不远。最大的不同在于行人也是来去匆匆,没有一个停下来看景色的。因为没什么景色好看,大街的两侧没有商铺,只有一排排的柳树和沉默不语的坊墙,北侧则是高达三丈以上的宫墙,无声的昭示着皇族的尊严和至高无上。朱雀门虽然雄伟壮观,也不能天天看,也就是李再兴这类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才会特意在此驻足。
唉,腐朽的阶级社会啊。李再兴暗自叹了一口气,跟着李泌沿着大街向东走去。走了大概两三里路,在一个十字路口,李泌停了下来,拱拱手:“贤弟,前面就是平康坊,我就不和你一起进去了。”
李再兴拱手还礼:“三郎自便,有陆护领路,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事,我再去找你便是。”
李泌点了点头,又关照了陆护两句,这才骑着驴向北去了。李再兴则由陆护牵着马继续东行。走了不远,便来到平康坊的北门。李再兴立刻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他刚刚从朱雀大街转过来,经过两个坊,似乎都没有北门,便向陆护打听。
陆护笑着解释道,朱雀大街东西两侧的四列三十六坊都只有东西两门,没有南北门,因为三十六坊正对着皇城和宫城,为防止王气外溢,南北不能贯通,所以只能留东西两门。而其他各坊通常都有四门。
李再兴无语,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真要想保住王气不外溢,不开南北向的门哪够,坊与坊之间的大街不是南北向的?这些当官的,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少开了两个门,老百姓多麻烦啊。这么大的小区,四个门都嫌少,更何况是两个门。
李再兴一边腹诽,一边进了平康坊北门。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比起刚才经常的春明门大街,平康坊里更热闹,不仅人多,而且声音也嘈杂,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或骑马,或乘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不时有人停下来互相打招呼,一个个声音或高亢,或婉转,豪爽的大笑与温柔的娇笑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也许是路窄了些,人群也变得拥挤了许多,真可谓是摩肩接踵,挥汗成雨。放眼看去,骏马也多了起来,竟似比外面的大街上还要多上几分。
“这儿怎么这么热闹?”李再兴好奇的问道。
陆护看了一眼:“想是进士放榜了吧,举子们来这里饮酒庆祝。”他看了李再兴一眼,手一指东侧的几行院落:“这里就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风流薮,不仅举子们愿意来,韦三郎那样的游侠少年也喜欢来,你住在这里,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
“我是住在菩提寺,又不是住在里。”李再兴笑道:“我说阿护,你是不是以为我住在菩提寺就是因为去方便?”
陆护笑笑,没有解释。他虽然被李泌安排给李再兴当随从,但是他从心眼里并没有把李再兴当主人。他对李再兴客气,只是出于礼貌。李再兴怎么想,他并不关心,不过从他在朱雀街上的表现,想来他这个没受戒的沙弥不是个戒色守礼的君子,在侧,去逛逛也正常。
李再兴也没有多说。陆护怎么想,他大致也猜得到,他想怎么做,也没必要向陆护解释。之所以来长安后要住在菩提寺,是因为师傅懒残僧以前在菩提寺住过一段时间,而且那个委托人给的信物也说明,他可能经常出入菩提寺。
不过,听了陆护对的介绍,李再兴觉得师傅让他住在菩提寺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委托人出入菩提寺方便。这些既然是游侠少年的聚集地,自然也是游侠、刺客等见不得光的江湖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相应的,这里也是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住在这里有利于消息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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