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小蝶怔怔半晌,确不知她心中所思,乍闻玉人叹息,还当她在和自己开什么玩笑,而此时水灵儿神色冷冷,他童心忽起,郑重其事地道:“我近日学了个本事,能一眼看破人的心事!”
水灵儿见他满面正色,不禁蹙眉道:“怎么个看法?”虫小蝶道:“这倒容易得紧!有些脸皮薄的女孩子越是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心底倒越是对这人割舍不下!我才不信你我会刀剑相向呢!”
水灵儿又羞又恼,督见他照旧是一脸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嬉笑神色,心下倒觉得对这人无可奈何,想了想,也觉忍俊不禁,轻笑道:“这等胡话,也只有你才琢磨得出来。”
虫小蝶笑道:“是啊,我相信一切的缘分!既然我们能够相遇共事,你我便是好友!除非你是个无心无肺的木鱼!”水灵儿妙目微嗔的横了他一眼,只幽幽地叹了口气,便再没言语。
虫小蝶想方设法地逗她一笑,但见她那宛如春花绽放的笑靥背后,仍隐着一层淡淡轻愁,心底也不由一沉:女孩家的心思还真让人琢磨不透!
水灵儿温柔体贴的背后究竟隐隐地藏着些什么呢?即远即近似地!虫小蝶也不由地受其感染,他的心头仿似被一股看不见的阴云包裹着,千言万语一起涌过来,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两人都觉一阵黯然,默默怅望着前面的小溪。忽见溪边丛林中闪过一道人影,微微一晃,便即不见。虫小蝶瞧出那人身法不俗,不由地“咦”了一声,但见那人忽又自从林内转出,手持水瓮去溪边取水。
水灵儿的秀眉忽地一扬,道:“难道这人是在烹茶?”却见那人三十上下,貌如古松。宽袍大袖,颇为洒脱。他取了水,又将水缓缓倾入身边一只银瓶内。虫小蝶以前与抹轩轩相处时候,便知道那是煎茶用的汤瓶,不由笑道:“这地方竟还有雅人烹茶?”
两人好奇心起,缓步走上。那人全神贯注地倾倒溪水,对二人竟是视而不见。水灵儿忽道:“水泉不佳,能损茶味!”
那人“咦”了一声,才抬起头来,见水灵儿竟是个妙龄少女。不由哂道:“小姑娘也懂茶么?”
虫小蝶见他言语大咧咧的,便也撇嘴道:“不敢说懂,只比你精通一些!”
水灵儿道:“此溪浪激水急,与茶的冲和之旨不合,且水质略浊,必有害茶味!”转身指着身后十余丈外那道潺潺山溪,“这条小溪水流清明,溪底白石澄澈可见,正应了轻清甘洁四美。才能有助茶性!”
那人登时变色,道:“正是正是,怎地我先前没有想到啊?姑娘果真是方家啊!”他说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区区鹿广,近日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不敢请教姑娘贵姓?”
水灵儿见他这一揖几乎以头触地,料不到他忽然间又客气的过了头。忙微微一笑:“小女子本姓水,鹿先生不必客气了!”
鹿广忙道:“这怎地是客气?姑娘稍候,待我去取了水来!”身形一晃。两个起落,已到了那山溪跟前,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瓮水,飘然掠回。
虫小蝶见他手捧的石瓮中满注溪水,但来去如风,水滴也不溅出一滴,忍不住赞道:“好身法!”
鹿广冷冷督他一眼,道:“这些粗比武功,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里可与茶道相比?”恭恭敬敬地将水注入银瓶,喃喃自语道,“好水,果是好水!”
而虫小蝶见他举止中带着三分痴气,只笑了笑,便没还口。
水灵儿淡淡一笑,正待跟虫小蝶转身走开。鹿广又叫道:“水姑娘慢行!鹿某约了一位朋友来此斗茶,难得遇见方家,请姑娘留下指点一二!”
水灵儿心底仍觉抑郁本要离去,闻言不禁双目一亮。斗茶又称“茗战”,乃是互较茶道高低的一种赏心乐事,明时斗茶之风在士大夫间极是风行。水灵儿自幼家富,且师从名家,学了满腹的茶艺,却从未见过真正的斗茶,此时也不禁大是好奇。
鹿广得意洋洋地道:“嘿嘿,那家伙虽然精明,但论起茶道,却极是不通。我要胜他,也是手到擒来!草庐便在前面,姑娘留下,也就是看看乐子。”
他一边在前带路,一边向水灵儿攀谈茶道,听水灵儿说的头头是道,更是肃然起敬。适才虫小蝶一开口,鹿广登知他不通茶道,便对他理也不理。而虫小蝶只是默默地背着钟离老盟主,一言不发地紧紧捶着他二人身后。
才进了草庐,虫小蝶就将老盟主轻轻放在条椅上。便先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气,转头却见门口放着一只采药用的药囊,料来这鹿广乃是个采药的郎中。
水灵儿却娥眉颦蹙,道:“茶性易染,此地药味浓郁,哪能品茶?”
鹿广一拍大腿,叫道:“正是正是,师尊呵斥过我数次,怎地我又没想到!嘿,我这么颠三倒四的,少时怎么跟那人斗茶?”
他手忙脚乱地自草庐中取了风炉、茶盏、竹筅褚般茶具,望着水灵儿道,“水姑娘看,却去哪里斗茶为妙啊?”
虫小蝶看他满面焦急之色,竟似背会了诗书的顽童盼着老师指点一般,不由心底暗笑。
水灵儿道:“茂林修竹,白石幽泉,都是品茶佳地!”伸手一指十余丈外的竹阴,“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便在那里为佳。”
鹿广如奉御旨,捧着茶具如飞而去。虫小蝶跟水灵儿对望一笑,均觉这人大是有趣。
鹿广正忙碌间,忽又想起一事,低声道:“我这朋友麻烦至极,见了二位不免多疑,二位不必通报姓名,只说是我师弟师妹便是!”这话正合虫小蝶和水灵儿的心意,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语音才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长笑:“鹿兄,可让你久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十余丈外的林内闪出,隔得虽远,但笑声便似对坐闲谈般清晰随意。那人白面长须,相貌儒雅,紫杉临风,颇有飘然出尘之致。看他步伐不快,但笑声未绝,已大袖飘飘地立在了竹阴下。
“原来鹿兄竟约了两个帮手?”那紫衫客手抚长髯,卸下肩上的竹篓。
鹿广哂道:“你当是比武群殴吗,还要帮手?这是我师弟、师妹,今日只是来看看热闹!”紫衫客冷电般的目光在虫、水二人面上一转,登时微微变色,沉声道:“想不到医王门下,竟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失敬失敬!”说着便向两人拱了拱手。
“医王门下?”虫小蝶和水灵儿心底齐齐一震:“难道这鹿广竟是传说中的大医王汪驴的弟子?”但此时却又不便相问,只得含笑还礼。
鹿广却气的翘起了胡子,道:“嘿嘿,他们是神仙般的人物,我自然是恶鬼般的人物了?”紫衫客洒然笑道:“鹿兄啸傲云霞,妙手回春,那是连神仙也羡慕的!”
鹿广面色登缓,“呵呵”大笑:“自认得你,便这一句还像句人话。”他早就布置妥当,竹阴下三块大石,可桌可椅,大笑声中,便各自落座。
紫衫客手拈长髯,悠然笑道:“鹿兄,你为了敝庄的‘神仙果’,连着跟我赌了多回。第一回是围棋,你输了六子吧?”水灵儿听他说起“神仙果”,登时秀眉微蹙。鹿广却面现尴尬之色,冷哼一声,道:“不错,是我输了。”紫衫客又笑道:“二回又赌双陆,你连输三局,可是有的?”
“哼哼,你这家伙机诈百出,这双陆我倒输得心服口服。”鹿广点一点头,忽又瞪起双眼,“这当口,你提这些芝麻屁事做什么?”
紫衫客笑道:“也没什么。若是兄弟输了两回,早就让你去敝庄去采那神仙果了!”鹿广变色道:“你七拐八绕,是笑我没有赌品吗?那也怨不得我,先前我早问你要什么,你却总是笑而不答。”
“鹿兄是难得的老实人,我岂能要你的东西!”紫衫客却大度的摆手笑道,“罢了,这回斗茶,小弟若是输了,立马便请许兄弟进庄采果,多少自便。”
鹿广怒道:“不成不成!这回定要跟你立下个规矩。你要什么,寒玉冰蟾膏还是九天九阳丹?”紫衫客摇头道:“我都不要!”
鹿广竖起眉毛,道:“那便是七种毒虫炼制、能解奇毒的七宝降龙丸?”紫衫客一笑摇头。
鹿广拍腿大叫:“哈哈,你这家伙近来爱玩毒虫毒草,是不是想要铁线蜈蚣?大力紫金蛛?难道是十爪龙蝎?”
紫衫客一直在摇头,最终一笑:“这些毒虫难道你还带在身上吗?”
鹿广猛一咬牙:“带在身上的只有一样,便是甘露瓯,你要吗?”
紫衫客长叹了一声:“倘若我再说不要,只怕你定要怨我瞧你不起!罢了,便是甘露瓯吧!”
ps:茶道、棋道、琴道、书道,以后我都会提及,我天朝文化源远流长,武侠不光得有刀光剑影,还得有墨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