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汪驴呼地顿住步子,森然道,“水丫头的为人,老夫素来是佩服的。若是她来求我救人尚可,偏偏老夫最烦的那钟离老狗却是这待救之人,老夫巴不得他现在就死!!”
鹿广陪笑道:“师父若是厌恶钟离盟主,便只看水姑娘的金面,岂不是一样的道理?”
汪驴冷笑道:“怎么是一样的道理?若是在一碗上好香茗里添上几口唾沫,你喝是不喝?”鹿广料不到他会说出如此妙喻,登时哑口无言。
汪驴哼了一声,望着虫小蝶,又道:“竟然还说为了大明武林?为了那个风雨飘摇,气数已尽的朝廷?真是让老夫望而生厌!”
水灵儿只得耐着性子跟他强词夺理,苦笑道,“救护我大明朝廷又有什么错了。虽然如今君王残暴无道,东厂鱼肉百姓。但是国难当头,人人有责。老爷子你啸傲烟霞,自然可做个傲视权贵的世外高人。但寻常百姓可就不同了,若是没有人能像钟离老盟主一般,敢站出来,挥臂一掷,我泱泱大明将会毁于瓦剌之手!到时,万千黎民未免要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汪驴哈哈大笑:“姓余的老阉狗不是好货,那些朱氏官家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明朝廷一命呜呼,那是最好不过。”
水灵儿暗自吐了下舌头:“这人说话的口径,真是妄自菲薄那!”
虫小蝶却再也忍耐不住,道:“你口口声声怨愤大明,难道你不是大明子民?”
“不错!”汪驴虎目圆睁,冷冷地道,“鹿广,你告诉他们,老夫是谁!”
鹿广满面大汗,颤声道:“家师……家师的爷爷是当年大辽国天祚皇帝之侄。天庆八年,曾被封为惠王!”
虫小蝶跟水灵儿顿时愣住。水灵儿这才想起当日在幽冥鬼府中曾听凌渊王说起这汪驴的来历,依稀便是个契丹人氏,只是这一路求医心切,倒忘了此事,更想不到这汪驴非但是契丹人,更是大辽国最后一个皇帝天祚帝的后人。
“老夫本来姓耶律,只因这姓氏太过引人注目,便只得改从母姓。”汪驴仰头长笑,笑声颇有几分苍凉。
水灵儿知道。几十年前大辽被金国所灭,那时候大辽国最后一个皇帝天祚帝屡战屡败,最终在沙漠中被金兵擒住,如此算来,汪驴爷爷被封惠王的时候,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身遭国难,却也无力回天。
“冤有头债有主,袭灭大辽的可是金国。”虫小蝶笑道。“我大明自潭渊之盟,曾与大辽结好百年,大医王怎地会埋怨起中原朝廷来?”
汪驴怒道:“金兵灭我大辽,自是不共戴天之仇。但中原朝廷却也在紧要关头。与金人联手相攻,背信弃盟,落井下石,比金国更加不如。哼哼。金国是虎狼,你们朝廷便是犬豕。总而言之,他妈的一对半斤八两的恶贼。都不是好东西!”他越骂越是愤慨,两眼电光灼灼,瞧来让人胆寒。
水灵儿苦劝道:“祖辈之仇,难道你还真的想让大明也破亡吗?”
虫小蝶却站起身来,道:“灵儿,咱们走!”
三人都是一愣。汪驴也止了骂声,奇道:“小子,你当真不给钟离折戟疗伤了?”
虫小蝶怒道:“钟离伯伯乃是义气之人,他自会赞成我的做法!左右不过一条性命,大不了一死了之,却也不必卑躬屈膝,在此听你大放厥词!”
他身子摇晃,便向外行。但他怒火一发,牵动伤势,胸口一痛,双腿一软,险些栽倒,水灵儿慌忙上前搀住。
“师父,”鹿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人性子太直,求您体谅则个,便大仁大义,给他医了罢!”
汪驴怒喝道:“这小子要和他那钟离老狗做英雄好汉,老夫便得让他如愿!送客,快给我送客!”
他訇然一吼,满屋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虫小蝶大怒,暗道:“相信钟离伯伯宁肯一死,也不在此看他嘴脸!”一急之下,胸中一团热火倒撞上来,竟昏了过去。
水灵儿花容失色,不禁垂下泪来。鹿广在地上“砰砰”磕头,道:“师尊,这位虫公子和水姑娘都是好人,虫公子替我受伤在先,若逐出医谷,未免显得咱们太过小气……”
汪驴吼叫一通,怒火稍歇,但见水灵儿珠泪莹莹,虫小蝶双目紧闭,心下也觉不忍,挥手道:“也罢,那便让他们在此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给我滚得远远的!”
鹿广如释重负,忙将二人引出屋来,到院子西侧的偏房内安歇。
他先将虫小蝶抱到大炕上卧好,又给把了脉,才跟水灵儿道:“无妨,只是急火攻心,吃一服降心火的药便好!”说完向水灵儿作了一揖,便跑出去抓药去了。
水灵儿握着虫小蝶的手,呆坐床头,痴痴四望,却见这间茅屋也甚是洁净清雅,四壁都裱了桑皮纸,透过花棱窗可见屋外的秀树远山。
想来这大医王汪驴身为故辽贵胄,便是隐居深山依然讲究至极。只是此刻水灵儿的心底却觉得空荡荡的。她本也是有些清高自傲的性子,素来懒得求人,但瞧见虫小蝶那苍白消瘦的脸颊,不禁清泪在眼眶里打转,暗道:“小虫子,便有什么气,也忍一忍吧!”
过了半晌,鹿广捧了一碗草药进屋,讪讪地又陪了许多好话。水灵儿看这老实人急得满头大汗,倒有几分不忍,苦笑道:“小女子知道汪神医雅好茶道,这次特意备了许多名茶和茶具,另有他喜好的珍奇物事,却没料到竟会闹得这般僵……”
“哎哟,我怎地忘了水姑娘还是烹茶妙手!”鹿广忽地一拍大腿,面露喜色,“不如咱们便这么着了……”低声嘀咕了几句。水灵儿也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虫小蝶饮了药,过不多时,便即转醒。
水灵儿怕他再犯倔强,忙温言劝慰。虫小蝶本来去意已决,但瞧见她近乎哀求的神色,只得郁郁一叹,草草吃了些干粮,便又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