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煮鹤斫兰舟,紫电绿绮尽染潃。
井蛙岂能语沧海,夜郎徒堪夸王侯。
仙客已随黄鹤杳,妄人犹伴墨鸦流。
长笑世间凤凰少,不如归去楚江秋。
——摘自《神经病有所好转论坛百战录》
魔法晶石和香料铺散在流雾当中,水悠扬挥动着海蓝石魔杖,符文轻轻流泻着,化为一道道幽蓝色的流波,沿着玄秘的轨迹浮沉着。
一个阵法悄悄形成,水悠扬轻喝一声,光芒顿时变得明暗不定,而无尽雾气,都向着峡谷的一个方向猛涌过去。
一个箭步射上,水悠扬一砖拍开数块大石,顿时一个洞口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迟虑,他便走了进去。
然而,在他踏入后数瞬,脑海中忽而生出一股眩晕之感。
似真似幻,若梦若醒,飞思在灵台如烟流过,水悠扬感觉到无尽的彩色光点弥漫了视野,他的思维渐渐模糊起来。
是转瞬,还是千秋万古?当思维飞越了无尽的距离,真实也许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问题是,当时间也能受到操纵时,什么又是真实?
一幅幅画面隐隐自水悠扬眼前掠过,却全都看不分明,只觉得光阴似如风一般逆流而过。当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都市当中。
建筑很是古朴,基本上看不到高楼大厦,都是一幢幢的小楼平房,街道上穿行的汽车也都显得颇为笨重而粗拙,且,更有许多人力车来回穿梭着。
这座城市的文明程度显然要超越了农耕文明,但繁华却较中夏如今的大小城市都差了很远。
“这……是哪儿?”水悠扬自语道,心头生出一片愕然。急于完成任务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地方。
正当他凝立之时,天空中的云霭忽地飞速流动起来,而人流也登时化为了飞快的流影,不断穿行变换着。
当云霭飘行速度回复正常,突然间,一位中年女子满面张皇神色狂奔过来,沉思中的水悠扬猛然惊醒,正要躲避,但不知怎地,竟然没躲过去,与她撞了满怀。
然而,那女子却是如烟似雾,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水悠扬登时一惊,随即明白:这不是真实!
“影像,还是幻境?”
抬眼时,远方忽见一片硝烟,升腾而起,炮声如雷,炸破长空!
“快跑啊!”一股人潮,倏地汹涌而来,挤满了长长的街道,水悠扬能看到这些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有学生,有商人,也有警察,甚至还有军人。但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带着无尽的张皇神色。
啪!
一位老人被挤得拐杖折断,跌倒在地,然而,人们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接从他的身上践踏了过去!
骨骼折断的声音传出,而老人的痛呼,顷刻便被人潮的脚步声所淹没。
水悠扬心头骤痛,脑海涌上一片怒火,忍不住快步冲去,然而,他却是如同游鱼入水一般,在无尽的人流中,畅通无阻地穿行。
近了。水悠扬只觉脚步声渐渐稀疏,他静静望着老人衣衫破碎,周身布满脚印和淤色的尸体,眼眶骤酸,望着他布满皱纹惊恐的脸,轻轻地将手伸了过去,想要闭上他那不肯闭阖的浑浊双眸。
但他的手仍只是从老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随即,一阵枪声响起。
水悠扬心头剧痛,抬起了头,一群身着草绿色军装的士兵正笑嘻嘻地行进而来,口中咕哝着水悠扬听不懂的话语。不过,和扶桑人打了几次交道的水悠扬,却是能肯定,这些都是扶桑士兵。
这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金陵!
金陵大屠杀,水悠扬脑海中浮现出这五个字,他搜寻着自己脑海中关于这部分的记忆。这五个字,对于没心没肺的小混混水兵来说,似乎仅仅只是一段众口相传的历史而已,故而水悠扬回忆之时,也并未生出什么感触。之前,他对中夏和扶桑的仇怨的认识,也不过是一般的民族仇怨,若非因为孟秦楼的死,他真能以纯粹的所谓“旁观者清”的目光去看待。
然而,他现在却要真实地感受这一切。
隆隆开着路的,是四辆并行的坦克,其中一台的炮管上,竟是吊着一周身伤痕累累的中夏军人,一群扶桑士兵一边行进一边指着他,不时发出哈哈大笑。
而那名中夏军人的目光,则是空洞的,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仇恨,似已被抽走了灵魂。
后方突然传出一个嚣狂的声音,源自一位矮小而满脸横肉的军官。随即,坦克边上的一名扶桑士兵一枪打断了吊着那人绳子。这时,那位中夏士兵脸上的表情才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但随即他重重地坠在了地上,直接被坦克慢慢碾过他的身躯,把他压成了肉泥。
顿时,一队扶桑人都大笑起来,纷纷望着那名开枪的士兵,露出赞赏的神色,而那名扶桑军官更是竖起了大拇指。
“这群畜生!”
水悠扬怒吼了出来,他开始明白了,为什么中夏人对扶桑人有着如此深的仇恨,这种玩弄、残杀俘虏的行径,在他看来的确是过分至极。
但随即,他看到了更令他气血填胸,永世难忘的景象。
“板载!”扶桑军官高声叫道,而扶桑军队登时加快了行进速度,穿过水悠扬的身躯,向着方才逃走的那批金陵市民疾追过去。
前排的二十多名扶桑兵同时上膛,冲锋枪向着前方一阵扫射,顿时血肉横飞,哭叫声不绝。
登时,水悠扬喉中不自主地发出一声野狼一般的吼啸!
他抽出了冰翔剑,向四方的扶桑兵狂斩,斗气横天,剑影崩云,却都似泥牛入海,消隐无踪。
这并非真实,却又真实若此。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哪怕一丝一毫。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力地,旁观这一幕人间惨剧!
“啊啊啊啊啊……”水悠扬怒叫着,而被扫射的金陵市民们也这般惨叫着,他们踉踉跄跄地奔跑,互相冲撞着,一旦跌倒,不是被身边的人踩扁,便是被汹涌而来的飞弹打得鲜血横流。
殷红的血浆,霎时便铺满了地面,凄艳无比。硝烟中,扶桑士兵纷纷欢叫着,眼中露出嗜血而狂热的光芒。
一名扶桑军曹望见几名市民逃入小巷中,忽地笑着高声叫道:“花姑娘!”
几个扶桑兵顿时脱离了队伍,追击上去,他们行步如飞,很快追上了仓皇逃奔的几人。随即,水悠扬也追了上去。
这是一家四口,两名成年人都身着粗布服饰,衣衫上甚至打着一沓沓的补丁,显然是社会底层的贫民,但这对姐弟却都生得甚是美丽,即便衣衫粗旧,也掩盖不住清秀莫名的面容。
“还……还请太君……君……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一家子!”那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满面惊恐,结结巴巴地道,他年轻的时候想来也是个极俊秀的男子,但生活的辛劳,已是在他的面容上镌满细纹,布满沧桑。
“唔?”那名扶桑军曹道。
这对夫妇以为生还有望,急忙都跪倒在了地上,拼命叩头起来,头皮霎时便撞破了,在石质地面上留下滴滴血痕。
目光转向身边,两名扶桑兵顿时刺刀上膛,将这对夫妇的头颅同时砍了下来,鲜血如泉喷涌!他们失去生命的头颅上,还写满着无尽的惊愕和不舍,瞳孔分明转向他们儿女的方向……
水悠扬的眼眶已是有泪淌出,而心中似被一个滚烫的刺状物体堵住了。
而那几个扶桑兵则是压根看都不看他们失去生命的尸体,直接钻进了巷旁一座平房,他们方才看得清明,那对姐弟逃了进去。
屋内只有一张小床,三个婴儿并排躺在床上,而那对姐弟正在墙角瑟瑟发抖,当他们看到扶桑兵的进入,顿时表情由惊恐变成了完全的绝望。
面容猥琐的扶桑军曹望向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少女,眼中充满火热之色,嘴唇翕动不止。但正在这时,床上的三个婴儿却突然哭啼起来。
一个扶桑士兵立即挥着刺刀,将三个婴儿逐次挑起,向着窗外摔去,顿时三条鲜活的小生命,便化为三团触目惊心的血泥!
那弟弟已是吓得长大了口,眼眶通红,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但当那名扶桑军曹向少女扑过来时,他却是猛扑了上去,叫道:“不要伤害我姐姐!”
扶桑军曹呸了一声,一脚一踢,十四岁的少年便飞了出去,在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霎时便昏了过去。
而丑恶的扶桑军曹,则是扑上了美丽的少女,在哭叫之中,撕去了她的衣衫。
扶桑士兵纷纷拍手,眸中流露出炽热而完全失去了廉耻和人性的光,他们已是一群比野兽还野兽的生物。
一名扶桑士兵听着少女的痛叫,也兴奋得发出一声高亢的吼啸,他眼角余光瞥向了晕倒在墙边,满头是血的清秀少年,忽地冲了过去,解开皮带,撕开了他的衣衫,从后方贯了进去。
水悠扬的脸上已是含满泪水,他双手持剑,奋力斩出,但剑气所至,却是一片虚无。
不忍再看的他,转过身,走了出去,他的牙关咬紧自己的唇,唇上已是鲜血涔涔渗出。
刚走出门外,他便看见那条大街已是烈火燃烧,不时有木料折断的声音传出,而小巷的另一头,正发出无尽的叫好声。
循声而去,只见两名扶桑军官正分站在一个邮箱两侧,两排中夏人目光空洞地站立着,不断向前走去,扶桑军官们则抬手一枪,将他们的脑袋打爆,红白交杂的脑浆喷溅而出。
道路的中央,大群扶桑士兵则不断发出叫好之声。
杀人比赛。原来,这真不是子虚乌有的传说。
水悠扬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烈焰奔腾,怒火如毒蛇在他身躯中钻洞,啮噬着他的身躯。
只是,他能做什么?他,只是个局外人啊……
“不,我不是局外人!”水悠扬猛地吼道,眼中流出的泪花,竟是含着鲜血。
“从今天起,我,水悠扬——我是中夏人!每一个扶桑人,都将是我的死敌!”
当这句话出口,眼前霎时模糊,更多的影像,一幕幕如快速放映一般,自他的眼前飘飞而过,而后,归于一片混沌。
水悠扬静立着,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要脱体而去。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人类对于同类的凶残,可以达到这样的地步。解剖、细菌实验……一桩桩一件件,如刀子一般割噬着他的寸心。
这都是在许多年前,真实发生在金陵城的事件,被龙脉所记录,而后为水悠扬无意所见。
这个国家的深重苦难,让他真正地对它产生了一种共鸣,他现在的身躯属于这里,而他的灵魂,自此时起,也不可能和这个古老的国度割裂开来。
当一切散去,水悠扬看到炽夜正闻声赶来:“小扬,你叫什么?”
“没事,这山洞有点古怪,已经被我驱散了。”水悠扬强作平静,用衣袖擦去满脸的泪水,继续向前布置传送阵法。
“那就好,我同你一起过去吧……”炽夜平实的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关切之意。
“嗯。”水悠扬转过头,望着死生与共的朋友和战友,方才如餐万刃的一颗心似是找到了一股温暖之意。
这个国家,值得他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