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林家祭祖。
林家祠堂占地约有10亩,位处林家大院东面,整座祠堂坐西朝东,祠堂内亭台楼榭,十分幽静。当晚,林则徐带着妻子郑淑卿、长子林汝舟,长女林尘谭,两名幼子和两名未出阁的小女,以及阖府上下所有宗亲、家丁、丫环,来到了林家宗祠。
祠堂大门两侧各耸立着一只一米多高的汉白玉大理石狮子,朱红色的油漆大门敞着,露出天井似的院子,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一米多宽三四米高的汉白玉大石碑,刻着一篇《林氏祖先祭文》,书法刚柔并济。
一进祠堂大院,家丁、丫环们便按照吩咐在院子里跪下了。再往前,就是供奉林氏祖先的大殿,大殿青瓦屋顶,灵台上排列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进门前的三阶大理石台阶,台阶上铺了厚厚的蒲团。女人不能进祠堂,郑淑卿带着三儿三女,就在殿门口儿跪着。林则徐独自一人慢慢地踱进了供奉祖先灵位的祠堂。
林则徐跪在祖宗灵位前,磕头祷告:“吾父宾日,曾中秀才;饱读诗书,聪慧过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推善算,自知生死。所生三子,仁德兼备。祖宗之德,和气致祥,耕读传家,族风优存;敬养父母,上善若水,恩泽族人,?于乡里;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此皆我祖宗之大德也。后嗣子孙,秉承祖上之家训,孝道为先,谦恭和善,勤俭持家。致使家园耀光,代代兴旺,户户发达,百年根基枝繁叶茂,人才辈出,事业有成。诸多成就,全仰祖宗之功德,护佑后世之昌隆也!今逢乱世,蛮夷横行,今怀念祖宗之大德,万世不能忘怀。敬立明堂碑刻石以铭后世。愿列祖列宗保佑子孙:人人平安,家家兴旺;事业发达,功成名就;长盛不衰:老有所尊,幼有所爱。今备祭物,聊表寸心:祖宗有灵,来格来尝。伏维,?飨。”
“汝甚**,汝父已知矣。”
听到这声音,林则徐诧异的抬起了头,他望着灵位两侧忽明忽暗的烛台,震惊道:“莫不是祖宗显灵了?”
“你说对了,我就是你的祖先。”那道声音又一次幽幽的响了起来。
林则徐顿时诚惶诚恐的磕头跪拜道:“不肖子孙林则徐滋扰祖宗安眠,还望恕罪。不知祖宗是我林家哪一代哪一辈?”
那道声音忽然停了。过了一会儿,只听灵台后方传来了细细的议论声。
“妞儿,你说我是该说是他什么人来着?”
“反正都是骗人,随便编一个嘛,就七舅老爷好了。”
“七舅老爷?这辈分太低了,我怎么也得是太祖辈的吧?”
林则徐不是李元霸。听到这里,林则徐就是傻子也知道被人戏弄了。他站起身,一声厉喝:“幕后所藏者何人!”
没有听到回答,林则徐怒目圆睁,一扯悬挂的白布,走进后堂,却见空荡荡的灵台后,哪里有人的身影?
林家祠堂外,房顶上,孟旭和崔念奴刚刚贴着房瓦片藏好。
崔念奴磨蹭着小腿,抱怨道:“这就是你说的禁烟英雄?为什么完全没有感觉到你对他应有的尊重?”
“别……别吵,我现在很紧张。”孟旭颤颤巍巍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白沙,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根。
“喂!你这个人真是没救了,居然在禁烟英雄的头顶肆无忌惮的抽着廉价的香烟!”
孟旭吐出烟圈,眯着眼睛惬意的笑了:“又完成了一个梦想,在禁烟英雄的头顶抽烟,这感觉不能更爽了。”
“……你到底都有些什么奇怪的梦想。”
“我们的任务真的要从这个人开始吗?”崔念奴继续打量着林则徐问孟旭。至少现在看来,林则徐不过是一个留着性感胡子的呆萌大叔罢了。
“这一次,我们只要做观众就好了。相信我,任何想要扭转鸦片战争结局的穿越者,绝对不会放掉林则徐这颗好棋。”
崔念奴不满的扭了扭身子,正想往孟旭那边移动一点,好靠着他取暖。房檐下突然传来一声激昂的喊声,在静谧庄严的祠堂里显得异常刺耳:“圣旨到,湖广总督林则徐接旨!”
跪在祠堂内的林则徐听到声音,心中一沉,他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过来,跪拜道:“林则徐接旨。”
白面黑发的钦差趾高气扬的背负着双手站在院子中央。身边跟着八个披甲带刀的大兵。太监看了眼林则徐,从一旁取过金黄色的圣旨,拿腔作调的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湖广总督林则徐办理不善,致我大清疆土陷于洋人之手。今革去四品卿衔,留粤备查问。钦此。”
“轰”地一下,这消息把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年前还因为虎门销烟立下大功的林大人,为何会忽然被革职查办?
林则徐听了这消息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到地上。他张了张那干涩的嘴唇,恭敬道:“林则徐接旨。”
钦差太监交接了圣旨,若有深意的瞟了眼林则徐,冷笑道:“林大人,您在珠江口吃了打败仗,让那些红头发大鼻子的洋人踩着咱大清的脸面上了天。论罪,本应该是发配伊犁充军。皇上他仁慈心善,念在你销有功,这才网开一面。林大人,新任湖广总督正黄旗的博尔济吉特??琦善大人。”
林则徐震惊道:“博尔济吉特??琦善?琦善性情懦弱,如今征战之际,皇上怎么会选他接任如此要职?”
“林大人,我劝您呀,没事多琢磨琢磨皇上的意思。当官的连皇上的意思都吃不准,那这官也做到头了。”
送走了钦差太监,林则徐强作镇定的走出祠堂,领着妻儿宗族来到林家大院的一处吊楼,那是林家议论重要大事的地方。
尽管林则徐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有过从平步青云到辞官回家的坎坷经历。但是这一次罢官的联系实在太大了,大到可能改变大清200年的历史。洋人隐忍百年,只是慑于摸不清大清水师的实力。大清水师疏于训练,且船炮落后,如今戳破了这层纸,洋人来大清劫掠的势头必然更加猛烈。
届时鸦片必然传播更甚,虎门销烟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也将付诸东流。
一杯参茶灌下去,林则徐的脸上这才恢复了一点人气儿。眼见左右亲信、宗族个个脸上带着惶恐不安的表情,他皱眉道:“不过是被贬了职,这日子该过还是得过。广州不太平了,大伙回去收拾一下,这两天我联系车行,大家先回福建老家住一阵子。”
林则徐话音刚落,年仅二十岁的三女儿林普晴忿忿不平道:“爹爹,朝廷任命琦善接替您,摆明了是要向洋人认怂了。朝廷既然无疑御敌,爹爹还留着做什么,倒不如和我们一起回老家!”
林则徐眯起了眼睛。在座的二十多人,想不到却是他这个三女儿看的最洞彻。林则徐叹了口气,啧啧道:“朝廷负了我,我却不能负了朝廷。三妮儿,你和郑家那小子的婚事也要缓缓了。明后两日,你也准备和你娘、哥哥他们回老家。”
林普晴眼睛冒火,正要争辩,却被大哥林汝舟拉住了胳膊。
“三妹,不要任性,听爹吩咐。”
林普晴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独自生气了闷气。
“都散了吧。”林则徐缓缓说完,堂下的众人便一一告退。一时间,整个议事厅内,只剩下这个年过五十六的老人。林则徐正打算站起身,院里的官家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以手抹汗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革新会的人来了,指名说要见您。”
林则徐一怔,愕然道:“来了几个?”
“就一个,是个年轻男子。”
“带他进来。”
革新会是个最近忽然在光头兴起的团体,聚集了一二十个学堂的学生,整天把“革命维新”之类的挂在嘴边,算得上大逆不道。这些人平时见了他,就和耗子见了猫一样躲着。怎么今天反倒自己上门来了?钦差太监的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到,难不成有什么联系?
面相黝黑的少年被领进了屋。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棉衣,架着眼睛,向林则徐恭敬的施了个礼。林则徐打量着这名少年,半响,诧异道:“你是革新会的人?”
“学生许还山,正是革新会的会长。”
林则徐面色严峻,冷冷道:“你私自勾结心怀不轨之人,散布谣言,霍乱人心。如何还敢大着胆子来见本官?”
许还山一抱拳,充满英气的眼神对上了林则徐的眼睛:“因为我相信历史不会骗人。我相信林大人一定会对我说的话动心。”
这个年轻人虽说不大,也就是和林普晴上下的年纪。但他顾盼之间,却有一种看破世事的沧桑感,这倒是引起了林则徐的兴趣。
“你且说说,你有什么要告诉本官的?”|
“师夷长技以制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