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就在眼前,只消抬起头来,赵峰便仿佛能嗅到那泥土的腥味。
先登之功,近在眼前了!
闪转腾挪,窄窄的一方云梯上,赵峰宛若灵活的猿猴,不断躲避着城墙上丢掷下来的滚石、檑木。来不及顾忌身后兄弟的哀嚎声,赵峰一鼓作气爬到了顶端,纵身一跃间,钢刀舞动,缺口处探出身子来的几名叛军便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赵峰于是顺势落到了城墙上叛军留下的空隙中。
先登的士卒谓之死士,其中凶险自不必提。功劳虽大,风险却不小。
赵峰踏上城墙还没喘上两口气,肋下就让叛军用长枪捣了两窟窿,鲜血淋漓的。
“啊!”赵峰大喝一声,奋力挥刀,将身前几柄长枪斩断。顶着盾牌左冲右突,好不容易将蜂拥而来的叛军挤退几步。
终于,云梯上又有一只手搭上了城墙,赵峰的亲卫赶了上来……
冲上城墙的官军越来越多,外墙的这处缺口再度成为双方角力的重点。
不远处的扬州内城墙上,叛军的一干首脑草草的结束晚餐,神情一如既往的凝重。
“军师,外墙要失守了,再让俺上去冲杀一番吧!”
躺在担架上的秦刚浑身上下绑满了白布条,伤口一次次的崩裂,鲜血溢出,布条染成了褐色,大腿上两个碗口大的血洞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原本粗狂的体型如今竟已消瘦了一圈。
“不用了。”李易微微摇头,淡然道:“若是守不住,就退回内城来吧!”
“这……这就要退回来吗?俺不甘心啊!”秦刚那唯一能动的左手愤愤地拍在担架上,手臂粗细的毛竹应声而裂。
李易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没什么不甘心的,咱们已经拖了的够久了!”
这些天的攻城战双方打的很激烈,官军没日没夜的发起进攻,仗着人数众多,王忠嗣尽可任意施为,用的便是疲兵之策。
然而每一次战斗,官军派出的人数都不过数千人。下午外城墙被砸出缺口的时候才破天荒的发动了两万人马,试图一举拿下外城墙。
不光叛军疑惑,官军内部也很疑惑。明明除掉分散到其余三门的两万多人马外,官军还有五万多人,可主将王忠嗣每一次都只派出数千兵马攻城。说是车轮战,让每一支部队都有上场的机会,破城之后,战功也好利益均沾。
然而聪明人总是不缺的,韩稚的建言或者王忠嗣默认的目的渐渐的也被人看出了一二。
莫名其妙的被打发来平叛,长安城里,不安分的李亨又在做着不安分的事。长安城如今就是个大火坑,本来身份就够尴尬了,偏偏又是百战名将,哪敢往里面跳啊!
拿到最近一阵子塘报的王忠嗣竟开始有些感激李林甫了。多好的一个人啊!给了自己这么好的一个置身事外的机会!虽然肯定带着某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但这不丝毫能抹杀此刻王忠嗣对他的感激。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要是不好好抓住了,王忠嗣也就称不上名将了。
反正军饷照发,当大帅的都不急,底下的大头兵又哪里会在乎?至于将军们,就更不会急了!没了战争,将军过的日子那是人过的吗?一个个只会舞文弄墨、瘦不拉几的老穷酸,就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口水喷了一脸,偏生自己还只能笑脸相迎,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一旦说了,什么同科、同门的能引来一大片,口诛笔伐下,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住啊!
还是战场好,再碰到不听话的文官,一鞭子招呼过去。想告状?可以,等打完了仗再说!嘿嘿,仗打完了,老子要是没死,那定然是升官了,有功之臣,怕你个逑逑!
慢些就慢些吧,兵者,存亡之大事也,哪能不谨慎呢?几千人就几千人吧!正好轮着来,休息休息,养精蓄锐的,多好啊!
至于政事堂的每日一催,谁去管他?估计现如今三位宰相自己的忙的自顾不暇了,哪有空管南边的事啊!催一催不过是为了表示表示朝廷还在关注这里罢了。
话说如今徐相解决了粮食问题,再拖上几个月也没有问题。
只是,官军没问题了,叛军这里却有了很大的麻烦。
“军师,城里的粮食只够吃五日了!”
孔轲走了过来,负责大军粮草辎重的他,这些天来无疑是最累的。好在功夫够深,也能熬得过去。
“这还只算了士兵,城内的百姓已经断粮两日了!”
李易默然的看着激战中的外城墙,一句话也没说。
“断粮就断粮吧,反正扬州的这帮刁民断了一个多月的粮,也没见饿死多少人。”
自从知道无需经营扬州之后,叛军的这帮谋士们便不再在意扬州百姓的死活了。死了便死了吧,还能为大军省些粮食。
叛军的粮食来的也不容易,杨家百年的积累,一朝起事,碰到粮荒,算得上是天赐良机,然而也打乱了杨廷和循序渐进的计划,之前的囤积的粮食并不多。
拿下扬州城的时候,为了安民,多少放出了一部分粮食,南方粮荒,叛军攻城略地却不曾抢到多少粮食。如今经过这么些天的激烈战斗,叛军的粮食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该准备退路了!”
这是李易如今真实的想法,官军的懈怠,让李易出乎意料的多拖了许多时日,若按照原先李易的设想,这个时候官军只怕已经登上扬州内城墙了,哪里会连外城墙都没拿下。既然还有五日的粮草,那就再多拖上一两日,留给教主的时间多些,总归是件好事。
“冲啊!”
伴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官军潮水般的从大营内涌出。
扬州外城墙上,那处缺口附近已聚集了上千名的官军士兵。
外城墙陷落了!
李易挥了挥手,亲兵会意,跑上前几步,摇动事先约定好的旗帜,那是让外城墙上的守兵撤退的信号。
随着叛军有序的退下,赵峰没花多大功夫便占领了扬州外城城墙。
望着渐渐退下的叛军,赵峰原本欣喜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无论怎么看,叛军这都是有目的的撤退,只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赵峰想不通,自然,这些事也轮不到他这个小将来想。
当扬州外城墙上插上大唐的军旗时,远处大营内的王忠嗣若有所思。
“大帅,看样子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啊!”一旁的韩稚直截了当,二人间多年的默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
王忠嗣想了想,说道:“不用管它,命令三军,连夜掘土,填平瓮城内的沟壑。”
“好的!”韩稚点头,转身下去传令。
扬州外城墙与内城墙间尚有一里多的距离,除了一条连通两座城门、宽不过三尺的窄道外,瓮城的两侧俱是深达数丈的大坑,坑内铺满了削尖了的毛竹。
大军想要通过就必须将这两侧的大坑填平,好在,官军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至少,在这一刻,王忠嗣是这么想的。
扬州外城墙陷落的这一晚,遥远的岭南道,武夷山中突然涌出一支数万的精锐骑兵。
说是精锐,倒有些夸张,除了当先数百匹高头大马之外,身后的骑士座下大多是矮小的滇马、高丽马,甚至还有拿骡子充数的。
装备也不算齐整,完好的盔甲就没见有多少,好一些的,一前一后绑了两块铁板,随便点的就只能裹上一层牛皮。兵器更是五花八门,精钢打造的兵器全部集中在当先那数百人手中,其余的最多将抢来的锄头用火融了,做成个似模似样的枪头,套上根竹竿就能当枪使。
好在南方的山林中总是不缺竹子的,人人倒都能背上一块竹盾,拿上一根长长的竹矛。
别看这支队伍装备不齐整,士气倒是高昂异常。
也难怪,原本就是杨廷和这帮人花费了几十年一把手养大的人,从小脑子里就被灌输了激进、造反的思想,加上出山以来,无往不利的战况,这支部队又哪会没有士气呢?
说来也好笑,堂堂大唐王朝,号称举世最强,兵锋远播万里,打的四夷浑身颤抖。谁承想,这才太平了几年,南方的所谓府军竟已经烂到了这等地步。
都跑到城墙根下了,也不见上面的守兵射箭迎敌,一个个抱着脑袋躲在女墙下面,有那胆子大些的,也不过颤抖的抬头往外看一眼,等发现铺天盖地的士兵来袭时,一个个又怪叫着瘫了下去。
直到攻城的人跑到城墙上,捡起那些士兵丢弃的弓箭时,这才恍然大悟!
他娘的竟然全是竹子加木板,上面绑了一根细绳,看上去倒是似模似样的,还没用力呢,“弓”就碎了!
这下子倒让试图缴获一些官军装备的士兵们,心凉了大半。
果然,那些个盔甲、武器,竟全他娘的全是硬木板上刷漆,银枪蜡头,说的就是这个。
无奈之下的士兵们,只好敲开百姓的大门,把家里的铁锅、菜刀抢了,这才换来些许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