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
谢举伯很清楚,怕是自己那句富可敌国深深的刺激到了赵昀。
想想也是,堂堂大宋朝的皇帝,坐拥天下,甚至连给自己的儿子搞个元宵庆典,都要精打细算,勒紧了裤腰带数来数去私房钱不过才二十万两银子。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谢举伯吧唧了一下嘴,想想那些个富商手中的产业,府库中的银子,自己也是想要干掉这些为富不仁的富商巨贾的。
不过想到那几个应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富商背后站着的人,谢举伯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皇上,那六个富商中,有几个跟宗室的几位嗣王来往极为亲密,而其余三个呢,却是心向皇上的,当初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帮忙,贾大人才能筹措到足够的粮食,让朝廷过了一劫,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随意下手,怕是说不过去,而且那几人跟贾大人也是相交莫逆的。”
谢举伯小心的提醒了一下赵昀。
赵昀鼻孔中喘着粗气,虽然心中颇为不甘,却是知道,那三个富商跟嗣王系走的极近,要是没有明确的理由和证据,就算是再眼馋,怕是也不能轻易下手了。
“以后朝廷一应用度来往,当杜绝此等不仁不义之恶商。不是还有三个人是心向皇家的嘛?就都交给他们好了。”
“微臣遵旨。”
“只是那几位富商真愿意将银子给朝廷?”
朝廷张口,银子少了解决不了问题,银子多了,那些人哪怕再心向皇家,怕是也不会那么好说话吧?
商人重利,这一点儿赵昀还是很清楚的。
“额……这个……皇上,贾大人的意思是,这些银子不是朝廷白拿那几位巨商的,而是以借贷的方式,朝廷以朝廷用度商贸以及盐铁之利作保,从这些巨商之中暂时借贷些许银子,待到国库充盈再行归还。”
谢举伯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敢情搞了半天,赵昀还以为那些个富商是完全无私的给朝廷银子,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可是别人凭什么要将自己兜里的银子给朝廷?
试想一下,就连赵昀拿自己的内帑私房钱,都是龇牙咧嘴,更不要说那些个重利的商人了。
“借贷?找那些商人借贷?还要用盐铁之利作保?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让朕还有何颜面?朝廷又有何颜面?”
果不其然,听到赵昀的话谢举伯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要是没有银子,朝廷说不定都要没了,那时候要颜面还有什么用?
不过转念想想似乎赵昀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啊。
整个大宋朝都是赵昀的,那些巨商本就应该感激涕零的献给赵昀银子才对啊。
“此事绝无可行,朕堂堂天子,岂能为了些许金银去开口找那些商人借贷?此事绝无可行。”
赵昀似乎在说服谢举伯,又似乎是在自己说服自己。
“皇上,交子滥行之事,其实远比朝中那些大人们所讲的要更严重十倍百倍。李参知说将交子交由商贾认领,可是那些商贾最终只会将交子之祸转移给普通百姓,并不会动摇他们任何之私利,除非那些认领交子的人能够保证交子不会使用,可是这又怎么可能?他们其实,巴不得朝廷多发交子。”
谢举伯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巴不得多发交子?不是说交子无人愿意使用么?”
赵昀疑惑道。
“交子只是普通百姓不愿意使用罢了。不管朝廷如何发行交子,交子如何不如草纸,都损害不了任何商贾的利益。面对普通百姓,那些商贾极力压低交子的价值,以几分之一的银子甚至几文铜子从普通百姓手中拿到交子,另一边又可以从朝廷以等额的交子换回等额的银子,这一进一出那些商贾能够攫取多少银财?朝廷发行再多的交子又能对他们有何伤害?最终只能是那些普通百姓好不容易积攒的财富都给那些富商巨贾给榨取了,损害的却是朝廷的威信。”
“朝廷也可以以跟市价相同的加钱回收交子啊。”
“……”
谢举伯无语的翻了一下白眼。
“皇上,若是朝廷发行交子又以远低于交子面额的银子收回交子,您觉得还朝廷发行不发行交子还有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
“皇上啊,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是故意用不值一钱的交子换银子,不仅普通百姓不会用交子,那些个富商巨贾更是不可能会用交子,朝廷又何必浪费如此多银财去做那无用功?更何况国不与民争利,朝廷若是如此做,岂止是与民争利,简直是强取豪夺啊,那时候怕是不用蒙古人侵扰,我大宋自己就先都乱了起来啊。”
谢举伯无奈的解释道。
赵昀即便是再不懂这些基础经济学的道道,谢举伯此刻说的如此直白,也是能听懂的。
“皇上,贾大人说,找那些愿意为皇上效力的巨商们拆借银子实在是无奈之举,其实市舶司银行也有一些银子,只是那些银子贾大人另有他用,只需一年时间,皇上就不必再为银子犯愁。而且市舶司银行的那些银子,想必皇上也听说过,都是京中富户勋贵们存放在市舶司内的,贾大人也是要按月计息给那些人的。
这同样也是拆借,只是拆借的名头换了一个而已。若是皇上真不愿拆借那几家巨商的银子,贾大人也可以将市舶司银行内的银子先给皇上,只是贾大人说了,如此一来,市舶司衙门要产生效益也就是收获银子的时间,就要往后推迟至少一年往上了。
皇上,微臣以为,此次拆借那些愿意为皇上效力的巨商府中银子,皇上完全可以当做不知情,只要微臣不说,那些个巨商们更不会将此等隐秘之事四处宣扬,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行君子之事,愿意拆借,而不是强纳,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啊。”
眼见愁眉苦脸的赵昀有些意动,谢举伯又岂能不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循循善诱道。
“交子真不能发?”
“交子真正是不能再发了,皇上。不仅交子不能再发,开朝之后微臣还会奏请皇上收回各路自发交子之权!”
谢举伯斩钉截铁的道。
“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微臣自作主张。”
“那些人,也不会说出去?”
“那些人绝无可能自断财路啊,皇上。”
“他们愿意出多少银子?如何计息”
“两百万两银子是绝无问题,此次没有任何利息之说,那些人心向皇上啊。”
“两百万两啊……”
赵昀拖长了声音,摇了摇头,起身就走。
“皇上……”
谢举伯被赵昀这没头没脑的动作弄的大急。
“此事朕不知情,银子都是你从市舶司中抽调的,师宪给的。”
赵昀头也不回,声音遥遥传来。
“皇上,万万不能将银子出处推到贾大人身上啊。”
谢举伯紧赶两步追上赵昀低声道。
“这又是为何?”
赵昀转身,有些莫名其弥。
顺水推舟给贾似道身上加点功劳,赵昀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的,更不要说,这本身就是贾似道的功劳。
“皇上,贾大人是离开了临安城,可是朝中有多少人对贾大人怀有恶意?他们正愁找不到贾大人的把柄,若是那些人知道贾大人将市舶司的银子抽调给皇上,怕是最多一个时辰,市舶司银行在临安的府衙就要被人踏破了。”
“生意上门,不好吗?”
“我的皇上啊,那些人会眼巴巴的上门去给贾大人的市舶司银行送银子?他们只会拼命的拿着银票去市舶司银行中提现银,只要贾大人的市舶司银行不能兑现银票中的银子,那贾大人好不容易费尽心思为市舶司攒下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啊。
皇上想一想,您将银子存入市舶司银行,换回几张银票。可是当你想要用银票将银子兑换成现银拿回来的时候,市舶司银行却说银票不能兑现或者没有银子兑现,皇上您以后还会将银子存入市舶司银行吗?”
“既然自己的银子都兑现不回来,自然是不会再存……”
赵昀直勾勾的看着谢举伯,谢举伯沉重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赵昀已经想明白后面一连串的后果了。
市舶司银行是贾似道第一个大张旗鼓打出手的招牌,当时就引来无数风言风语,一旦将市舶司银行的招牌给砸了,那么接下来不用想,整个市舶司衙门会面临什么后果。怕是贾似道还没有到广州,无数的攻讦已经先到赵昀的案牍之上了。
市舶司衙门倒了,贾似道能落得好?他赵昀能落得好?
先前就有通敌的攻讦,这一次怕是欺君诛九族的罪名那些人也能罗织的出来吧。
赵昀叹了一口气。
“那为何开始爱卿还要说继续发行交子?”
而后赵昀话锋一转,却是问出了另一个在心中萦绕了很久的问题。
是谢举伯自己在端明殿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继续发行交子,可是也同样是他谢举伯后面坚决反对发行交子。
“这个……其实是贾大人的意思?”
谢举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师宪的意思?”
赵昀惊疑道,眼珠转了转。
“臣也不知道贾大人为何如此。”
谢举伯赶紧撇干净关系,贾似道也早就跟他说过,要是赵昀问他为何前后不一,可以直接说是他的意思。所以,谢举伯是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
“师宪不容易啊。”
赵昀无语抬头,叹声道。
谢举伯深以为然。
这个不容易到底是哪个不容易,谢举伯就不知道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爱卿你一手操办了,朕,什么都不知情,朕的内帑也不用拿出来了吧?”
“微臣遵旨,皇上已经为我大宋殚精极虑劳心无数,皇上的内帑臣岂敢觊觎?至于元宵,皇上想如何操办就如何操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