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救我!”
范瑄瑄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呼救。
刀疤男的双肩一抖,手上用劲,脚下滴辘辘转个圈,已和瑄瑄原地调换了位置,那顶青面獠牙的方面头盔又罩在他头上。他分明不想让旁人看出他的真相。
我半卧半倚地靠在墙根的暗影里,因听瑄瑄称那年轻男子为小兵,向他呼救,表现得甚为熟络,便着意打量了他一番。我从瑄瑄白皙匀称的腿侧望过去,见他宽肩阔背,脸膛黝黑,鬓角齐整,头顶冒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额上滚着晶莹的汗珠,从上到下皆是蓝色打扮:头戴明蓝色棒球帽,身着明蓝色运动服,脚穿明蓝色跑鞋,手臂上的肌肉一棱棱的,双手戴着一副红色拳套,脖子上搭一条白毛巾,似乎刚走下拳击训练场一般。
因是背光,瞧不太真着他的五观,只见他一手握着肩头的白毛巾,去额上擦拭,镇定自若,从从容容,英气勃勃。仔细回想此人,却并不认得,心说,这人只怕是瑄瑄找来的帮手,跟瑄瑄如此熟络。只要他不是警察,不是来抓我的,是生人也并不打紧,反正见过我左焰的大江市民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人。
刀疤男立在瑄瑄身后,听了那名叫小兵的人的冷言冷语,看他左近并无其他人,瓮声瓮气地道:“我与这女人说话,干你什么事?”
那叫小兵的甫一望见刀疤男方头犄角、青面獠牙、双目黑洞洞,面上雾蒙蒙地泛着绿光。吓了一跳,却转见这人面容僵硬,一动不动。便知是戴了头盔,正气凛然地道:“笑话,你擅闯隧道,挟持人质,违法犯罪,还问干我什么事?”
刀疤男嘠地怪笑一声,不依不饶地笑道:“你说我违法犯罪。我还真就违了法犯了罪。我告诉你,我已经在这隧道中放了一枚威力无比的重磅炸弹,只消砰地一声。这隧道连同隧道顶上的房屋都会被轰然塌下来。”
那刀疤男因是双面头盔,这几句话从那里面嗡嗡地传来,竟似冲我而言,骇得我大惊失色。心说如果这隧道被炸塌。我们几人岂不都被活埋在这数十米深的地底下了么?我反正遭人追杀,也不知能活多久,死了也就死了,可是瑄瑄未有半点过错,无端裹将进来,纯属无辜,又对我情深意重,怎能让祸端加于她身上。正待出声阻止,却听瑄瑄失声道:“天啊。你竟然放了炸弹在洞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被一齐活埋在这里吗?”其声婉转如莺,悦耳愉听,却满含惊恐。
刀疤男不以为意地道:“我本是一个魔鬼,还怕什么死?等炸弹一响,我就把你往怀里一搂。哈哈,有你这样一个大美人陪着,就是死了也值了。”
“左焰!”那小兵大吼一声。我浑身一颤,却听他道:“你杀了谭文虎,又杀了一个外国人,还在居民楼里放炸弹,丧尽天良,还不够吗?”他说这些罪行,全与我无关,前两件纯系郭尹二人栽赃陷害,后一件连我也不知是谁干的。我正要出语反驳,肩上却被瑄瑄的鞋跟踢了一下,正在想她突地踢我一脚是啥意思,却见数米之外的小兵手指刀疤男,蓦地明白那小兵误将刀疤男当作是我,尚未察觉我躲在那二人身后,忙心领神会地将身体贴紧墙壁,闭口不言。
刀疤男嘿嘿笑道:“我要是左焰,就不会学那丧家之犬忙着逃命,径直到那鸟警局去放一二百枚炸弹,将那些混帐王八蛋炸作五六七八百块,让他们做鬼都没有一个全尸,岂不是更加痛快!”
那小兵怔道:“你不是左焰?那你是谁?”
瑄瑄被这男人害得做恶梦连连,却不知他到底是何来历,着实想听听刀疤男说说他的真名实姓,谁知那刀疤男竟哈哈一笑,“不错,我就是左焰,你倒要拿老子怎地?”竟然以错对错,毫不在意小兵的误会。那笑声因捂在头盔里,教我们三人听着仍是嘠嘠嘠的怪叫。
那小兵见他如此猖狂,直气得双拳攥得咯吱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迫于他手里擒着瑄瑄,投鼠忌器,急得在当原地将双拳擂得嘭嘭响,落了个干瞪眼,白着急,又想他言语里将警局里所有警察一概视作坏蛋,便怀疑他可能曾被某些不良警察伤害过,蓄意报复,便道:“你这个家伙臭名照著,应该说智商不错,却怎么脑子这般简单,岂不知警局里虽有不少败类,但也并非个个都是歁世渔利之徒,怎么能一口气将所有警察都骂作混帐王八蛋。再说,你对个别警察不满,可以通过正规的法律渠道,走施法程序,求取公正,怎能因此祸及无辜市民?”
刀疤男骂骂咧咧道:“妈逼的,我运气不好,曾经见到两个警察屡次三番到人家公司抹油吃黑,强拿硬要,扬言不给钱就封了人家的大门。这种行径可比王八不知混帐多少倍,我骂他混帐王八还是便宜的。要知道,那俩个王八可是警局的王八头子,连王八头子都坏了,你说整个警局哪里还有一个好的,那还不全都是王八。再说那王八头子一开口就是几十万,开几次口就要了数百万,那可是人家公司数十号人一年的挣头。我骂他一两句混帐王八蛋算什么?”
那小兵阒然一惊,道:“警局的头子不只一个,你说的是哪个?”
刀疤男讥诮道:“王八头子当然只有他们俩个,你倒来问我还有哪个?难道你也是那警局里出来的小王八?”
那小兵听这个方头鬼王八前王八后,心里着实火大,听他拐弯抹角打听自己的来路,暗揣这人如此嫉恨警察。自己若承认是警察,恐于救人不利,却又不想就此撒谎丢份。便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刀疤男打趣道:“你若是警局的小王八呢,我就将炸弹引爆,将你在这黑洞中活活埋上一千年一万年,叫你永远见不着天日。你若不是警局的小王八呢,就快点给老子滚开,免得老子一发火就是在你身上戳出无数窟窿不好看。”说到“戳出窈窕”四字时声腔陡高。实是厉声怒吼。
小兵鼻子里嗤了一嗤,斜眼道:“躲在女人后面污言秽语,哪里像个爷们儿?有本事你放开这个姑娘与我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刀疤男悻悻然道:“妈逼的。这女人真是骚劲十足啊,诱得这个小王八抢着为她到我这里来送死?老子先尝尝是个什么滋味?”说着从两排狰狞的獠牙中伸出一根乌黑的舌头在瑄瑄的耳后舔了一下,就像舔雪糕甜品似的。
我再也无法耐住性子,高举板砖。照他脑袋上兜头拍下。
那小兵亦厉吼了一声。虎跃上来,一记势大力沉的左刺拳击向瑄瑄身后。
眼看刀疤男在逼仄的人行过道前后受敌,要被打个正着,却见他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忽地后撤一步,不差毫厘地让过我手上的砖头。我那拍空的砖头却正好撞上小兵那闪电般刺来的拳头。要说那拳头也真是骇人,虽然戴着软皮拳套,竟然硬如铁锤。砰地一下将我手里的半截砖头击得粉碎。
瑄瑄蓦地尖叫一声,双手捂面。样子甚是痛苦,显然是被砖屑飞溅在了脸上。
小兵啊呀惊叫一声,急忙后撤一步,满是歉疚地道:“瑄瑄,你伤着了么?”
瑄瑄双手捧面,指缝溢血,跺脚道:“啊哟,痛,你,你这个笨蛋!”
刀疤男后撤一步,正好一肩顶在我肋上,我嘭地撞倒在墙头上,背部被一个尖锐的东西顶了一下,直痛得我龇着牙倒吸数口凉气,恍惚间听瑄瑄娇声骂笨蛋,想起瑄瑄一个女子都能将我从那高楼中救到这隧洞里,自己却无力保护他,不由地在心里大骂自己蠢笨无用。
刀疤男轻轻退了一步就胜了我们两人,却颇不高兴地道:“妈逼的,我来救你出苦海,你却在背后暗算我,等我把这个小王八处理掉,看我怎么收拾你?”这话明显是对着他身后的我说的。
我这时已有几分清醒,厌恶地道:“你装神弄鬼,要我跟你下阿鼻地狱,却还说是来救我出苦海,谁相信你的鬼话?”
刀疤男冷笑道:“你不跟我下地狱,在这阳世上还活得下去么?只怕还没走出这隧道就被这些阳间的混帐王八蛋乱枪打死了。”
那小兵误以刀疤男为左焰,突见我出现在“左焰”身后,而且亦以“左焰”为敌,便欣喜不已地高声道:“前面那位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合起来将这个通缉犯左焰拿下。届时,我到警局里给你请功,你可以获得十万元的奖励。”
协助警察抓到我左焰就可以获得警方十万元的奖励,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悬赏通缉令,的确真有其事。可是,刀疤男替我顶包,我又怎能与人合起来害他。心说,如果我与他合力对付刀疤男,刀疤男迁怒于我,反口说出我才是真左焰,那时,这个小兵为了得到警方的赏金势必又要转与刀疤男联合来抓我,眼见一个刀疤男的武力便已胜过我不知多少倍,要是再加上一个散手狂,我岂不是连半点生还的机会都没了,到了那时,除非有土地爷帮我土遁,否则万难逃脱,是以只将那小兵的当作耳旁风,不做任何回应。
刀疤男谑笑道:“嘠嘠嘠,真正好笑,你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要是告诉你那才是个傻子。”又转过半个头来对着我,咕咕哝哝地道:“嘿嘿,有种的话,你就告诉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那狰狞且邪恶的面具,不由地心里叫苦,生怕他一语道出真相,被暗处的警察得知,又拿子弹赶得我做燕子飞。
“你告诉他你是谁?”刀疤男浑不在在意地重复道。
我怔在当地,不吱一声。
“你怕他?怎么?”刀疤男言语中带着几分诧异。
我嘴硬道:“他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刀疤男忿然不平地道:“妈逼的。我们老大让我拼了命来接应你,说你跟郭真超、尹文彬那两个王八头子捉对放血,定然是个有胆有用的种。谁知你竟这么怂包?”
我不知他说的那个老大是谁,却听他开口骂我怂包,不由得怒气陡生,“是你自己承认是左焰的,关我屁事!”
“那你跟这个小王八说你就是他们玩儿命通缉的左焰,说你是被郭真超和尹文彬那两大王八头子栽赃陷害的,”刀疤男拍胸脯道。“我管保这个小王八吃不了你。”
我心说,你叫我说,我就说吗?你算老几?悻悻然。不予理睬。
那小兵被我俩这一番话弄得愣头愣脑,也不知哪个是真左焰,哪个是假左焰,便忽然偏身探头向瑄瑄与刀疤男身后张望。我寻思他定然在媒体上见过我的模样。便侧着身体愈发紧贴在墙脚的暗影中。那小兵看不见我。心里陡生一计,蓦地向刀疤男道:“是英雄好汉的取下头盔来。”心说,这两人必有一个是左焰,如果戴面具的不是,那两人身后的必然就是。
刀疤男嘠嘠一笑,“妈逼的,你想激将我是不是?我骂警察是混帐王八蛋,却并不表示我就是什么英雄好汉。我凭什么要取下头盔来?”
这时,就听我身后黑洞洞的隧道里有一人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就就在前面,有人在说话。”另有一人同样气喘吁吁地道:“小,小刘,呼呼叫郭队,增,增加警,警力。”一阵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奔来,又有四根光柱在隧道弯角处摇摇晃晃地奔来。
我从这声音判断正是前面追我的那四个警察,想是他们沿着隧道一路追到循礼门车站,寻我不着,又原路找了回来。心说,瑄瑄有了那四个警察,必然不会有事,我却万万不能落在那四人手中,慌忙跳下人行窄道,落足于铁轨中央,拔腿便跑。谁知那小兵也咄地跳下,伸手挡住我的去路。
刀疤男惶然道:“哦哟,不妙不妙,又来了几个小王八,若是救不出你,回去老大一定饶不了我。”伸掌在瑄瑄肩头一拍,“范医生,你走吧,咱们不玩儿了。”语气虽仍不失谐谑取闹,却已含了几分恭敬,想是方才那小兵说瑄瑄是个善良正直的医生,曾经救了无数人性命,触动了他。
瑄瑄却出人意料地借他手掌一拍之势向后一倒,贴在他身上,小声道:“他是警察,你与我合起来演一出戏。”猛地高声娇呵:“啊呀,这个色狼,快将手拿开。”
刀疤男突听瑄瑄如此言语,怔了一怔,忽地领悟,嘿嘿坏笑两声,半狰狞的头颅伸到瑄瑄肩头,做出一副邪恶无比的样子,一只手拶开五指,作势向瑄瑄隆起的胸部抓去,另一只手却放在瑄瑄身后若有所动。
那小兵站在数米之外,听不见瑄瑄的低语,却只见到刀疤男突地将手搭在瑄瑄肩头,将瑄瑄一把拉入怀中,面目淫邪狰狞之极,一只咸猪手正伸向瑄瑄圣洁的胸脯,另一只手却放在瑄瑄的翘臀后摩挲着,状极猥琐,又听瑄瑄大呼色狼,这一下真如晴天霹雳打在他心上,刹时间,女儿的贞洁,男儿的尊严,种种念头山呼海啸一般涌向他心头,忙不迭地抛下我,身子一纵,重又跃回人行道,寻着瑄瑄身边的空档,举拳去打那刀疤男。
刀疤男见他隔着瑄瑄,闪电般一拳击来,那拳头因裹着红色拳套,在昏暗的光线里竟似火炬一般,向外喷射着蓝光赤焰,刺得快要凝滞的空气轰地一响,心说这一拳真是劲势惊人,遂不敢小覤,却也并不见惊慌,从容地将瑄瑄覆着青丝的螓首向下一按,让她低下头,免得伤着了她,再甩步提气,聚周身之力于右手食指,迎着那拳头戳去。他伸指的动作并不见有多快,我却隐隐听见他指尖与空气之际隐隐发出嗤嗤的响声,就像利刃划破玻璃一般。
两人拳指如电,倏地撞在一起,倏地又向后弹开。
噗——拳套被刺出一个焦黑的深洞,电击一般。
我立身之处刚好在二人脚下。却是将瑄瑄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惊得额角直冒冷汗,原来这个小兵是个警察。幸好没有与他联手对付刀疤男,否则就真的被他诓了去了,却又想瑄瑄为了救我,竟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甘与这恶魔合作骗这个警察,心里既万般感动,又颇有几分愧疚——没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却要一个女人拼了命来相救。转念这小兵既是警察,身后又有数名警察赶来,数人围攻之下。那刀疤男必定腾不出手来加害瑄瑄,瑄瑄的安危当是无虞,一念及此,心里顿感释然。刚好见小兵跃回人行道。去对付刀疤男,让出了路,便发足向前飞奔。跑不到十步,听见身后刀疤男大吼一声,“小王八,便宜你了,把这女人还你,接好了!”
我急收脚步。回身反顾。怎奈站立之处较先前奔出的地方明亮不少,于明看暗。影像模糊,只见刀疤男飞起一脚踹在瑄瑄背心,瑄瑄头脚猛地向后一仰,腰部几乎折成了九十度,砰地向路基下的铁轨飞坠而去,吓得我啊呀大叫一声,却见小兵已然跃下铁轨,伸出双手,托住疾速下坠的瑄瑄。
刀疤男转身向我疾走,一边疾呼:“左焰,快走!”
我虽明知瑄瑄与刀疤男是演双簧给小兵看,好让我速速脱身,却也担心那刀疤男手脚没有轻重,伤着了瑄瑄,竟至于又向回跑,欲回去察看瑄瑄的伤势。
刀疤男疾驱到我侧近,跃下铁轨,伸指扣住我肩关节,教我无法回走。
“你这个笨蛋,范医生死不了!”他沉声道。
我明明见他一脚将瑄瑄踹飞了,直怕是连腰都折断了,结结实实在他脸上打了两拳。他却没有躲闪,仍沉声呵道:“你这个笨蛋,范医生没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几个警察可都拿着枪,你想死吗?”
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刀疤男是什么来头,见他心狠手辣,装神弄鬼,不免嘀咕自己跟了他去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压根儿没打算跟他一路同行,但是,一听到他说起那几个警察拿着枪,便想起身板魁梧得如同尊铁塔的郭真超和长着一张狐狸脸的尹文彬,心说这两人狼狈为奸,如果落到这两人的爪牙手中只怕是更没啥好果子吃,又听刀疤男说瑄瑄没事,虽然心中疑虑,却也别无他法,只好转身随他疾走,可是因为心中犹疑,脚下也不甚得力,比他的速度慢了不少。刀疤男不满意我粘粘乎乎,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又见我脚下迟软,疑我刚才跳下铁轨,腿上受了伤,便三两步窜到我左手边,伸出一只手,握紧我小臂,拉着我向前飞驰。
可是,只这样缓得片刻,那小兵却已放下瑄瑄,飞身追到我身后。我想加快点速度,脚下却已感乏力,只听他在我脖颈后面一米之内深吸了一口气,呼地一拳向我脑后打来。
我心里电光般一闪,若使这后脑给他打着,那该死的芯片被打得爆裂在头颅中,我这条贱命岂不是葬送在此了,仓皇间忙地曲身低头。一股疾风呼地从我头顶掠过,直刮得头皮冰凉。
刀疤男停下脚步,回转身来,骂道:“妈逼的,一个小兵竟然胆敢撵我大鬼的屁股。老子在你身上戳一百个窟窿,看你还撵不撵?”食指匕首般撑出,余下四指握拳,对准小兵的太阳穴、双目、咽喉、连刺数指,我耳中闻见空气破布般嗤嗤连响,又轰轰然重叠交加,眼前指影如电光,拳头似烈焰,忽上忽下,变幻莫测,真看得目眩神昏,瞠目结舌。
我亲眼见识过刀疤男那一根手指坚如金钢钻,将铁板噗地戳出一个洞来,又见他这递指如电,心说那小兵的拳头再硬,也必然比不上那惊世骇俗的金钢指,转瞬之间必是非死即惨,便凝神细瞧那小兵的身手,却见他双拳交于胸前,左一晃,右一闪,连避数指,临到最后,眼看一指哨叫着奔他咽喉而来,眨眼即已触着他喉尖,显然无法再行闪避,却见他忽地腰身后折,右脚腾地飞起,橇橇板一般由下至上踢向刀疤男右臂腋下,双手却已却已撑向地面,一个后手翻,疾退数步。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刀疤男旁跨一步,避过小兵由下至上撩来的脚尖,咦了一声。道:“小王八羔子,还有两下子啊!”
后面隧洞弯道处的光柱已经转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扫射在我头顶的穹隆上、脚下的铁轨上,偶尔也照到我们三人身上、脸上,“就,就在前前面,不不不远了。好好好像。快,快点!”一个人喘着粗气道。
另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斥道:“关,关掉。手,手电。别,别,别他妈。暴。露,了。”
那小兵这时见瑄瑄已脱离了险境,又听见隧洞深处传来战友的声音,便高声呼喊道:“喂——我是雷小兵——疑犯在这里——你们快过来!”
那四人不约而同憋了一口气应道:“小兵——稳住了——我们马上就到!”
刀疤男见我傻不愣登立在旁边,闷罐子似地吼道:“等什么,还不快走!”反身疾奔。我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撒蹄子飞跑。
那四人的声音还在洞壁间羽蛇般飞行。那雷小兵却已飞步赶至我身后,一个飞身前扑。将我双脚压在身下,我双脚被固定在原地,上身却仍向前飞去,被脚上的力量一带,顿时失去重心,摊饼似地砸在铁轨中央的水泥地面上,好在我急中生智,双掌先行着地,否则恐怕连下巴也要磕飞了。我手掌也在地上啪一声脆响,十指关节被震得脱节一般剧痛,脑门也收不住势,弹磕在地头上,嘣地一响,直磕得头晕眼黑,胸口似压了千斤重物,连呼吸都很困难。待这口气缓得一缓,胸椎便涌起一股酸痛,喉间一甜,一口鲜血脱口喷出。
那小兵不管我死活,一个虎跳坐到我背上,将我双臂反剪在身后,教我完全失去反抗之力。
我晃了晃被震晕的脑壳,听见身后那整齐的脚步声越推越近,又闻见一阵子弹上膛的咔嚓声,脑子里便电光火石地闪出那四个警察黑洞洞的手枪,和子弹在耳畔滑过的哨声,还有子弹壳从枪膛里跳出来时与枪管摩擦出的锵锵锵声,整个身体顿时变作一支气囊,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在一刹那间吹得满满当当,身上忽地生出一股可怕的力量,腰腹一拧,右脚在铁轨上一蹬,顿时翻了个身,将雷小兵掀翻在地,仰身紧靠在他现两裆之间。
那小兵未料到我突地力量猛增,躺在地上愣了一愣,待回过神来才速速地交叉双脚,紧紧缠着我双腿,同时,抬起上身,伸出双拳,钩住我的下巴。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脑子竟突然打开了一扇窗似的,猛然想起他使的正是散手中的倒地绝招:缠腿锁喉,通常一招之内便能拉断对手的脖子,致人于死地。无知者无畏,越是明白越是胆小。突然恢复的一点记忆吓得我汗毛倒竖,脊背生寒,却又发现自己尚能呼吸。
原来,小兵手里戴着拳套,隔在他手掌与我脖颈之间,使得他手绵指软,虽然拼尽全力,也无法锁住我的咽喉,封闭我的呼吸。我抓住这点空隙,腾出双手,并指钳住他拳套里的大拇指,掰笋似地猛地向外一折。刚才眼见他身法灵敏,一拳一脚,有模有样,显得训练有术,功夫高强,颇得散手精髓,怕错过这次重创他的机会,反被他制住,故而这一掰使上了十二分的力量,只听他那两根连接掌心的拇指关节立时咔叭一声错了位。
他呕地惨叫一声,双手立松。
我双手支地,欲立起身来,下身却仍被的剪刀脚钢筋也似的缠得丝毫不能动弹,要在往日,我必定心地惊慌,举拳胡打一通,这时却不知怎地,脑子里涌出许多招数,从从容容曲起右臂,以肘尖准确击中小兵大腿内侧的软骨。他的双腿也立时失去力量,软巴巴地滑落到地上。
我爬起来,抬腿跑出十数步,却又被他赶上来死死地抱住了腰,心里不免又气又急,心说这家伙也太难缠了。
我故伎重施,四指并拢,去捞他的手指,他却学了乖,十指并拢,握成两个无缝无隙的拳头,教我无从下手。
我猛然拧腰撤步,以身体右侧顶住他胸口,抬起右肘击向他咽喉。心说,如果这一击得手。他咽喉必被击碎,无法再活,料定他必然撒手自救。又不想真的杀他,毕竟我并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再说他可是警察,光是袭警的罪名就教人背不动了,杀警岂不是无异于自杀。
我突然发现,自己在这紧要关头竟依然能保持头脑清醒,这让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还记得在大江市精神病院。尹文彬与郭真超跑到住院部楼上抓我,曾惊呼“妈的,他会武术!”或许。未曾失忆前,我真的是一个武道高手也未可知。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实则都只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只待他松开双手。就发足逃走。但我递出的肘尖受了这念头的牵连。却恰恰慢了几分。他看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无视堪堪送到的碎喉肘,身子猛地往后一仰,嗨地一声,腰腿齐用劲,竟将我从头顶掷了出去。
他这一下祭出浑身之力,既要破我那致命的一肘,也要叫我重重地摔伤在地。
嘭的一声。我后背着地,直震得五脏六腑都炸裂了一般。耳中却听见那四人的脚步又迫近了不少,似乎已在百米之内。我顾不得疼痛,慌忙爬起身来,跃上人行道,撒腿又跑。才跑出一二十米远,却又被那小兵在铁轨上追上来,一把薅住了我的脚腕,将我拉下人行道,仰摔在铁轨中央。
他跳上前来,双膝猛地跪倒在我腹部。
我听见自己的腰椎搁在铁轨上咔地一响,一阵剧痛传向全身,身上每一块肌肉顿时都酸作一团,使不出半点劲来,心说,完了,腰椎断了,跑不了啦。
那小兵骑坐在我胸口上,双腿跪压在我双手上,伸掌卡住我脖子,好教我缺氧,使不出力来反抗,却不知道我腰椎剧痛,早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隧道里的光柱越来越亮,整齐有序地跑步声改作大步疾行,我耳边的地面似乎都被那几双大脚踏得咣咣直响,连连震动,奇怪的是此时的我反倒心里特别平静,心说,现下这真是下了地狱了,被那刀疤恶魔不幸言中了。
那小兵见我不再反抗,咧嘴冷笑道:“哼,从来没有哪个人犯能从我手里逃走的。”甚是洋洋得意。
那四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人与我躺着的地方已近在咫尺,嗬嗬笑道:“小兵,你小子运气好。这乌龟王八蛋太狡猾了,我们几个追了他大半天,动刀动枪,硬是没抓着,你不废一枪一弹就让他束手就擒了。”
我想起刀疤脸骂这些警察的脏话,心说,你才是乌龟王八蛋呢,却听另一人道:“小兵,你立功了,起码是二等功啊,要升官发财了。”
小兵的两个大拇指顶在我脖颈上抖抖索索,想是痛得厉害,却硬冲好汉道:“立什么功啊,没这个奢望,到时各位帮我在郭队那里美言两句就行了,只要郭队让我回刑警队,我天天请哥儿几个……”一语未竟,却见他突地跳将起来,双拳在裤裆里敲鼓似地又扑又打,嘴里不停地喊:“啊吔,啊吔,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我看见他神情惶惑,乱跳乱抖,模样极为滑稽可笑,突地想起这洞中原有毒蛛毒蛇,心说,要是毒蛇就好了,咬死你个小王八蛋,咬死你这个小王八蛋,越骂便越想看他可笑的样子,竟一翻身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腰椎并未摔断,不免大为高兴,看那四个警察在二三十米外大步流星地赶来,忙地跳起身来,撒开脚丫子猛跑。
那四个警察到得雷小兵跟前,留下一人查看小兵伤情,余下三人举枪向我追来,一人厉声喊道:“左焰,站住,小心打断你的腿。”
我心说,若是我逃跑成功还能多活得几天,假如听你的话,立在原地等你来抓,你将我交给那王八头子郭真超,我岂不是连一天也活不了呀。我只顾埋下头来尥蹶子飞奔,全然不顾那些警察在后面大呼大叫。
那三个警察见我不理睬,越跑越快,便模模糊糊瞄着我的背影大肆放枪。
此时,我已跑到百米开外,料他们根本无法看清我,便避开铁轨中央,跳到逼仄的人行道上继续飞身向前。子弹在隧洞里咻咻乱飞,墙面、穹顶、铁轨、地头上火花迸溅。跑到一个拐角处,前面现出三条岔路,我也来不及查探,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左首第一条,往里跑了约有一百米,灯光如豆,光线越发暗淡,十步之外,浑然不见任何事物,只听见身后那几个警察正站在三岔洞口言语。
一人道:“妈的,这里有三条岔洞,应该进哪一条?”
第二人道:“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左焰进哪一条我们就进哪一条。”
第三人道:“都他妈屁话,看看地上的脚印不就知道了么。”
那第一人嗤嗤笑道,“啊哟,那混蛋只管在这洞中转来转去,搞了一上午,把老子都转糊涂了。”
那第二人却道:“靠,都给我闭上臭嘴,莫说话,小心那左焰手里有家伙。”
那两人一听,啊哟地叫了一声,陡然变得默不作声,将手电也熄灭了。我看见那三岔路口只有一根光柱在几个洞口处晃来晃去。
那第三人突然在左首第一个洞口惊道:“脚印,快看,他朝这里面跑去了。”
我听见他喊脚印,又听见他的脚步向我奔来,情知他已发现了我的踪迹,又加快脚步向前跑出一二十步。
忽地,三岔路右首那条隧洞中咯吱一响,似有一扇铁门被推开,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喊声清晰无比的传来:“警察叔叔,快救我呀,左焰在这里。”
我身后三个警察的脚步倏地停下来,想是听了那男孩的呼救,一连声地问:“谁,谁在哪里?”
那小男孩儿又脆声唤道:“警察叔叔,快来救我,我在这里。”
一人道:“好像是个小孩儿。”
三个警察这一回都听真着了,分辨出小孩儿的方位,“在右边那条隧洞里。”一人道。三人一齐返身奔至那隧洞中,却并没有寻着小孩儿的影子。
一人疑道:“这隧洞阒黑的,怎么会有小孩儿在这里?”
另一人道:“那还用说么,肯定是那左焰抓到这里来做人质的。”
后面那人道:“说的不错。可是,这洞里乌漆抹黑的,着实不好找。”遂朗声问道:“小朋友,你在哪里?我们来救你。”连问数声,无有应答,诧异地道:“咦,奇怪,跑哪里去了。明明听见就在这附近的。”
……
突地,身后的隧洞又是咯吱吱一响,那小男孩复又道:“哼哼,没用的警察,乌龟王八蛋,连个小孩儿都救不了。”
那三个警察听见小孩儿骂他们乌龟王八蛋,只当他是被左焰抓作人质,急着找警察叔叔相救,一时着急便污言秽语骂人,也并不出言责怪,只是揿亮手电,四下里查找,一边连声问:“小朋友,你在哪里?”可是,问了半晌也无人应答。“怎么又不见了”
“这孩子既然落在左焰手中做了人质,那自然是被左焰藏来藏去,”一人说道,“哪里那么容易找着。”
我心里只是好奇,不知这个小男孩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黑咕哝咚的隧洞里,还假称被我劫持了,骂警察是乌龟王八蛋。心里这么想着,脚底却毫不松懈,提着脚尖,手扶洞壁,一步步向黑洞深处摸去,走出数十步,听见身边的墙头上咯吱一响,一扇铁门被人推开,一支肉乎乎、汗叽叽的小手从里面伸出来,摸着我满是泥沙血迹的手掌,一个稚嫩的、压得低低的声音道:“左叔叔,跟我来!”正是方才在岔洞里骂警察乌龟王八蛋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