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城文渊阁。
凌风烈暴怒的一耳光掴在万俟泽瑞脸上,他花白的头发凌乱的飘舞起来,苍老嘶哑的声音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不杀他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啊……万俟君是个魔鬼……他不会放过我们——”
万俟泽瑞的脑袋被掴得摆出去,身子踉踉跄跄得后退几步。他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竟夹带着斑斑血迹,然后缓缓转过头,凝视着凌风烈,眼睛亮得吓人:“哥哥不会杀我,只会杀你,而你,一直都在利用我而已!”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一分不用驳辩的自信。而且他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以前那样唯唯诺诺,反而泛着像野兽般的亮光。
凌风烈竟被这样的目光震慑得后退一步,满脸惊慌——这个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林夕皇帝不是经常将这样凌厉似刀,狠戾如兽的目光投到他脸上么?似乎从他当上左丞相在皇帝身边共事时起,神罗皇帝经常会有这样摄人心魂的眼神!神罗皇帝的儿子们也会有这样威严可怕的神色——这就是皇族么?
万俟泽瑞嘴唇微微张合,扭出一个淡漠的笑容,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想谋图我万俟家的天下?要知道你现在的地位权利还是我万俟家给你的,你只是我们皇族的一条狗而已,你以为你算什么?”万俟泽瑞仿佛找到了自我,以前他对凌风烈总是以学生自居,恭敬有加,现在看破他的真面目后,不会再客气。而他也仿佛变了一个人,有了皇族那份横扫**的威严。
凌风烈的脸色难看的像吞下一只苍蝇,脸色难看的可怕,他想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一个百人队武士快步冲进来,将凌风烈和万俟泽瑞团团围住。领头的武士是镇天大将军的副将,夜江曲,他恭敬地对万俟泽瑞鞠躬行礼,然后高声喝道:“陛下口谕,左丞相凌风烈蛊惑四皇子,刺杀陛下,谋图皇位,其心叵测,就地处决!”
凌风烈一下子呆住了,仿佛很难接受这件事,可武士们那明晃晃的马刀就在他面前。武士脸上的神情狠戾,全然是不久前从缥缈城南门战场上撤下来的,杀伐之气滚滚而来。他的脸曲扭起来,大声叫道:“本丞相在前朝神罗皇帝时就忠心耿耿,怎么会谋逆陛下,你们假传陛下口谕,这是死罪。斩杀一朝丞相这样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传个口谕?你们拿出陛下的圣旨来,要么就让本丞相面见陛下!”
夜江曲有些为难,毕竟这是左丞相啊,而且还是凌国国主,他们这样带着刀过来已经是硬着头皮了!总不能就这样一刀砍过去吧!再说凌风烈一直都是一个忠臣,怎么会突然就谋逆?
被武士们包围的凌风烈站的笔直,脸上是大义凛然的神色,双手隐在袍服中拱手胸前。面对上百把战刀依旧面色平静,倒让武士们心惊起来,谁也不敢上前。夜江曲也怕要是真的有人假传圣旨,要不是这个命令是大将军下达的,他会觉得这道命令荒诞的可怕!
一朝丞相啊,哪里有这么仓促杀死的?何况现在正是帝国重建的关键时刻,杀掉一个丞相是多么大的损失?
就在夜江曲犹豫不决时,后方有一个声音响起:“陛下来不及下达圣旨,直接传口谕,是因为陛下要杀你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纵横捭阖于战场般铿锵有力,武士们浑身一凛,立刻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大将军!”
凌风烈眯起眼睛沿着将军,嘶嘶说道:“夜明山,我要见陛下!”
夜明山淡淡一笑,说道:“放心,我会将你的头带给陛下的!”
“你……”凌风烈愤怒起来,。
“呵呵,陛下已经下令大军踏平凌国,梦阳又少了一个诸侯国啊,丞相大人……你精明一生,如今与陛下为敌,实在是最大的败笔。林夕皇帝不是你能驾驭的帝王!我们都低估他了!不过,也没有办法,陛下的命令,我不得不遵守,即使你是我的岳父,也不得有半分怀柔……”说着他头一扬,武士们立刻靠上去,举起战刀,准备一刀斩下。
得到大将军的允诺,武士们不在犹豫,毕竟在他们心中,大将军的命令比皇帝的命令更值得信服。将军上前一步,将面无表情的万俟泽瑞拉到自己身后,这个孩子冷眼看着凌风烈在兵刃的冷芒下躲躲闪闪,神色无比淡漠。将军心中一凛,这种表情连他都心悸起来——难保这个四皇子不会再成为一个杀兄夺位的皇帝……
算了,这是万俟家的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将军想道。
凌风烈木木的呆站着,四面八方都是雪亮的刀芒,像一个钢铁的牢笼将他团团围住,绝无逃生的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么?他一生都很自信!从一个地方小吏一步一步走到左丞相的位置,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就是这种落魄的下场?权利的命脉他也想握住啊,这有错吗?没有错,谁也不能说他错了,可现在要死掉,真的很不甘心!还有他身后的凌国,也要被灭掉?传承三百余年的凌国,老祖宗的基业,就要毁在自己的贪婪上?自己失败了,就要用凌姓所有人的姓名来做代价?未免太大了,他承受不起……
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将军淡然道:“陛下答应留下凌国世子凌俊波一条命,还有你的女儿凌云瑶都可以活下去,其他人全部杀掉……”
“哈哈哈……”凌风烈怒极而笑,吼道:“你以为你忠心耿耿就能让那个狗皇帝打消灭掉你的念头吗?夜明山,你这么卖力拼命打退赤那思,为皇族效力,无非是想获得新皇帝的好感,保住夜国么?告诉你,这个皇帝就是个魔鬼,他以妖魔治国,所有人下场都很惨!南梁被灭,申国也不会存在,我凌国消失掉了,秋月更不会长久,而你夜国掌握横扫大陆的军力,你以为皇帝会安心让你继续存在下去么?你的下场比我更惨,你等着吧……”
将军面色悲悯的说:“那就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我是帝国的大将军,我只遵守皇族的命令!仅此而已……至于下场,我没想过……”其实是不愿意想吧,政治上的惨烈,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动辄灭门诛九族,牵连的是整个家族,这样的下场谁也不愿意多想。
将军将身子转过去,不再看向凌风烈。尘归尘,土归土,终究只能如此!
“夜明山,迟早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我更惨,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他最后一声凄厉的叫声断掉了,副将利落的斩下丞相的脑袋。可是他凄厉的叫声还在文渊阁回响着,像是冤魂在叹息。
将军吩咐道:“按照陛下的命令,将丞相的头挂在星坠殿前,以儆效尤。让大学士起草诏书,宣布凌风烈谋乱朝纲,妄图夺取皇位,以就地格杀!”
接着他转过头来看着万俟泽瑞,只见孩子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冷漠至极——这个文质彬彬的孩子脸上的表情竟是看尽世间浮华般深邃落寞,像是整个世界都将他抛弃掉,又像是他根本就不需要整个世界,一个人过活就够了。孩子转过头来,看了将军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他脸上那块被凌风烈掌掴的地方还是淤青的,可眼睛空洞像是什么都看不到,眼睛没有焦点,恍然失神!
将军微微叹了口气,皇族,也不见得就是那么荣华富贵,安逸如仙啊!‘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平民百姓家一定不会有一个哥哥杀死另外两个哥哥逼死父亲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和这个哥哥作伴的事情吧……
他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金色的秋日阳光透过浓浓的雾气照射下来,透过文渊阁那金色的琉璃穹顶映着地上的鲜血,红的妖异。一代老臣凌风烈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眼死死睁着,未能瞑目。他花白的胡须和头发也沾上自己的血迹,就像脏了的雪,再怎么纯白,终究是被玷污了,只能如将军所说的,尘归尘,土归土,就此终了。
龙炎殿。
“你回来了……”皇帝有气无力的说道,嘴唇愈发紫青得可怕,像是中毒了般。“申国怎么样了?”
“呵呵,陛下已经一只脚踏上黄泉路了,还不忘朝政么?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尤其是陛下这样的九五之尊,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修罗淡淡的笑道,妖异的面容像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浆。
他站在那里,消瘦的身体像一杆标枪。狭长妖异的丹凤眼暗红似血,朱红色的嘴唇扭出的笑容愈发深邃,“看来陛下的计划也进展很顺利嘛,我回皇宫经过星坠殿时,看到凌风烈挂在殿前的人头了……啧啧,陛下当时说过只要赤那思一退去第一个就会杀掉他,果然雷厉风行!”
皇帝死灰的面容露出悲色,他靠在龙床背上,头半仰着,哀叹道:“龙有逆鳞,不容抚触……我的逆鳞就是这个弟弟,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他,但毕竟是最后一个亲人了……凌风烈算计泽瑞,就是触碰我的逆鳞,我不杀他杀谁?”皇帝的身体情况很不好,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已经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说话时也吭哧吭哧喘着气。“与赤那思帝都大战前,我警告过他,不要试图打泽瑞的主意,否则一个不留……我已经派出军队荡平凌国了,梦阳的诸侯国太多了……”
“呵呵,恭贺陛下,申国已经被灭了,申孤岚也已经被杀……现在那个庄稼把式一个人独占南梁,申,秋月三国之土,版图跨越大半梦阳,陛下是不是……”
“很好,这样就够了,丰中秋不是什么威胁,一个扛着耧耙种大田的乡下土豪而已,我从没放在眼中过!”林夕皇帝毫不在意的说,尽管很虚弱,可声音中那股横扫**气吞八荒的气势依旧凌然。
修罗想告诉皇帝丰中秋身边那个谋士是梵阳人,丰中秋背后可能有梵阳王朝的支持。可转念一想,自己要的不就是天下大乱么?那就再多些不安定因素才好,不是更刺激么?呵呵!
皇帝终于转过头来,已经憔悴?深陷下去的眼睛闪着星辰般的光,说道:“你不会眼看着我死掉吧……败血症,很不好受!”
修罗脸上的笑容更加幽深,像是一口古井中扔下一块石头泛起的圈圈涟漪。他的声音无比圆滑,像是含着来自南方森林中最馥郁的蜜糖。“败血症,我是知道的……陛下,我在治好您腹部的伤口时,故意没有祛除铁毒,就是想看看那些觊觎陛下皇帝之位的人在您最虚弱时会有什么动作……果然啊,就有凌风烈这样的乱臣作祟,这下陛下不是有理由杀死他了么?呵呵,您的败血症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啊……”
皇帝看着他温柔婉约的像江南水乡般明亮动人的笑容,突然觉得那像是一片森森墓地般可怕,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寒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