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赛罕紧紧抱着怀里的夜星辰,心情无比沉重,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你赤那思的武士,和梦阳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可听到梦阳的镇天大将军死了的消息,心里却是这样不可抑制的痛楚!现在是十一月,那个淡然的将军两个月前还活的好好地,转眼间就死了,连他的儿子都被流放到草原……
他隔着铠甲都能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心脏的搏动,不安又慌乱,可却隐隐有种不可压制的东西要从孩子身体里冲出来。孩子暗红的眼睛紧紧闭着,似乎不愿意张开眼,睁开眼只是一片荒蛮,一片狰狞的极北世界!
他大步向君王的大帐走去,让君王来决定这个孩子的命运吧,毕竟君王和镇天大将军算不上敌人,若不是彼此分属不同的势力,他们或许就是朋友。乱世中的英雄相遇,总那么令人扼腕叹息。
沿着牧民踩出来的沙路拐过一个弯,苏和的步子不得不停下来了。竟然遇到了大萨满,他连忙站直身子弯腰行礼,其实在心里他畏惧大萨满更甚于畏惧君王,大萨满是整个赤那思族中辈分最高的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像孩子一样,所有人也都从心里畏惧他!虽然大萨满平日懒懒散散说话疯疯癫癫不带正经,可牧民们对他的尊敬依旧有增无减。
可此时老头子竟满脸怒容,浑浊的眼睛凶凶的眯缝着,看着高大的苏和,沙哑的说:“苏和小子走路不长点眼睛,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经不起你一撞……”他吸溜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在苏和怀抱里的羊皮毡布瞥了下。
苏和咧嘴笑了笑,说:“刚才苏和走得急了,没有注意到伟大的腾格里天神使者,差点冲撞了您。大萨满不要放在心上,大萨满是要回帐篷么?我叫人牵一匹马来送大萨满回去……”
“你是去找勃日帖么?怀里抱着什么?”
“呃……”苏和点了点头,说:“是君王之前一个朋友的孩子,我想带他去见君王!”
“朋友的儿子?哼!”大萨满冷笑一声,老头子的声音竟是平日少见的冰冷。“勃日帖还有朋友么?他的朋友都被杀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刀砍在我老人家脖子上……劝你现在别去找勃日帖,他正在气头上,去了被骂一顿事小,被砍了就不好玩了……”
苏和默默点了点头,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回来的路上遇到库里格部劫持的骑兵已经让君王心情大坏,现在其他几部的汗王恐怕想方设法要从君王手中榨出来些钱粮!这些贪婪的汗王自己不出力,只想着坐享其成,野心嘴脸丑恶无比。
“苏和小子,我老人家问你件事,你要老实回答!”大萨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压低声音,面色凝重的问道。
“你们……回来的时候,嗯……苏日勒和克身边有个南方年轻人,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大萨满小心的斟酌好字句问道,难得大萨满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看样子他对这件事的确很重视。
“那个人叫申凡双,是梦阳一大诸侯国的世子!”
“申?申姓,梦阳申国的王族姓氏!为什么会跟着你们回草原?”大萨满继续问道。
“起先君王与双世子的父亲结盟,共同攻打梦阳帝都缥缈城,可双世子的父亲中途毁约撤军,君王先前和他有约定,若是申国违约,就跟我们回草原做下一任大萨满!双世子也是可怜人,是个聋子,梦阳申国也被灭掉了!”苏和老实回答。
“聋子?世子?下一任大萨满?”老头子喃喃说道。
“大萨满您还别说,双世子的确有几分本事!”苏和憨笑着说道:“呃,当然,他的神通当然比不上伟大的您!”
“少黑瞎子扯,快说!”老头子不耐烦的冲着苏和小腿踢了一脚。
“是,是!”苏和正色道:“双世子像是能看穿未来一样,他预测了几次未来会发生什么,每次都应验……而且双世子最厉害的就是给他一盆水,他一挥手,水面上就浮现出另一个地方正在发生的事,神的很!君王也是看上双世子这身本事,所以申国毁约后才没杀他!君王的脾气您比我更清楚,能让君王容忍至此的人,您说是不是有本事?呵呵……”
大萨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像是听到最惊悚的传闻!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就不该出现在草原……这才真的是行走在云端的神……这才是活着的神……”
苏和没有察觉大萨满的惊恐,还为自己的见闻得意着!他继续说道:“我怀里这个孩子也是南方人,他的父亲啊,可是梦阳五十年来步战第一人,封号‘镇天’的统兵大将……”
大萨满脸上的神情终于平静了些,含含糊糊的诺了一声,上前就去揭开遮着孩子脸的羊皮毡子。孩子安安静静的在苏和怀里睡着,面容沉静安详,大萨满看着孩子精致的面容,忍不住暗叹一声!这么好看的孩子,真应该是天神创造出来的!比南方来的珍贵的薄胎青釉瓷器还要动人,带着一种一触即碎的美感。
两人注视着沉睡的孩子,只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可突然间,孩子的眼睛猛地张开了,暗红的眼珠轮番看着苏和和大萨满,目光空洞失神。那种美好的感觉瞬间因为这样一双暗红的瞳孔破碎成齑粉,两人从这双暗红的眼睛里好像看到了漫天的血光,看到了无限的尸骸,甚至能看到世界破碎的惨烈之景。
孩子眨了眨眼睛,眼皮又缓缓垂下去,浓密的睫毛盖住了视线。大萨满和苏和同时舒了一口气,苏和看着同样惊魂未定的大萨满,缓缓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孩子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好想觉得怀里抱着一只狼崽子,随时都会跳起来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萨满唇上的胡子颤动着,哆哆嗦嗦的放下羊皮毡,重新遮住孩子的脸,神色严肃又畏惧,不,是敬畏!就像面对执掌自己生死大限的神的敬畏!
“这个孩子,更不该出现在草原……不,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这是要天变了么?”大萨满喃喃的说,一副恍然失神的样子。
“苏和,立刻去见勃日帖,派人安排下那个申凡双,我也要见到那个人!”大萨满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过,也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事这样上心过。“如果这不是天神要毁灭我蛮族,那就是天神在给我们蛮族纵横天下的机会……”老头子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转身就向君王大帐的方向跑去,手舞足蹈着,像一阵风般跑出去,谁也不相信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能跑的像一匹烈马一样快……
苏和怔了片刻,不知道疯疯癫癫的大萨满在想什么。可还是奋力抱着怀里的孩子跟着跑了过去。
“勃日帖!勃日帖!”还不等掀开牛皮帘子,大萨满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守护在君王身边的扎儿花警觉的将手移到狼锋刀上,碧绿的眼睛看到是老萨满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这才将狼锋刀还入鞘中。敢在部落里直呼君王名字的,只有大萨满了!可大萨满叫什么名字,却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所有人见了大萨满都恭敬的叫一声萨满,然后行礼,甚至不敢多和老人说一句话,生怕触怒天神的使者。尽管萨满平日总是笑呵呵的,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满身酒气肉气,除了一身华丽的祭祀袍服外,和草原的普通牧民没有什么两样。
可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平日懒散的和吃饱了的犍牛一样的大萨满如此着急。他恭敬的说道:“伟大的天神唯一使者,尊贵的大萨满……”
“……别扯那么多,勃日帖呢?睡着了,把他捅醒来,赶快……”老头子急乎乎的冲过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君王的王座前,抄起腰间的濯银匕首,用匕首柄就往君王肚子上捅过去。
扎儿花头一下子炸了,君王才睡着不一会就被吵醒,不生气才怪。他心里叫苦不迭,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一边是尊贵无比的大萨满,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这时牛皮帘子再次被掀开了,苏和??赛罕苦着脸冲着扎儿花呶呶嘴,一脸无奈。
“勃日帖,快醒来,我有话对你说!”大萨满扯着嗓子嚎叫着。
君王终于醒了,抬起头看了大萨满一眼,努力压住胸膛里的怒气,说道:“出什么事?”
“来来来,苏和小子,你过来!”大萨满对着苏和招招手。他小心的从苏和手中接过孩子,掀开羊皮毡,将孩子的脸暴露在君王面前,激动的说道:“这才是神!这才是真神!看到了么?勃日帖,我蛮族复兴有望!”
君王看着那个紧闭双眼的孩子,赫然发现竟是南方人的摸样,穿着一身贵气的绸缎长袍,模样好看的无法言语。他伸手按住额头,晃了晃脑袋,说道:“这是那家的小孩?这就是你说的真神么?”
苏和上前,小心的说道:“君王,这个孩子叫夜星辰……他的父亲您一定熟悉,就是梦阳的镇天大将军,杀死我们一万多轰烈骑的夜明山!属下估计,这个孩子是被流放过来的,因为镇天大将军已经被杀了!应该是死于梦阳内部的争斗,咱们撤军的时候,林夕皇帝正在一个一个铲除诸侯国!”
“行了行了,苏和小子,这里没你事了。赶紧去吧那个申凡双找来,赶紧去!”大萨满说着一脚狠狠踹在苏和臀部。
“是,是,大萨满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双世子……”苏和苦着脸,不敢有丝毫脾气,捂着被踢的生痛的屁股咧着嘴跑出去。赤那思的名将也对这个生性顽劣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没一点办法。
“勃日帖,这下子我老人家给你说正经事!”大萨满小心的抱着闭着眼睛的夜星辰,他不知道孩子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这个孩子就是将来的关键,就算是被他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去,扎儿花,给我老人家搬个坐凳去,别傻愣愣的站着!”
君王的头痛的厉害了些,艰难的吸收着镇天大将军死了这一则消息!这么一下就死了么?这才过去短短两个月,那个像宇宙星空一样不可揣测的将军就死了?冢间枯骨坟中土,古往今来一场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大萨满坐下去,将自己的身子靠的舒服些,说道:“先说说,这次去梦阳,死了多少人?”
“轰烈骑损失一万三千余人,隼骑损失过半,普通奴隶武士近七万人……”君王缓缓说道。
“差不多十万人么?”大萨满说道。“轰烈骑损失太大太大,只有四万多人的轰烈骑一次就被你死了一万多,不过比卓力格图强些,卓力格图那时候把轰烈骑拼尽了才杀进梦阳的帝都,不过现在的损失我们估计也要缓很久才能恢复!”
“可梦阳的损失比咱们更大,他们的武士几乎每五个才能换一名蛮族武士性命,最后算下来,还是我蛮族占优势……而且,若是拼尽兵力,我也能打进缥缈城……”
“放屁——”老头子高声喝道。脸上满是隐隐的怒气。“拼尽兵力?蛮族人才有多少?南方梦阳人又有多少?咱们的武士是能打,是厉害,可蛮族人数只有区区三百来万啊……梦阳仅仅一个诸侯国人数都不下五百万,甚至一个缥缈城都有近百万人……随便一招兵就又是几十万军队,我蛮族经得起这样的消耗么?我们太穷了,没有梦阳那样精良的装备,也没有那么多人口经得起消耗,拼尽兵力?你拼得起么?卓力格图当年花了全部家当才打造了这么多具重铠,就算是轰烈骑人死了也要把铠甲收回来,你知不知道啊?”
君王语塞。想起年轻的武士埋骨在异乡,他心里就无比沉重。真的不是他们消耗的起的,可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可转念一想,这个平时懒散的老头子竟对南方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萨满,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啊!若真的要说,那这个已经快七十岁的老人实在是聪明的很,聪明的让人害怕!
“说白了,武士之间的征战在某些力量面前,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甚至有的时候,那些掌握更高层次力量的人甚至在刻意煽动,引导战争,并以此为乐!死再多人他们也无动于衷,哪怕你把轰烈骑隼骑加上老弱妇幼全拼尽死光他们也不在乎,你知道么?”大萨满声音颤抖的说道!
“掌握更高层次力量的人……”君王喃喃着重复这句话,琥珀色的眼睛陷入沉思!“在刻意煽动,引导战争……”他突然想起轰烈骑攻击缥缈城外的盾墙防御,久攻不下时,夜空突然变成着了火一样的红,接着一个头发血红,穿着猩红色长袍的神秘人从天而降,像是神迹一样撼人心魂。
那时候数十万人的战场一瞬间变得安静如死,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那个神秘人,好像他就是这个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就是最高贵最强大的神祗,就是宇宙运行的中心。神秘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轻而易举的毁去几万轰烈骑都无可奈何的盾墙,最后梦阳的武士不得不舍弃防御与赤那思武士正面决战……这就是在引导战争进程了么?
大萨满不理会君王的反应,继续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不出世的种族,不仅仅是南方的梦阳,梵阳王朝和荒和山脉以北的蛮族。整个大陆最南端的森林里有怎么样可怕的存在?西域又有怎样可怕的存在?就连遥远的海岛上都居住着神秘的族群!这些谁也说不清!可有一点我老头子可以告诉你,三百年前当时的梦阳与梵阳皇帝带了十万军队踏进最南方的森林,全军覆没,没有人幸存,到现在无意中进入那片森林的人踢一脚都能从残枝败叶中踢出一块死人骨头来……”
“这些不出世的种族从不出现在世人面前,可他们一出现,就绝没有人能阻挡他们!他们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存在,掌握着颠覆天地的力量,就算称他们为神也不过分!世俗中的皇帝,君王,诸侯又算什么?”大萨满轻声说道,猛然间萨满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感,就像好不容易走到了世界尽头,可划开浓重的黑暗,探出头看去,外面又是一片更无垠的世界,而他渺小的什么都不算,连茫茫宇宙间的一片浮尘都算不上……
“可现在,就有一个这样秘道种族的孩子出现在了极北的草原上……就是这样一个行走在云端的真神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借用这天赐的力量呢?我们也可也生存在南方丰饶的土地上,我们也可以做世界的皇帝,只要我们利用好这个孩子!只要我们不触怒掌握更高层次力量的存在……我们,我们就可以站在世界的顶端,勃日帖,你知道么?”大萨满的眼珠疯狂的凸暴出来,唾沫星子飞溅,眼中闪着疯狂的火焰,直直的盯着君王。
而他怀抱孩子的胳膊分外稳重,仿佛他抱着不是一个小孩,而是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