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本阵————
本阵,其实通常意义上并非是一支军队当中兵力最充足、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而一支军队中拥有最强大兵势的位置,其实是中军,即北军阵型中由两千五百名屯骑兵与五千名屯骑骑从所组成的中坚兵势。
而在一般情况下,本阵只是一军主帅眺望整个战况,并以此发号施令的地方,它一般设立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比如高坡、山丘等地,因为只有这样,主帅才能获得最宽阔的视野,从而巨细无遗地把握整个战场的局势。
就像眼下的北军主帅卢植,此刻他的身边其实只有近百骑从而已。这近百骑从除了肩负着保护主帅的职责外,还负责守护着他们一方的帅旗与北军军旗。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历史上出现了许多为了胜利而奇袭敌方本阵的战术。
不过话说回来,别看此刻卢植身边仅近百骑从就天真地以为可以轻松地对其实施偷袭的奇策,毕竟卢植拥有地最佳的视野,只要战场上出现丝毫的异常,中军两侧的左右两军,那长水营骑士与越骑营骑士,那可都不是吃素的。一个不好,突袭对方本阵不成,己方军队反而会被对方吃掉。
“卢公,后方的斥候与哨骑皆布置妥当了。”
护乌桓校尉宗员带着几骑侍从策马缓缓来到了卢植身旁,抱拳拱手低声禀道。这位有着国字脸的大汉,本是驻守在并州西北地方的、名符其实的大将。他职称中的“护乌桓”,已充分地证明此人乃是常年与乌桓人作战的骁将,并且,还是具备一定治理才能与智谋,能够很好地管理亲汉的乌桓人的大将。倘若用一个最通俗的词语来概括,那就是文武兼备!
“有劳了。”手持马鞭的卢植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其实这一回他与宗员乃是首度合作,毕竟在黄巾叛乱爆发前。卢植乃是朝中的侍中,属于是殿臣;而宗员则是护卫并州北方的护乌桓校尉,属于是常年带兵屯扎在边境的外臣,并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甚至于在此之前,卢植与宗员过对方的名讳而已,怕是连面都没有见过。
不过仅看宗员在他没有吩咐的情况下便已安排了斥候与哨骑,卢植便知道这是一位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毕竟就他眼下的大军位置布置情况来看,几乎可以杜绝来自于前方的威胁,唯一的顾虑,就只有后方而已。而宗员谨慎的做法。却是连他们最后一丝被威胁的可能都杜绝了。这种细微、谨慎的布置,让卢植很是欣赏。
“卢公言重了,此乃末将分内之事。”宗员抱拳回道,说话很是客气。毕竟他听说,身高八尺二寸的卢植在成为大儒之前,那可也是参加过征战的将领,并非是一名纯粹的、不知兵事的文士。因此,宗员由衷地给予卢植足够的尊敬。
事实上,其实在大汉朝廷的文臣当中。有好大一部分在年轻时都在战场上担任过将领,比如当朝三公之一的杨赐曾经就担任过越骑校尉,后来才转型士大夫当了文臣。再比如在历史中留下过一笔的王允,谁能想到这位在历史中为了诛杀董卓而在自己府上哭泣的老人。其实乃是士族武家出身,从小习武练武。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世局混乱的年代,有一些臣子虽然履行着文臣的工作。但那并不表示他们不通武艺,只不过比起武力、朝廷更重视他们的智慧而已。别忘了,历史中的献帝刘辨。便是由朝中百官死命保护,才使得先后逃离李傕、郭汜、李乐等人的追杀。
哪怕不是用来征战沙场而是用来强身健体,这个时代的文人或多或少那也是拥有一定的武力的,并非是之后那些朝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纯粹书生。
而卢植作为公孙瓒与刘备的老师,那更是“文臣知武”的佼佼者,并且具备出色的军事才能,要不然,朝廷也不会派遣他作为三军主帅,地位尚在皇甫嵩与朱儁之上。
“哪里哪里……宗校尉的威名老夫亦是耳闻已久,只可惜以往不得机会拜见,今朝你我合力剿贼,当齐心合力才好啊。若是宗校尉有何建议的话,不妨直说出来,我诸人探讨一番,终归此战关系我大汉社稷,非同小可啊!”
“卢公说的是。”卢植的话让宗员心中很是松了口气,其实在此之前他也怕卢植刚愎自用,不听他或者其余将领的建议。不过听了卢植的话,他却是释然了。
“话说……”转头瞧了一眼己方北军所摆出的阵型,宗员纳闷问道,“卢公以北军军势威慑贼军,莫不是不准备强攻平乡县?”
跟聪明人相处就是轻松,卢植心下不由得生出这种感慨。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认可,而是反问道:“何以见得?”
宗员一听便明白这是卢植在考验他对战场的洞察能力,半开玩笑地回道,“卢公都下令叫屯骑营骑士人马皆披上厚甲,莫非还不承认么?”
“哈哈哈哈。”卢植闻言抚掌大笑,旋即点点头正色说道,“不错,老夫并无强攻平乡县之意。……北军初至冀州,歇息尚只有半日工夫,更谈何就地取材制造攻城器械?平乡县虽小,但城墙好歹也有两三丈之高,若是强攻,兵力伤损尚在其次,要命的是在此耽搁时日。须知,全国黄巾贼反叛,使得天下大乱,我等深受皇恩,需尽快平定叛乱,又岂能在此区区小县耽搁多日?”
“卢公所言极是!”宗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旋即接过卢植的话茬推测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平乡县的黄巾贼定然不然出城捋我北军虎须,在我北军此等雄武军势下,他们显然会觉得自己定然无法守住平乡县,由此可见,他们定然会选择在今日夜晚悄悄逃离……”说到这里,他犹豫一下,又补充道。“若是在白昼间,他们也怕会被我北军的轻骑追杀吧。”
其实就算不加上最后一句,宗员对战场的洞察力就已经让卢植很满意了,毕竟他所说的,恰恰便是卢植所计划的:大军一到就威慑一番平乡县的黄巾贼,将他们吓得肝胆俱裂、毫无战意,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为了活命就只有逃离,因为他们也明白凭借自己的兵力不可能在如此雄武的北军的攻打下守住平乡县,如此一来,卢植不必花费时日攻城就能收复平乡县。极大地节约了时间。至于那些趁夜逃离的黄巾贼,不出意外越骑营的骑士们会在一夜工夫内将其全部歼灭。
这便是卢植的谋划:日克平乡!
“话虽如此,末将觉得卢公做的有些过了哟……”
就在宗员点头认可卢植的计划之际,旁边传来一声满带揶揄的调侃之词。
卢植瞧了一眼那人脸上的玩笑意味,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
其实除了卢植、宗员与那近百骑从以外,北军本阵这边还有几人,那便是北军五营的五位领兵校尉。能坐上北军营校尉的位置,可想而知这几位大人物的能耐,毋庸置疑卢植的威慑平乡黄巾军的攻心之计并没有瞒过他们的眼睛。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没有傻傻地呆在各自营军的位置上等待卢植这位主帅下达攻城的命令,而是跑到本阵这边来欣赏风景。
是的,欣赏风景。欣赏平乡县黄巾贼在他们北军雄武的军势威慑下吓得瑟瑟发抖的优美风景。
而方才开口说话的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荀攸的好友,同时也是荀攸当初有意向张煌引荐作为武习师傅的人选。越骑校尉伍孚、伍德瑜。
说起伍孚此人,就不得不提一桩发生在他身上的奇事,那就是除他以外。京师还有一位姓伍的武将,叫做伍琼,表字也叫做德瑜。更巧妙的是,伍孚与伍琼非但同姓、同表字,而且都出身于汝南吴房,并且也同样担任校尉之职,区别在于伍孚乃是统领北军越骑营的越骑校尉,而伍琼则是负责把守京师所有城门的城门校尉。虽然说伍姓在汝南是个大姓,但是并非同族的伍孚与伍琼相近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一件颇值得人啧啧称奇的巧合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越骑校尉伍孚与城门校尉伍琼,被好事之人冠名为“双伍校尉”,在京师雒阳倒也是名声颇高。【还有一项相似就是他们都被董卓所杀。其中伍孚是行刺董卓被杀,而伍琼则是董卓怀疑他窜通关东联军而被杀。】
因为伍孚曾经也当过侍中,因此与卢植倒不陌生,更何况二人炎刘皇室的拥护者,自然是有诸多的共同语言。
“哦?”听到伍孚的调侃,卢植笑眯眯地望向他,却见伍孚手指平乡县的方向作怪般地叫道,“据消息称,那黄巾贼本是被妖道张角所迷惑的刁民,无缘得见天军,卢公今日向他们展示我北军雄姿,这岂非是以强凛弱、以大欺小么?……胜之不武哟!”
话音刚落,伍孚旁边其余几营校尉亦是附和大笑,连带着卢植、宗员甚至是那位由朝廷派来担任北军中侯职位,负责监督卢植并各营校尉的太监亦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将平乡县的那伙黄巾贼放在眼里。
“话说回来,那位郭太守当真是不嫌累啊……”
笑了一阵,屯骑校尉鲍鸿望了一眼平乡县的方向,摸着胡子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想起郭典,皆转头望向平乡县西城门的方向,他们隐约听到,此时的郭典似乎正跟城上的叛贼对骂。
怎么回事?
众人哭笑不得,唤人去询问了一番后这才释然,原来是平乡县城头上一个叫做郭泰的贼将见郭典在城下搦战挑衅,心中大愤,讥讽郭典两度败给他们,如今也只能趁着强援北军的到来之际,在他们面前逞一逞威风。
郭典的性情那是何等刚烈要面子,一听郭泰的讥讽顿时气地脖子都粗了半圈,指着郭泰也是破口大骂,大骂郭泰在战场上遇到他只晓得逃命。
于是乎,这两个姓郭的家伙就在那对骂起来,说的话也逐渐变得粗俗不堪,到了最后,这两人几乎就是相互询问对方的祖宗。笑倒了一大批人。就连不少北军士卒也听到后也是心中暗乐,毕竟这两人都姓郭,天晓得几代之前是不是同一个祖宗。
“那位郭太守可真是……”
在听说了前方的事后,越骑校尉伍孚笑地乐不可支。毕竟郭典的行为实在有些失态,身为一郡长官,却跟一个贼将相互谩骂,还是当着近三万北军士卒的面,简直就是自坠颜面嘛。
其他人亦不由地笑了起来,唯独卢植在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气氛……变了?!]
卢植眯了眯眼睛。心中微惊。因为他逐渐注意到,平乡县城墙上那些方才还迫于他北军雄武威势而战战兢兢的贼人们,如今已开始跟着郭泰一起用粗俗的语言攻击郭典,似乎已没有了那种战战兢兢的恐惧。而更要命的是,己方的北军士卒们一直听着郭典与郭泰二人的对骂,虽然从言行中没有什么征兆,但卢植的直觉隐约感觉到他们已出现了倦怠,就好像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观摩着那“两郭”的骂战。
[是谁……破了老夫的攻心之计?]
卢植惊疑不定地望向平乡县的方向。心中惊讶莫名。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有人想出如此“巧妙”的应对,让那个叫郭泰的贼将跟郭典对骂,暂时转移了北军与黄巾贼对峙的关系。让他们暂时地沦为了旁观者、局外人,并且能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两郭”的对骂,由此心情逐渐变得轻松起来。也正因为这样,平乡县城上的黄巾军士卒逐渐不再畏惧。而北军的士卒们也慢慢消失了那股肃然的氛围,两者的注意都被那两个姓郭的家伙吸引过去了,毕竟这是当前唯一还算吸引人的事。
[好高明的反计!……真是小瞧了这伙叛逆。]
卢植越看越是心惊。双眉亦逐渐皱了起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所谋划的攻心之计可就全盘泡汤了,虽然说攻克平乡县对北军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问题是,倘若需要花费时日强攻平乡才能拿下此县,他卢植又何必多此一举对平乡县的黄巾贼实行攻心之计?不就是为了节约些时间么!
倘若攻心之计真被人给破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回到了只能攻城的起点?
想到这里,卢植沉声说道,“来人!……命钜鹿太守郭典退后,莫要再与叛军聒噪!”
“诺!”一名骑从抱拳命令,拍马前往传递卢植的将令去了。
“……”本来还在哂笑的众校尉们面色一愣,在深深望了一眼卢植后,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平乡县方向。
“卢公,莫非此乃贼军的诡计?”护乌桓校尉宗员忍不住问道。
卢植徐徐吐了口气,皱眉说道,“或许吧……但无论怎样,堂堂一郡之守与贼人对骂,却也是失颜之事。”
“哦……”宗员缓缓点头。
那一名骑从带着卢植的将令带来了郭典身旁,此时郭典正与郭泰相互对骂地正欢,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话音。
“郭太守,卢帅命你立刻返回本阵,不许再与叛军……唔,口角。”
“什么?”郭典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行为竟然会惊动身为三军统帅的卢植,心下不由有些纳闷。不过话虽如此,卢植的话他却不敢不从,毕竟是他恳请卢植将他安置在讨伐军当中的。
“我知道了……”郭典闷闷地应了一声,在心有不甘地望了一眼城墙上仍在大骂的郭泰后,拨转了马头。
张煌在城墙上瞧得真切,见此低声对郭泰急切说道,“留下他!”
郭泰自然明白张煌的意思是叫他骂地更凶,叫郭典“回心转意”继续跟他对骂,可无论他再骂什么,郭典也充耳不闻。
情急之下,他忽然灵机一动,跃起在墙垛上,松开裤带掏出胯下之物,竟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朝着郭典的方向撒起尿来,口中亦满是嘲讽地叫道,“郭典老狗,喝了小爷敬你的这一杯再逃不迟!”
“……”郭典回头瞧了一眼,在呆滞了半响后顿时气地怒发冲冠。虽然他隔地远没被淋到,但是,这等奇耻大辱又如何让他咽得下心中恶气?
“竖子敢尔?!”
已愤怒到极致的郭典再也顾不得卢植的将令,手中长枪指着城墙上的郭泰,破口大骂道,“狗崽子,有种你给我下来!”
在张煌、韩暹、杨奉等人叹为观止的惊愕目光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撒了泡尿的郭泰丝毫不以为耻,甩甩胯下之物,摇头晃脑一脸欠扁模样地对郭典勾了勾手指,嬉笑着调侃道,“老狗,有本事你上来呀!”
“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
眼瞅着这一幕,平乡县城墙上的黄巾军固然是哄然大笑,甚至于北军当中亦有不少清楚瞧见的士卒双肩颤动不停,显然是强忍着笑意。
这让远远观瞧此事的卢植无言地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他的攻心之计已被人破地差不多了。
摇摇头,卢植无奈地说道,“下令撤军,明日攻城!”
在众校尉或若有所思、或哭笑不得的表情中,有十余骑骑从拍马而出,前往各营传递卢植的将令去了。
首先是屯骑营、其次是射声营,除长水营与越骑营没有什么行动外,其余三营已陆续向后撤离,撤退时旗帜不倒、队形不乱,真不愧是北军。
而最后,布阵在最前列的步兵营,已出现了准备撤离的迹象。
但是这一切,郭典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许他的注意力此刻就全部放在郭泰那个可恶至极的臭小子身上。
“狗崽子除了嘴硬就没有别的本事……”手中长枪一指城墙上的郭泰,郭典怒声骂道,“郭某眼下就在这里,尔等敢出城么?!”
此时此刻的北军上下,没有一个人相信平乡县内的黄巾军会真的开城门迎战,因为这在他们看来纯粹就是送死的行为。
而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上传来了一句让郭典瞠目结舌的回应。并且说话的也并非郭泰,而是张煌。
“如你所愿!”
在郭典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说出这话的张煌飞身从城门上方跃了下来,以屈膝弯腰的姿势砰地一声落在地面上。
旋即,在他背后,平乡县西城门轰然打开,里面迅速地窜出数十骑,除冲在首位的战马上没有人外,韩暹、杨奉以及卞喜、郎平等黄巾军将领,手持武器杀了出来。
“北军?哼,杀他一阵!”
冷哼一声,张煌翻身跃上那匹无人战马,手持长枪,与韩暹、杨奉、卞喜、郎平等将领以及寥寥数十骑,瞧也不瞧惊愕莫名的郭典,朝着已背向他们撤离的北军步兵营士卒杀了过去。
这番举动,让在本阵附近的卢植、宗员以及众领兵校尉们目瞪口呆。
“还……真有胆大包天的?”
直到这会儿,无论北军上下也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真的有胆敢正面应战他们的家伙,更何况仅寥寥数十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