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荒凉而狭窄的山道上,一名骑马男子正快速奔行,他头戴斗笠,大半个脸被遮住,脸上隐隐露出一条长长的刀疤。
山道两边是黑黝黝的大片松林,笔直的树干直冲云霄,树影遮蔽了山道,使山道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这是一座极为低缓的丘陵,分布着长约十余里的黑松林,这一带便起名为老山林,又叫做黑山林,是幽州城北一处有名的森林。
骑马男子从一处缺口纵马冲上松林,向黑松林深处奔去,大约奔出五六里,树上跳下五六人,举起弓箭对准他,拦住了他去路。
“我找你们时天王!”
骑马男子摘下斗笠,露出面目狰狞的脸庞,一条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令人触目惊心。
此人姓魏,真名已经被人遗忘,因为他脸上刀疤,大家都叫他魏刀儿,也是上谷郡人,他是王拔须的部将,武艺高强,是王拔须山寨中的斥候头目。
魏刀儿因为和宋金刚有世仇,被宋金刚不容,在王拔须军中混得很不如意,若不是他和王拔须有点亲戚关系,宋金刚早就杀他了,这次他是被王拔须派来找卢明月,协调双方的行动。
片刻一名士兵出来道:“我家天王召见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卢明月见到魏刀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卢明月冷冷打量魏刀儿,眼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虽然老山林是他和王拔须约好会军之处,但魏刀儿并没有去燕山,便直接来到这里。这不就意味着他提前出兵的意图被识破了吗?卢明月眼中闪一道杀机,他决不能让这个魏刀儿离开。
魏刀儿躬身道:“一瓮之米,岂容他人分享,时天王去找王拔须,我便猜到,时天王只是想利用王拔须来吸引幽州军的注意力,那么时天王现在就应该在这里。”
卢明月听他叫自己时天王。又直呼王拔须之名,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知道魏刀儿和宋金刚有仇。此人武艺高强,又如此有眼光,倒是一个人才,卢明月便有了爱才之心。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跟着我吧!我让你做我军中三当家,如何?”
魏刀儿大喜,立刻跪下抱拳:“愿为时天王效劳!”
卢明月呵呵大笑,连忙扶起他道:“你此时到我这里来,就是天意,来!给我说说王拔须和上谷郡的情况。”
魏刀儿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前坐下,卢明月在石头上摊开一张地图。魏刀儿凑上前指着五回岭以东道:“本来约好是三月二十日双方同时下山,但不知什么原因。隋军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封住了王拔须前往幽州之路,而且有很多隋军斥候在五回岭以东活动,使王拔须不敢轻举妄动,王拔须便派我来紧急和卢大哥商议,将这次行动向后延迟。”
卢明月心中有些奇怪,便沉吟片刻问:“你是说王拔须还没有下山,隋军便到了吗?”
“正是如此,不仅是五千隋军,我在易县城还看到大约有一万人的部队在集结,我怀疑隋军正好也要清剿王拔须,毕竟林子轩不可能将大军长时间的放在易县。”
“一定是这样!”
卢明月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早知道隋军要攻打王拔须,他不用佯攻怀戎县了,白白使他损失三千人,而且怀戎县出事,会打乱林子轩攻打王拔须的计划,对自己造成威胁。
卢明月背着手走了几步,又回到地图前,目光注视着他的那座目标仓库,位于沽河西岸,有守军两千余人,距离他现在的位置约五十里,如果行军快速的话,半天便可以到。
卢明月又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如果赶到仓库,正好是天黑,卢明月毅然下定了决心,指着对魏刀儿道:“我给你五百人,前往这里,这里是幽州通往这里的毕竟之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挡住隋军援军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你到雍奴县与我汇合。”
卢明月又拍了拍魏刀儿肩膀:“我知道这一战很困难,可是我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所以只能委屈兄弟了。如果兄弟能够活着回来,将来推翻隋朝,我为皇帝,我封你为魏王。”
魏刀儿默默点头,他心中想到的却不是当什么魏王,而是皇帝。
........
幽州城的东北面是原来数百万民夫的驻地,也是一片百余里的田地,三百万民夫的驻扎同样使这片肥沃的田地荒芜了,变成一望无际的旷野,这是一片东西宽二十里,南北长百余里的狭长型地带,过了这片旷野地带,则是一片不大的森林,而森林的另一边便是沽河,卢明月要抢夺的仓库就位于沽河西岸。
黄昏来临,天空不再晴朗,日轮的光彩变得单薄一点,阳光依旧明媚,七千军队冲出一片丘陵,终于抵达了旷野。
这片原野是卢明月最担心之处,他的军队将暴露在原野之上,没有任何遮拦,一直拖到黄昏时分,卢明月才下令军队迅速越过旷野。
七千叛军在旷野里奔跑迅速,每个人拿着土制长矛和长刀,尽管他们装备简陋,但奔跑时队伍依然能保持阵型,不同于其他造反乱军的乌合之众,卢明月训练这支军队整整一年,使这支军队具备了初步战斗力,但装备差是他的心腹大患,这次夺取兵甲粮食若成功,他很有信心,他的军队将横扫河北各郡县。
旷野宽约二十里,他们将用一个时辰穿越,当他们奔出十几里,黄昏已深,夕阳的金辉渐渐消失,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已黯淡下来。逶迤不绝的山林成了一片暗黑色,天际像被长矛刺破,被染成了殷红的血色。
“天王。你看!”
一名士兵指着南方忽然大喊起来,卢明月也看见了,霎时间,他的心俨如坠下万丈寒窟,浑身都冰冻起来。
只见南方数里外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上方尘土飞扬。大地开始微微震动,这是万马在奔腾。
卢明月脸色惨白,他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隋军骑兵盯上了他,前方还是十里才到森林,后面离开丘陵已十余里,他们正要处于一片旷野之中。
“停止奔跑!”
卢明月大声命令。“全军列成方队。准备迎战!”
他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要么全军溃败逃散,要么就和隋军一战。
其实卢明月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包围,他们的前方、他们的后路都被隋军截断,他们现在看到的,是三千幽州铁骑,由幽州总管林子轩亲自率领。他们就像猎食的狼群,静静等待着猎物来到猎场。
骑兵越来越近。速度放慢,在一里外停下,也开始列队,林子轩冷冷地望着整列成方阵的七千燕山贼,长矛兵在外,刀兵在内,夕阳如血,他们仿佛浸泡在鲜血之中。
林子轩轻蔑一笑,他抽出战刀,战刀在空中一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弟兄们,为了幽州的安全,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儿,杀!”
三千骑兵骤然间发动,马蹄声如雷,骑兵狂飙如惊涛骇浪,仿佛汹涌的波涛向七千方阵军杀去。
“不要害怕,用长矛顶住!”
卢明月声嘶力竭大喊,他能感觉到士兵的恐惧,他身旁的每一个士兵都在发抖,但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拼死一战。
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骑兵战斗力那是无敌的,就像热兵器时代的坦克一样。在这如海啸般的攻击下,三千骑兵瞬间冲进卢明月的军中,三千骑兵的攻击力迅速将前排的士兵吞噬了,马蹄在继续奔腾,战刀在劈砍,人头滚滚,血光喷溅,七千人的方阵瞬间被冲塌了两成。虽然损失惨重,但这支军队毕竟是训练了一年多,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立即竖起了一根根长矛,在这些长矛组成的阵型中,他们还是堪堪的顶住了骑兵的冲击,双方在旷野中鏖战,刀光闪烁,兵器相击,人马嘶喊,惨叫声此起彼伏。
林子轩静静的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很久没有闻到硝烟的味道了,久的他都有点忘了战场是怎么回事了。
他静静的观察着,他想看一看卢明月训练的这支军队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可是让他很是失望,仅仅一刻钟,对方的阵脚便已经开始混乱,林子轩知道是时候结束了。
林子轩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他对着身边的亲卫下达了第二道命令:“通知侧翼的部队,开始攻击吧!”
令旗挥动,很快就看见在战场的左右两侧出现了两条巨龙,直扑战场而来,这是卢明月这个方阵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所有方阵的弱点,两翼薄弱,一般都会用骑兵来防护,但卢明月没有骑兵,两翼的薄弱之处,便暴露在隋军骑兵的攻击面前,成了要他命的最危险的弱点。
两支千余骑兵猛烈杀入,就像两把巨刀同时砍入两腰,顿时死伤累累,一片惨叫之声,两支骑兵杀透了两腰,在阵中相会,迅猛的攻击和惨烈的杀戮使卢明月训练了一年的方阵瞬间崩溃了。
乱军扔下兵器四散奔逃,哭爹叫娘,在茫茫的旷野中狂奔,被围困在中间的乱军无路可逃,纷纷跪地投降,哀求饶命。
林子轩冷冷道:“传令下去,投降可免死,不投降者,就地格杀!”
听到林子轩的吩咐后,亲卫们高声喊道:“投降免死。”
“取卢明月人头者,赏黄金一千两!”林子轩又适时的加了一句。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隋军骑兵人人争先,七千骑兵纵马奔驰,拉开一张巨大的网,将旷野中逃命的士兵团团包围。
“投降免死,不降者,就地格杀!”
四散逃亡的叛军纷纷跪地投降,也有数百名不肯投降者,企图冲破包围圈,被隋军士兵包围砍死。
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一队队投降的叛军被押解集中,隋军骑兵举着火把在他们中间辨认,寻找乱军首领卢明月,但无论怎么找,卢明月都踪迹全无,地上的尸体中也没有,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禀报总管,斩杀燕山贼二千二百人,俘获四千五百余人,我军伤亡一百二十二人,战马损失八十匹。”一名军官在向林子轩汇报战况。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贼首卢明月呢?”相对于这群乌合之众,他更关心卢明月的下落。
“回禀总管,我们在战俘和尸体找遍了,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林子轩眉头一皱,难道被他逃走了吗?这时,亲卫林三娃将一名身材高大贼兵带了上来,“主公,这是卢明月的执旗手,他知道贼首卢明月的下落。”
执旗手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小人一直跟随在天王身边,他在队伍最后,在第二次官兵冲击时,小人便发现他率领十几人骑马向北面逃去了。”
林子轩哼了一声:“此人竟然临阵脱逃,我还高看了他。”
林三娃连忙道:“主公要不要,我率骑兵去追击他!”
“不用了,这里方圆四周都是我的人,他能够跑到哪里去。就算他真的跑出去也成不了大气候了。不用管他了,留五百弟兄打扫战场,其余骑兵将战俘押解回城。”
隋军骑兵将一队队战俘向幽州城方向押解而去,战场厮杀处点起了一堆堆熊熊烈火,这是隋军士兵在焚烧尸体,再挖深坑掩埋,夜幕中依然飘散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味道。
在卢明月的军队被击溃后,他的兄弟,卢明星部三千人也在怀戎县北被支援的隋军突袭,全军覆没,卢明星被隋军乱箭射死在桑干水中。
而上谷郡的战局要晚了半个月才结束,侯莫陈乂率—万大军从三个方向堵住了王拔须部众的下山之路,半个月后,王拔须部粮食断绝,不得已,他只得下令投降隋军,但就在此时,乱军的内部却出现了内讧,王拔须和宋金刚发生争执,宋金刚拔刀杀死了王拨须,率数十名心腹从另—条悬崖小路逃走,不知所踪。
其余部众成无头之众,纷纷下山投降,自此幽州境内的两大乱军皆被官兵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