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家,还有何事要奏?”杨广看着苏威不动,皱了皱眉后还是沉声问了起来。
“关于高颎一案,臣还有话要说。”苏威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跪了下来。
“什么?”殿中诸人听了苏威之语,又见他郑重其事地跪对杨广,心下都有些不解,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苏威这是要破釜沉舟了,可他面对的是几近疯狂的皇帝啊。
“若是为高颎求情的话,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别因为高颎搞得你我都不好做。”杨广静静地看着苏威,他一时也意识到了刚才给臣子们的台阶恰恰是对苏威的侮辱,但他登基以来,何曾向臣子认过错?
为了掩盖谎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扯一个更大的慌;要掩盖错误,最好的办法显然是解决这错误的源头。
要是苏威还不知悔改,杨广也不介意将错就错。
“陛下,高颎是大隋第一功臣啊,若他就此被陛下妄杀,百官岂非…….”苏威听了杨广的警告,本能地想要退缩,但他若是就此知难而退的话,还有何面目立于百官之前?他又怎么去报答高颎当日的举荐之恩?
“大隋第一功臣?”杨广冷言一笑,随即朗声说道,“来人那,传朕旨意,苏威身居要职,却言语不当,现免其纳言之职,罢为庶民。”
杨广为了显示并非只是针对高颎,竟突如其来地下达了罢免苏威的旨意。
“陛下。”杨广突如起来的旨意,让那些刚才欲要退下后来却又因苏威留下而停住的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且出言高呼。
“什么都不用说了,朕是污蔑苏威吗!刚才的话诸卿也都听见了,朕倒想问问,这大隋第一功臣是谁封的?还有,‘历朝历代,只懂武功而不谙文事者,必将灭亡。’这话又是谁说的?”杨广看着众臣欲为苏威求情,随即冷言质问道。
苏威听了杨广的质问,已是心如死灰,他想不到当日私下跟他人说的话竟然传到了杨广之耳。看来杨广的心胸也并不如表面那样的博大,看来杨广要处理自己也并非一天两天了。
“既然这样,胡不归去?”苏威既已存了归去之心,相比高颎的拖泥带水倒更见洒脱,当下便再次给杨广隆重拜了几拜,口中只称“小民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无畏!”萧琮看着苏威这么快进入庶民角色,一时也是侧目。
“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就退下吧,朕有些乏了。”杨广看着苏威这么洒脱离去,心中也有些失落,随即摆了摆手驱赶这些人。
萧琮本来也想入苏威一般再拼一把的,因为他和宇文弼的关系不错,高颎现在已经定了罪,宇文弼显然也是凶多吉少了。可是,为了一个好朋友就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值得吗?萧琮原本是南梁的末代皇帝,杨广登基后却以外戚的身份坐到了如今的位置,真的让他无官一身轻,他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臣等告退。”众臣衡量完自己的职位以及与高颎苏威的关系,很快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
“莒国公留一下。”众臣退去时,杨广又突然开口道。
萧琮讶然,还是依言留了下来;其他人事不关己,也有庆幸的,也有在心中为这几个得罪了杨广的老臣祈祷的,但却再也无人开口,反是井然有序地下了城。
下了城后,众人正不知是要离去还是等着再从萧琮口中打探消息之际,却见一骑快马急速奔来,有眼尖的大臣已是低声议论起来,“齐王此时来此,不知是否为了高颎呢?他虽然此刻被陛下看好,但也是刚刚脱罪啊。”
他们一时又想及前些日子齐王被元寿弹劾,他们却纷纷站在元寿一方时,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牛尚书,长孙将军,结果如何了?”齐王也不管他们的各种眼神,翻身下马后长驱直入,直到看见老迈的吏部尚书牛弘和长孙晟,这才躬身相询。
长孙晟听了杨瑓之语,立刻猜到了杨瑓也是为高颎而来的,谁知他刚想劝杨瑓从长计议时,牛弘却急病乱投医一般紧紧抓住了杨瑓的手,哭丧着脸颤声说道,“殿下,快救救高相吧,大隋第一功臣眼看就要被小人陷害了啊。”
齐王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牛弘口中的高相和大隋第一功臣所指是谁。
“那拜托齐王了。”牛弘大喜过望,更多的人却冷眼看着他们两个,——牛弘和杨瑓这是要闹哪样?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一个不知死活,一个所托非人。
此时此刻,齐王上得了城?
大臣们对于齐王和牛弘都是呲之以鼻,不仅仅因为齐王的纨绔之名,也因为牛弘尸位素餐,就连一直站在齐王一边的杨玄感和厚道的长孙晟都对杨瑓摇了摇头。
杨瑓向来没干过什么正事,而杨广现在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狂暴姿态……
杨瑓大义凛然地向城走去,果然遇到了众人心中早就想象过的第一重障碍,来护儿此时正一夫当关地守在上城的阶梯上,他见杨瑓往这边走来,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众臣央求殿下为高公求情,却未告知陛下的旨意吧?——有胆敢求情者,一律视为同党。”
“老将军多心了,本王欲见陛下是另有要事,烦请将军通报一声。”杨瑓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也知来护儿是忠君之事,所以并不像小时候那样靠自己的身份对各种下人装a打脸。
“哦?”来护儿想不到齐王竟是另有要事,他马上猜到这多半是齐王的迂回之计,很快又想到人家齐王与陛下毕竟是父子,就算是谎言又当如何?于是赶紧向身边一个护卫努了努嘴,身子却仍站在当地,半步也不愿离开。
“陛下有旨,宣齐王。”直至里面一个如同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高声传来,来护儿才侧身让齐王过去。
“齐王殿下,高相的性命就在你身上了啊!”牛弘听得内侍的招呼,心情一时也振奋起来,于是又高声给杨瑓施加了一重压力;这引得杨瑓和来护儿等人都是一阵无语,剩下的官员心情又各是不同。
有暗骂牛弘失心疯的,有等着要看杨瑓好戏的,也有的是真心希望杨瑓能死谏杨广救下高颎的,毕竟,对于高颎的获罪他们也感同身受,——如果一个三品大员的生死仅仅是皇帝一言而决的话,那以后他们的性命跟蝼蚁有何区别?
杨瑓并未回头,一往无前的勇气留下的却是落寞的背影,众臣心中不由得想到,“若是齐王也回天乏术,那高颎可就真的没救了。”
“参见父皇。”杨瑓走入殿中,一丝不苟地把所有礼节都演了一遍;萧琮跪坐在一边的几案后,一时也猜不透这齐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有事就直说吧,朕没有时间跟你在这穷蘑菇。”杨广冷眼看着儿子,他当然已经猜到了杨瑓此行的目的,所以出语便带着火气。
“正如父皇所料,儿臣为高颎乞命而来,恳求父皇看在他为大隋辛劳半生的分上,饶他一次。”杨瑓也知自己的智商无法与父亲相比,干脆直接地跪下后,便开门见山地朗声说道。
“想必你是被那些臣子当枪使了吧?他们没告诉你‘敢为高颎求情者,一律视为同党’?”杨广对儿子能来为高颎求情还是早有预料的,这么大的事如果齐王不出现的话,以后他执掌江山时又如何服众?
但杨广最恨的便是那些朝臣欺负皇家,如果他们敢拿儿子当枪使,说不定那天就敢篡了这江山。
“回父皇,儿臣已经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父皇的旨意,但儿臣还是带着他们的希望一往无前地来了。”杨瑓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侃侃而谈,这使得一旁的萧琮也为之侧目。
“是吗?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听你所谏?你又凭什么认为朕不会拿你下狱?”杨广好整以暇地看着杨瑓的脸,听了儿子的话,他的怒意似乎不增反减。
“儿臣无以为凭。儿臣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还能凭什么与父亲做交易?可是高颎如今已是行将就木,就算他真有什么野心,又能奈陛下何?但他对大隋的功绩却是有目共睹的,父皇杀之何益?为了杨家的江山稳固,儿臣愿意用一切为高颎乞命,包括食邑、军权、爵位以及性命。”
杨瑓秉承“演员的自我修养”,以头点地声泪俱下地向杨广卖力地表演着,坐在一边的萧琮默默地听着他的“肺腑之言”,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啪!啪!啪!”杨广一连用手拍了三下桌案,这声音吓得杨瑓立时止住了哭声,因为这声响并非他和别人的女神在暗室中欢愉的节奏,而可能是父皇的雷霆之怒。
“好!好!好!想不到朕生了个好儿子,朕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就此便应了你又当如何!”杨广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对杨瑓的表演显然相当的满意,不由得大笑起来。
“啊!多谢父皇。”杨瑓从父亲的叫好声中反应了过来,随即再次以头点地跪谢起来。
“你的性命、食邑以及爵位都可保留,至于军权嘛,便收归国有,你服是不服?”杨广摇了摇头,继续奸笑着道。
“啊!”杨瑓再次惊呼,说好的剧情为毛变了呢?不是说了一切都无碍的吗?
杨瑓此时虽是有些怨恨李靖,但他也不是笨蛋,快速计算了所失和所得之后,随即便装作痛苦的样子重重点了点头。
服!除了服你我还扶墙呢!当然,那得喝醉了之后。
杨瑓摇头晃脑地走下了城,就似喝了庆功酒一般,但醉翁之意,又何必是酒?